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遊樂園的刺激之旅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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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客在2015年在加利福尼亞瓦倫西亞的六旗魔術山乘坐Tatsu過山車。
攝影師:Patrick T. Fallon/Bloomberg
1965年11月,沃爾特·迪士尼在佛羅里達舉行了新聞發佈會。他宣佈了他計劃在奧蘭多附近一片比曼哈頓大兩倍的沼澤地上建造新的遊樂園和度假勝地的願景。迪士尼解釋説,對於他的項目來説,至關重要的是他能夠完全控制周圍的環境。
“那是我從迪士尼樂園學到的一件事——控制環境,”迪士尼説,他站在他的兄弟兼公司聯合創始人羅伊·迪士尼以及時任佛羅里達州州長海登·伯恩斯身邊。
迪士尼樂園,沃爾特·迪士尼的第一個主題公園,當時已經開放了十年。建在加利福尼亞安納海姆的165英畝橘園上,這個“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很快證明——對迪士尼來説——不夠與南加州的擴張隔離。迪士尼感覺,汽車旅館和路邊小吃店的地面雜亂干擾了樂園試圖營造的魔法。通過迪士尼世界,他想創造出超凡脱俗的東西——並超越當地法規的限制。
計劃有方:沃爾特·迪士尼在1954年在洛杉磯展示迪士尼樂園的地圖。攝影師:Earl Theisen Collection/Archive Photos via Getty Images為了做到這一點,他的公司利用了佛羅里達州政府一個有百年曆史的特點:特殊徵税區。成立於1967年,這個名字不起眼的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允許迪士尼公司在迪士尼樂園內基本上管理自己的市政,決定自己的區劃,以及創建和運營自己的供水、垃圾處理和消防服務。
迪士尼建立一個在他獨家控制下的烏托邦類市政的夢想,不受美國政治現實的限制,最近遇到了一個新挑戰,即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他在四月簽署了一項法律旨在消滅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這在很大程度上被視為對迪士尼反對所謂“不要説同性戀”法案的報復,該地區優待的終結可能會或可能不會生效;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以及其他五個受影響的地區)被允許在2023年6月1日法律解散它們之前申請恢復。
迪士尼世界特殊地區地位的未來仍然不確定,但審視迪士尼創造這一地區的宏偉設計背後的動機,以及美國遊樂園令人驚訝的歷史,可以揭示很多。這些景點的第一代——沃爾特·迪士尼童年時代的公園——與城市發展密不可分:它們誕生於城市技術,如電氣化的快速交通,依賴於城市居民的贊助,並體現了城市生活中許多誘人和開放的方面。
另一方面,迪士尼將他的遊樂園從城市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現實中移除——而是使用模糊的城市形式來創造一個龐大的“未來之城”,承諾成為未來社區的原型,同時也是對神話般城市過去的重建。在某種程度上,迪士尼世界代表了城市的最佳狀態:一個以行人為導向的空間,優先考慮用户的福祉,並展示創新的技術和交通解決方案。但迪士尼及其競爭對手開創的主題空間中所見的市政理想根植於對真正城市生活和治理的深刻鄙視。
有軌電車公園的興衰
當沃爾特·迪士尼還是個孩子時,他可以在堪薩斯城東區他家附近的一輛有軌電車上跳上去,到達不少於四個遊樂園。這並不罕見:1910年,同一年,迪士尼與家人從芝加哥搬到堪薩斯城,每個人口超過20,000的美國市政當局至少有一個遊樂園。
芝加哥曾經見證了至少15個遊樂園的興衰。洛杉磯和密爾沃基至少建造了五個。1909年,一名記者哀嘆匹茲堡可能是“可能是全國唯一一個在即將到來的夏季季節中只有三個遊樂園的城市”。
19世紀90年代早期遊樂園設施的石版畫。圖片:Bettmann Archives via Getty Images20世紀初遊樂園的激增是城市化的副產品。隨着城市湧入新居民,不同經濟階層、性別、種族和民族的年輕人最終生活在相近的地方,並在那裏玩耍。新的工業資本主義時代創造了一個能夠花時間和金錢進行休閒的城市工人階級。而滿足這種需求的是一羣意想不到的表演者:電車公司。
這些私營企業是電力的主要購買者,許多人對即使在週末,乘坐的人較少時,也要支付同樣高昂的電費來為他們的汽車提供動力感到沮喪。因此,他們利用手頭已有的電力和有軌電車技術,為這些新的城市大眾提供了新的目的地。
為了吸引乘客,有軌電車公司——以及偶爾會有一些狂野的啤酒釀造商或企業家——在他們的鐵路線的盡頭開設了通電的公園。在那些仍然主要由昏暗的煤氣燈照亮的城市中,這些有軌電車公園用白熾燈塔和原始的遊樂設施,比如“風景鐵路”吸引了人羣,這些設施可以讓尋求刺激的人以每小時45英里的速度繞過彎道。
遊樂園在微觀中展示了美國城市的人們和技術,對這些空間的批評反映了對城市主義本身的恐懼。
例如,在我家鄉明尼阿波利斯曾經存在的那個被人遺忘的公園,遊客可以體驗“Shoot-the-Chutes”水上樂園(僅次於康尼島的同類設施),在“bump-the-bumps”滑梯上顛簸,或者在“Human Pool Table”上被拋來拋去,在當時的一份報紙報道中稱,“人們像陀螺一樣被旋轉,最終落到一個軟牀墊上,只是失去了尊嚴。”
這些刺激的遊樂設施慶祝了身體姿態的失控,違背了維多利亞時代的端莊期望——這些期望對於婦女來説尤其壓抑。遊樂園很快成為“外出”的熱門場所——這種公開的求愛方式受到了維多利亞時代中產階級的譴責,他們長期以來更喜歡在父母的注視下進行求愛。在公園的舞廳和黑暗的電影院中進行性探索是理所當然的。“愛情隧道”提供了完全隱私的機會——這是工人階級人士經常無法獲得的奢侈品。令白人維多利亞時代的敏感性感到恐懼的是,許多城市遊樂園吸引了來自不同經濟階層和種族的顧客。
如今已關閉的新澤西州帕利塞茲遊樂園在鼎盛時期的樣子。照片由R. Gates/Archive Photos/Getty Images拍攝但20世紀初的遊樂園並不是完全開放的空間。許多遊樂園按種族隔離,白人擁有的遊樂園通常禁止黑人顧客進入,只有在“吉姆·克勞日”才允許。(在芝加哥和其他城市,黑人企業家開設了自己的遊樂園。)白人擁有的遊樂園經常有黑人劇團和莊園秀;還有一些展示性感“異國風情”女性的表演。儘管它們挑戰了一些社會規範並允許一定程度的社會交往,但遊樂園仍然強化了白人霸權。
這並沒有阻止“社會改革者”和禁酒倡導者把目標對準這些混亂的新空間。遊樂園將美國城市的人們和技術微觀地展示出來,對這些空間的批評反映了對城市主義本身的恐懼——因為城市主義有能力打破舊的規範,模糊種族、階級和性別的界限。在全國各地,鄰居和宗教機構發起了有時成功的運動,以阻止遊樂園進入他們的社區。
例如,在20世紀初的聖保羅,居民抱怨説,中途社區計劃建設一個遊樂園會“吸引一些不受歡迎的人到該市區”。附近的哈姆林大學校長聲稱,“這個公園將毀了”哈姆林和附近的麥卡萊斯特學院。“在招收學生時,我們向他們提供一個遠離城市影響的純淨學校,”他説,“如果你們允許這個企業,我們將無法再做到這一點。”
舊金山的Playland遊樂園,大約在1950年左右,是第一代以有軌電車為導向的公園的典型代表。攝影師:Underwood Archives/Archive Photos但最終,這些公園面臨的最大威脅來自私人汽車。當有軌電車不再受青睞時,有軌電車公司的私人樂園也隨之消失。那些倖存於1920年代的公園往往無法度過大蕭條。
與此同時,隨着城市有軌電車公園的消失,好萊塢動畫師和電影製片人沃爾特·迪士尼的事業卻蓬勃發展。他對未來娛樂的願景截然不同。
駛向夢幻樂園
1955年7月的一個炎熱日子,廣播和電視名人阿特·林克萊特在現場直播電視上主持了迪士尼樂園的盛大開幕式。他驚歎於29台攝像機和“成千上萬英里的電纜”被部署用來將這一歷史事件帶給美國人民,他採訪了客人們,當他們穿越尚未完工的魔法王國與彼得·潘和小飛象一起飛翔,被帶入白雪公主的世界,與董貝先生一起瘋狂騎行。
迪士尼樂園不僅僅是一個遊樂園,更是一個真正的“主題”公園。明顯的主題是沃爾特·迪士尼及其角色的幻想世界,公園將其細分為冒險樂園、幻想樂園、邊疆樂園和明日樂園。但迪士尼的創作還承載着第二主題,即美國市政的非歷史理想。開園當天,播音員説:“你發現自己置身於過去的時光,另一個世界!時鐘已倒退半個世紀,你置身於一個小美國城鎮的主廣場。”
在迪士尼樂園的範圍之外,南加州多樣化且城市化。但是,通過“美國小鎮”連接樂園中不同的幻想節點,迪士尼和他的“想象工程師”創造了一個同樣夢幻的偽城市形式,這個形式被漂白、消毒,並喚起了美國曆史中從未真正存在過的時代。
1960年的迪士尼樂園。該樂園建在安那罕一度的農村地區,但很快南加州的郊區發展侵佔了它的邊界。Alan Band/Keystone Features/Getty Images 拍攝迪士尼樂園在設計上是遊樂園家族中的異類;在一個土裏土氣的怪人家族中,它是一個一本正經、保守的孩子。樂園設計師們清除了舊城市公園的下流和危險誘惑,用更温和、適合家庭的娛樂替代了它們容易被性化的身體刺激和五花八門的吸引力。現在作為樂園支柱的高速過山車或驚險遊樂設施都不是原始迪士尼樂園的一部分。(然而,有很多存在嚴重問題的意象 — 其中很多已經被移除。)最初的“蟾蜍先生瘋狂之旅” — 只持續了98秒 — 在迪士尼被告知可能不適合年幼兒童和老年人後,已經從原始設計中減弱了。(隨後幾十年裏,這個遊樂項目變得更加瘋狂。)
馴服遊樂設施並不是遏制小城市公園淫穢行為的唯一方式。公園實施了一項着裝和外表規定,在整個公園範圍內執行,禁止員工留鬍子和鬍鬚,禁止頭髮蓬亂的男性遊客進入。(1964年,未來的Byrds樂隊主唱吉姆·麥吉恩因為他的披頭士風格髮型而被拒絕入內。)酒精是不可能的。“沒有酒精,沒有啤酒,什麼都沒有,”迪士尼曾説過。(迪士尼去世幾個月後,規定略微放寬,只針對VIP專屬的Club 33。直到2019年,迪士尼樂園才有兩個公開飲酒場所。)
1955年開業時,迪士尼樂園將未來主義設施與對小鎮懷舊情感相結合。攝影師:Keystone-France/Gamma-Keystone via Getty Images儘管老式有軌電車公園的主要目的是方便普通大眾進入,但對許多工薪階層遊客來説,迪士尼樂園並不那麼容易到達。主題公園當時偏遠的半農村位置幾乎確保只有開車的顧客才能進入:廣闊的停車場幾乎標誌着其邊界。
未實現的明日之城
迪士尼樂園沒能長時間保持獨立。這個公園被證明是一場巨大成功,部分得益於每週播出的電視節目幫助宣傳。它吸引了各種競爭對手的景點和相關開發項目,靠近它的郊區。
迪士尼樂園開業僅四年後,迪士尼開始悄悄地尋找新度假勝地的土地,併為他渴望的控制權奠定了基礎。到了1960年代中期,他已經購買了總共43平方英里的佛羅里達沼澤地(從51個不同的地主手中購得),這片土地位於一系列道路和一個幾乎完工的州際公路之間。在這裏,迪士尼計劃將他的夢想延伸到一個夢幻般的結局。
這個新發展的核心將是EPCOT:明日社區實驗原型。EPCOT被設想為一個徑向規劃的環境,將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市政實驗,迪士尼説,“這裏的一切都將致力於居住、工作和娛樂的人們的幸福,以及那些來自世界各地參觀我們生活展示的人們。”
一輛單軌列車經過迪士尼世界的EPCOT中心的球形地心引力建築“地球飛船”,這是一個於1982年開放的公園內公園。攝影師:Education Images/Universal Images Group Editorial via Getty Images該項目旨在展示當時尖端的城市規劃概念。交通將連接商業核心——包括辦公園區——與周圍的活動領域:高密度住房,然後是娛樂綠地,接着是低密度住宅,所有這些都被一個最小開發的自然空間所環繞。
沃爾特·迪士尼於1966年去世,比特訂税區生效早了一年。他構想的EPCOT也從未完全實現:直到1982年才正式開放,作為鄰近的神奇王國的一個充滿景點的姊妹園區,名為EPCOT中心。但該園區在實現他的願景方面邁出了重要的一步:迪士尼樂園擁有一套單軌列車系統,每天可運送15萬名乘客,懸浮在一個以行人為先的道路網絡上。其基礎設施中藴含的物流和工程壯舉將是任何技術專家“智慧城市”計劃的夢想。(例如,看看那個以每小時60英里的速度通過隧道帶走垃圾的自動真空系統。)
但同樣重要的是EPCOT設計中對現有美國城市的蔑視。這種蔑視並不含蓄:“今天的任何城市都不會成為明天城市的指南,”迪士尼在去世前製作的一部短片中宣佈。和之前的迪士尼樂園一樣,迪士尼樂園也通過那條神話般的美國主幹道連接起來:美國小鎮大街。
娛樂的終結
大部分20世紀早期的遊樂園在堅持到主題公園模式興起之前已無法競爭。歷史悠久的景點,如康尼島的Steeplechase Park、芝加哥的Riverview Park以及新澤西的Olympic Park和Palisades Park在1960年代關閉。一些遊樂園,就像許多公共游泳池和海灘一樣,在民權運動時期的抗議活動後因其種族隔離政策而關閉。
匹茲堡外的肯尼伍德公園是美國為數不多幸存至21世紀的有軌電車公園之一。攝影師:Melissa Ross/Moment Mobile ED via Getty Images像匹茲堡的肯尼伍德公園這樣的幾個復古有軌電車公園得以延續,但大多數隨着遊樂業的整合而消失,如六旗和萬豪的大美洲等公司打造了一些按照迪士尼模式建造的大型空間:自給自足,幾乎只能通過汽車進入,極具家庭友好性。由於對停車場的巨大需求,這些公園往往建在遠離城市中心的廉價郊區土地上。
即使城市內的遊樂園消失了,許多城市也從主題公園行業汲取靈感,將他們的城市區域“迪士尼化”,將臭名昭著但令人興奮的地點,如拉斯維加斯大道或時代廣場納入受控的構思,將城市區域的有機特質消除。城市試圖將海濱或商業區打造成旅遊和家庭友好娛樂的舞台,將社區的特色變得平淡,變成了可在Instagram上拍照的“博物館”。美國小鎮主街的復古美學現在出現在購物中心和規劃社區等地方 —— 這可以看作是遊樂園對美國城市的第二次征服,儘管與第一次有着非常不同的社會後果
戴着防護口罩的遊客在2021年乘坐“全速前進”過山車在加利福尼亞州瓦倫西亞的六旗魔術山主題公園。攝影師:Eric Thayer/Bloomberg一個世紀前,位於有軌電車終點的電氣仙境為人們提供了逃離工廠工作枯燥生活的機會,同時擁抱着推動美國城市化的技術和社會規範。繼承了它們的迪士尼時代主題公園也是逃避現實的,但它們將城市描繪為遊客需要逃離的地方。在這種撤退的背後,城市結構中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 輕鬆獲得的共享空間,優先考慮刺激和身體愉悦而不是消費,僅需一張有軌電車票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