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松:當疫情籠罩中國時,俄羅斯人在關心些什麼?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萬青松)
從2020年開始,人類社會又進入一個嶄新的十年——20年代。20年代的世界將會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不妨回憶一下100年前的那個20年代:在美國,被稱為“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在法國,被稱為“瘋狂年代(Années Folles)”;在德國,被稱為“黃金二十年代(Golden Twenties)”。不管哪一種表達,那個20年代在這些國家更多的是一個放蕩不羈、積極進步的時代。然而,21世紀20年代剛開頭,當中國傳統春節臨近,千家萬户準備好迎接農曆新年時,始料不及的新型冠狀病毒“咆哮”而來,令人猝不及防,甚至演變成一場國際公共衞生危機,迄今為止還看不到盡頭。一時間,不管是國內國外,還是官方民間,抑或是男女老幼,針對新疫情的各種“咆哮”撲面而來,世界籠罩在恐慌與不安中。
中國有句古話叫“患難見真情”,意指只有經過共同的患難才能看出誰是自己的知心朋友。當中國政府舉全國之力、甚至出動軍隊投入到抗擊病毒疫情中,得到國際社會的正面反應和肯定,但同時,我們也不乏聽到一些西方媒體、學者和官員對中國“咆哮”的不和諧之音,可謂是典型的“落井下石”,讓國人不可接受和容忍。部分西方國家對我們“咆哮”已經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説實話國人也早已聽膩,外交戰線早就開打。
按照中國習俗,鄰居有難事,當然要問候或給予幫助,事實也是如此。按外交部發言人的表述,截至2月5日中午,韓國、日本、泰國、馬來西亞、印尼、哈薩克斯坦、巴基斯坦、德國、英國、法國、意大利、匈牙利、白俄羅斯、土耳其、伊朗、阿聯酋、阿爾及利亞、埃及、澳大利亞、新西蘭、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等21個國家政府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向中方捐助了疫情防控物資。排在這份名單前面的都是中國的鄰國。
眼力不錯的網友也許會發現,我們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友好鄰國俄羅斯為何不在這份名單內?不僅如此,近期社交媒體上討論較多的便是,俄羅斯的“援助”為何遲遲不來,甚至還對中國採取嚴格限制措施,包括關閉遠東中國邊境入口、停飛大部分航班和國際列車,延長中國赴俄留學的假期,新總理米舒斯京提出可能“遣返”感染疫情的外國人(詳見《俄羅斯遣返中國肺炎患者?謠言背後的蹊蹺》),限制從中國進口部分農產品,動用軍機從武漢“撤僑”,暫停向中國發放團體旅遊簽證與工作簽證等等。很多的不解或偏見再次“咆哮”於網絡空間。
那麼,俄羅斯為何這樣做?俄羅斯更關心的是什麼?對新時代中俄關系會有何影響?筆者在2月4日晚上收到俄羅斯知名智庫“瓦爾代俱樂部”來信,希望能探討關於新冠疫情的地緣政治影響和風險。根據對方給的問題清單,也許能琢磨出一點俄羅斯人在想什麼,簡單回答一下上面這三個問題。

作者接受俄羅斯知名智庫“瓦爾代俱樂部”採訪,截圖來自智庫官網
俄羅斯為何這樣做?
總體而言,俄羅斯官方對待新冠病毒疫情的態度,經歷了從恐慌到理性的迴歸。“恐慌”是指新冠病毒疫情傳播的初始階段。不難理解,連中國國內都沒有搞清新冠病毒的機理及其影響、有效應對舉措,只能採取更多物理隔離的方式應對,更不用説對情況掌握並不充分的俄羅斯。
早期,俄羅斯官方從總統、總理到分管衞生工作的副總理、部長及其他相關部門領導人的表態都是嚴陣以對。1月29日,普京總統在克里姆林宮專門會見副總理時指出,新冠病毒是一種新現象,對俄而言,如何應對是一種“挑戰”。 31日,普京主持召開安全委員會常委會議,又專門討論新冠病毒的“威脅”問題。俄方對新冠病毒影響的評估由此前的“挑戰”上升到“威脅”。可見,這個關鍵變化,再考慮到俄羅斯本身的醫療衞生承受能力,便成為政府評估上述各項應對舉措的出發點,包括2月3日新總理米舒斯京簽署發佈涵蓋22項應對舉措的《阻止新冠病毒疫情傳播的國家計劃》。
從俄羅斯的立場和邏輯來看,國家在面臨“威脅”狀態下,政府採取維護本國安全的舉措,且必須讓形勢處於可控範圍,這既是無可厚非的,也不是獨俄羅斯一家如此。如果把視野再放寬點,俄羅斯的舉動也是當下世界發展新趨勢的真實寫照。當前世界發展範式已經變成類似“America First”的趨勢,各國都將處理內部事務視為最主要的任務,其邏輯是如果不能解決好自身問題,對推動世界發展也是無濟於事的。
就俄羅斯最近一段時間的表現來看,當前和今後一段時期的工作重心顯然是處理好國內諸多事務,比如修憲、新政府組建、社會民生改善、經濟發展等等,此時應對外部“威脅”,採取“阻止”等直接手段最有效。毫無疑問,俄羅斯政府顯然也接受了這種新範式,因此,其行為也就不值得大驚小怪。
與此同時,俄羅斯也並非“漠不關心”,隨着疫情消息公佈得越多,也逐漸展現出“理性迴歸”的一面。除了前期與中方相關部門(尤其是外交部)保持密切溝通之外,1月31日,普京向習近平主席發來問候信,表示堅定支持中方採取強有力措施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對中方戰勝疫情充滿信心,願意向中方提供必要的援助。2月5日普京又在集體會見新任駐俄大使的講話中再次強調這一點。同日,俄政府派遣的6人防疫專家代表團抵華,這是首個也是截至目前唯一一個來華開展疫情防治合作的外國專家團。可見,在這場新時代中俄關系的“首考”中,最終理性戰勝了恐懼。

俄羅斯人在關心什麼?
當前,從俄羅斯各界反應來看,更多關注的是新冠病毒對本國和世界造成的經濟損失及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和後果。不過,看法各異。
有悲觀的預測,即認為新冠病毒就是“黑天鵝”,讓中國經濟面臨難題,不僅將會縮減對俄羅斯原料的進口,還會導致能源等原料價格下跌、盧布匯率波動(已貶值2.6%)、農產品出口、從中國進口商品短缺、旅遊業受到衝擊等,進而影響到俄羅斯財政收入與經濟整體前景,甚至不排除世界出現新一輪的經濟危機。
目前遭受影響最大的是石油價格。如果説2003年的SARS曾導致世界石油價格下跌三分之一,那麼俄羅斯專家更擔憂的是此次新冠病毒疫情將對石油價格產生多大程度影響。比較悲觀的預測是,石油價格可能降到每桶30美元;而目前Brent牌石油價格已經從年初的65美元下跌到55美元左右。為此,沙特國王致電普京,探討通過減產確保石油價格、穩定市場的可能性。
當然,也有比較謹慎的預測,認為世界經濟不會出現大規模危機,中國經濟在第一季度可能面臨下滑風險,但第二季度就會恢復向好的穩定發展態勢,因此對俄羅斯經濟的影響和後果都是暫時的、可控的。另外,黃金價格上漲,能使俄羅斯部分企業從中獲利,而盧布匯率下跌則有利於俄羅斯出口企業進軍國際市場。
還有一些觀點是將新冠病毒的經濟影響與中美貿易戰進行對比,試圖判斷兩者帶來的經濟損失孰大孰小,對中美兩國而言,誰會贏多輸少。
此外,俄羅斯人關心的議題,也會因各自身份、職業等差異延伸到各領域。比如,媒體關注CNN等西方媒體借新冠病毒的全球傳播,在本土和英語世界大肆散佈“恐華症”,認為西方的“恐華症”與“恐俄症”有許多相同之處。特朗普發動的“貿易戰”就是“恐華”的表現。俄媒認為,這種打壓手段對中俄兩國都沒多大效用,只能讓兩國更加強大。
同時,關注國內外網絡空間傳播的新冠病毒“假新聞”及其對中俄兩國的消極影響,比如有些“陰謀論”將新冠病毒視為美國對兩國發動的“生化戰”,美國2019年底就全部撤走武漢領事館的外交官,早有“預謀”;還有造謠稱,來自中國的郵包攜帶“病毒”,呼籲暫時停止與中國的郵政聯繫,等等。
俄羅斯智庫專家則重點觀察新冠病毒傳播造成的地緣政治風險,以及隱隱約約顯露出的世界裂痕和國際秩序的演變趨勢;世界衞生組織等國際組織的人道主義工作效率與責任;探尋新冠病毒與全球變暖、生態環境惡化導致的越來越多的國際環境保護運動之間的聯繫與區別,提醒人們也需關注全球每年因流感死亡60萬人的“生態恐懼症”,就此而言新冠病毒的損失“不值一提”;建議充分吸收蘇聯經驗的基礎上,改革應對緊急情況和危機的“民防”體系,提升國家的危機處理與應對能力;爭論威權體制與民主體制在應對新冠病毒等“生物威脅”與緊急情況方面的孰優孰劣。
另一方面則是研判疫情對國際交流的影響。一是國際體育賽事。今年上半年在中國舉辦的主要體育賽事會影響俄羅斯運動員參賽,還有就是在日本東京舉辦的夏季奧運會。二是,中方領導人出席俄方上半年主辦的主要活動,現在確定推遲的是,原定2月中旬舉辦的俄羅斯投資論,另外有可能需要再協調大型活動包括:正在籌備中、擬於4月舉辦的重頭戲——“中俄科技創新年”啓動儀式,5月初紀念二戰勝利75週年活動、6月聖彼得堡經濟論壇等。
最後,俄羅斯民間對新冠病毒的心態,總體反應相對平靜理性,同情中國人民,也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恐慌與不安。俄羅斯專家認為,這不僅是因為民眾不僅清楚政府採取了強有力的預防舉措,也是對諸如SARS、MERS(中東呼吸綜合徵)、CJD(克雅氏病)、H1N1(豬流感)、埃博拉病毒等傳染病見怪不怪了,相信人類會通過醫學進步戰勝病毒。
當然,俄羅斯對新冠病毒的思考與應對,僅是國際社會應對“公共衞生危機”的縮影之一。漢語“危機”一詞是包含“危險與機遇”雙重含義。新冠病毒終究會被“攻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然而,這場危機帶給人類的反思與拷問遠遠沒有止盡。就這個意義而言,期望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是提前給剛剛來臨“咆哮的二十年代”上了一個可靠的“backs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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