敵人還是朋友?——蝙蝠、人類與傳染病_風聞
GHTT-观三教九流人等,骂五湖四海畜生。2020-04-17 23:09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1]百年前,革命先輩們在面對一系列國家和民族的危難時,通過正確的回答這個問題,最終取得了中國革命的勝利;而現如今,當全人類在面對一場突如其來、席捲全球的疫情時,我們需要再次思索這個問題。在時下這個全體人類應當萬眾一心共同防控新冠病毒(COVID-19)的時刻,這個問題不但對於國際政治有着指導性的意義,對於人類這個物種的興旺發展也有着特殊的價值。
無論某些人、某些國家承認與否,人類作為一個整體都已經被捲入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戰爭,向來都是“國之大事”,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是“不可不察”的。然而,我們對於所面對的敵人其實還知之甚少。新型冠狀病毒(SARS-CoV-2)作為一個在去年年底才被發現的新型病毒,人類對它的瞭解還處於不斷加深當中。誠然,自2002年“非典”(即急性呼吸系統綜合徵,SARS)爆發以來[2],科學家們——尤其是中國的科學家——已經意識到了冠狀病毒對人類的潛在風險,並對此進行了大量研究[3-5]。這些也是為何我國能在此次疫情爆發的初期對致病源進行快速鑑定和合理防控的原因。但是,作為一類之前並無在人類中廣泛傳播歷史的病毒,僅僅十幾年的時間還不足以把我們對它們的認知細化到可以進行準確預防的階段。正如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就輕易出擊是犯了兵家大忌一樣,當我們還無法確定這場疫情的真正起因時,也不宜遷怒於某些野生動物,尤其是那些我們一直視為朋友的動物。
我言之所指,便是蝙蝠。蝙蝠在西方總是與黑暗和邪惡聯繫在一起,吸血鬼、撒旦的蝠翼形象,便是這種認知在其文化中的體現;而中國民間對蝙蝠向來並無偏見,其中原因魯迅先生在《談蝙蝠》中曾有提及,而現代科學的普及,更讓“蝙蝠乃是益獸”這一概念在國內廣為流傳。我國最常見的那些蝙蝠種類,亦是我們常説的蝙蝠,事實上在分類學上應屬翼手目小蝙蝠亞目,與更多見於熱帶、亞熱帶地區的大蝙蝠亞目食果蝠不同,這是一類以飛行性昆蟲為主食的肉食性哺乳動物[6, 7]。得益於它們獨特的回聲定位系統(大蝙蝠亞目也有少量蝙蝠具此係統,見文後補充)和高超的動作協調性,蝙蝠能夠於夜間高效的追捕各種昆蟲;同時,由於像其它小型恆温動物一樣體温高、代謝快,再加上要補充持續進行主動飛行所消耗的大量能量,它們一夜的捕食量能夠高達其體重的三分之一。如果這麼説太抽象,各位不妨用自己的體重試着計算一下:這相當於一個六七十千克的成年人每天吃上二三十千克的食物,而且還是高蛋白、雞肉味、嘎嘣脆的那種,並且不是一頓,而是每天!這等食量,如果生而為人,大概早晚要吃得家徒四壁,然後被逐出家門、開除族籍;但作為一類以害蟲為主食的動物,從我們人類的角度看,倒是希望它們的食量如韓信將兵,那是多多益善啊。

而蝙蝠這種“深不見底”的食量不但在城市中驅動了它們成為掃除害蟲的暗夜騎士,在農業生產中更是能轉化成切實的生產力。作為包括農業系統在內的數個生態系統的關鍵物種,蝙蝠有着超越其數量的巨大生態效應、是病蟲害生物防治的絕對主力之一。通過進食害蟲,蝙蝠在作物生產中的作用可謂之“開源節流”:一方面“開源”,減少了農作物因病蟲害造成的直接損失,進而提高了作物產量;另一方面“節流”,減少了殺蟲劑等人工防控手段的使用量,並且免去了諸如殺蟲劑污染的處理之類的後續問題,間接地也節省了很多農業生產成本。據美國的一項研究表明[7, 8],蝙蝠對害蟲數量的控制使得每英畝(約4平方千米)農田的收入每年能增加至少74美元,合全美每年至少能節省約230億美元。而這是2011年的數值,計算過這麼多年的通脹之後,這個數值大概也已經大幅增加了。在自然界中,除了肉食性蝙蝠能通過昆蟲數量從而起到穩定生態系統的作用外,植食性的果蝠(即大蝙蝠亞目的物種)也常常對很多植物的授粉和種子傳播至關重要[9]。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蝙蝠都是我們的盟友。
然而,“蝠無完蝠”,蝙蝠畢竟是野生動物,它們的存在方式是自然而非人工選擇的結果。所以,儘管生態和經濟價值巨大,它們也的確是多種可能威脅人類的病原體的自然宿主。但必須明確:“自然宿主”或許是傳染病的終極源頭,但傳染病的源頭並不等於“傳染源”。“自然宿主”指的是某種病原體在自然條件下依附並賴以存在的生物,病原必須以此生物體作為生存繁衍的主要場所。正所謂“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病原體依賴於自然宿主的存在而存在;如果自然宿主消失,則病原體本身也將滅絕。因此,病原微生物大多經歷了與自然宿主的長期協同進化,在其體內往往不致病或僅微弱致病。而漢語中所説的“傳染源”大多指傳染病的直接來源,因而在更多的情況下實為傳染媒介,而非起源。雖然緣由不同,但如果不加解釋,“自然宿主”這個術語在外行人眼中可能會與前一段突然間被廣傳的“吹哨人”(whistleblower的直譯,實際一般譯為揭發者、告密者)類似,都會因漢語望文生義的特性而誤導大眾。已有人因為將這兩個概念搞混,而對包括蝙蝠在內的一些野生動物產生了毫無科學依據的誤解,而一些人更在此之上發表了一些不當的言論甚至做出了一些不理性的行為。這些人無疑是既可悲又可憐的。事實上,儘管攜帶多種病原微生物,這些病原卻大多不能、或不能直接感染人類(見表1)[5]。不論是在對SARS病毒尋根探源的過程中[3, 5],還是在對此次COVID-19病毒的溯源中,我們都還沒能找到任何能證明這些蝙蝠體內同源病毒能感染我們人類的證據[1, 2]。正如西方人不能把他們使用火藥武器進行野蠻殺戮的罪責“甩鍋”給發明火藥的中國人一樣,我們人類也不能因為蝙蝠可能是一些病毒的自然宿主,就把此次疫情的“罪魁禍首”這口黑鍋“背”到蝙蝠身上。
表1 蝙蝠中存在的病毒及其對人類的致病性,改自[5]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蝙蝠是翼手目的一員,在“幫助”人類防治病蟲害的過程中,每晚都長途跋涉,從人煙稀少的棲息地來到農田或城市,最終以胃履職。作為一個“外援”,雖然有利己的動機,但卻把人類的病蟲害防治事業當成它自己的事業,這是“種”際主義精神。作為農田的動物“醫生”,它們也像那些治病救人的人類醫生一樣該令我們尊敬,值得我們學習。蝙蝠體內存在的大量病原的確會給人類帶來一些潛在的和切實的風險,但正如人不可因噎廢食一般,在人類發展的漫長征途中,我們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所以我們需要更多地思考的應該是如何通過科學的手段去降低和規避這些風險[10],而非去消滅本可以幫助我們的力量。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只有當我們習慣用理性、科學的角度對待我們周遭的事務,習慣用更長遠的眼光去看待問題時,人類才能真正獲得可持續的發展和開啓邁向星辰大海的征途。
P.S. 果蝠大多不像蝙蝠這樣基本是睜眼瞎,但其中僅有一屬Rousettus獨立演化出了回聲定位能力,但它們還是吃素的,所以這是為啥、具體有什麼卵用可能只有真正的專業人士才能説明白。
參考文獻
1. 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毛澤東,《毛澤東選集 第一卷》
2. Summary of probable SARS cases with onset of illness from 1 November 2002 to 31 July
2003,https://www.who.int/csr/sars/country/table2004_04_21/en/
3. Poon, L.L.M., et al., Identification of a Novel Coronavirus in Bats. Journal of Virology, 2005. 79(4): p. 2001-2009.
4. Li, W., et al., Bats Are Natural Reservoirs of SARS-Like Coronaviruses. Science, 2005. 310(5748): p. 676.
5. Allocati, N., et al., Bat–man disease transmission: zoonotic pathogens from wildlife reservoirs to human populations. Cell Death Discovery, 2016. 2(1): p. 16048.
6. 馮江, 李振新, and 張喜臣, 我國蝙蝠保護研究現狀及對策. 東北師大學報(自然科學版), 2001. 33(2): p. 65-70.
7. Gannon, M.R.a.B., B. N., The Value of Bats: Keystone species in the Keystone State, in Conservation and Ecology of Pennsylvania’s Bats (C. M. Butchkoski, D. M. Reader, G. G. Turner, and H. P. Whidden, eds.), D.M.R. C. M. Butchkoski, G. G. Turner, and H. P. Whidden, Editor. 2016, Pennsylvania Academy of Science.
8. Boyles, J.G., et al., Economic Importance of Bats in Agriculture. Science, 2011. 332(6025): p. 41-42.
9. Mello, M.A.R., et al., Keystone species in seed dispersal networks are mainly determined by dietary specialization. Oikos, 2015. 124(8): p. 1031-1039.
10. Nipah virus – Prevention,https://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nipah-vir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