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有兩個重要的傳統”,是就西方歷史的特殊性而言,不是科學本身發展的一般性_風聞
背山远行-无论山是否向我走来,我都背山远行2022-01-20 09:48
【本文來自《如果沒有西方認識的傳入,我們的現代化發展要等到什麼時候?》評論區,標題為小編添加】
- 斯人千古不磨心
- 要想很好的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對科學有更加清楚的認識。
與李約瑟問題同樣有趣的是為什麼科學革命發生在近代西方,再換言之為什麼古希臘沒有產生科學革命。
按照吳國勝等人的看法,科學有兩個重要的傳統,科學的理性傳統來自於古希臘,科學的實驗傳統來自於基督教,這兩者的成功合流才導致了近代科學革命,以這兩個傳統為標準,中國沒有科學也不可能產生科學,所以李約瑟的問題是一個偽命題。
但就這樣的觀點本身就表明了科學發生的多元性,那麼要求中國靠自身就發展出科學是否合理呢?甚至這種要求是否導致科學發展的自我封閉化?
李約瑟問題比吳國勝等人的回答更加複雜的是,李約瑟作為一名生物化學學家他所認識的科學,不僅是發生性的多元,而且是本質性的多元,換言之,存在着與近代科學完全不同範式的其他科學。
在這樣一種科學觀中,中國古代沒有——機械-還原論式的科學思維方式(至少不是主流),但中國古代有——系統-湧現論式的科學思維方式,在這方面的認識中國古人們已經非常系統和深刻。
李約瑟問題實際隱含着的真實問題是中國古人有了這麼系統和深刻的系統思維,為什麼沒有發展出現代樣式系統科學(或者複雜性科學),再擴展一步,系統科學(或者複雜性科學)能否發生科學革命?
要從理論上回答李約瑟問題需要對科學與技術史有清醒的意識,換言之,科學的發展與技術的發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是相互獨立的,但科學革命和技術革命的發生需要兩者相互支撐。
吳國勝等人説中國沒有科學也不能發展出科學,但按照科學最嚴格的標準,古希臘也沒有科學,阿拉伯人也沒有科學,經院哲學也沒有科學,科學是近代多個文明合流發展的結果,這是科學史事實。更關鍵的科學史事實是,近代的科學革命和近代技術革命是相互支撐才能出現,換言之並不是一個科學理論的出現就可以直接導致技術發生革命,技術的發展有着自身傳統,其革命也有着很多偶然的因素,而且唯有技術達到了一定程度科學理論才能夠繼續進步。
有了這樣一個科學與技術史的基本認識,我們可以達到以下觀點。
第一,中國古代作為一個技術大國,並不與科學發展發生矛盾,相反技術的發達為中國帶來了相當優越的科學發展土壤(那麼為什麼中國並沒有參與近代的科學革命呢?有很多歷史機緣的問題,這個有機會再談)。這個道理在今天同樣成立,所以我們既要發展純科學的同時,也要警惕吳國勝等人對純科學的鼓吹(吳國勝的科學觀來自於海德格爾,我們不反對海德格爾的科學觀,但其實也並不崇拜海德格爾的科學觀),純科學從來就不是(我們當今所崇拜的那個)科學發展的源動力。
第二,李約瑟問題的回答可以參考現代系統科學發展的歷史。系統科學之所以取得進步,是因為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可以一定程度滿足系統科學實驗的需求,從而與系統科學發生相互迭代,系統科學為什麼沒有進一步引爆新的科學革命也是因為單單目前的計算機技術仍不夠。而中國古代就更不可能有這樣的技術支撐來其系統思維的迭代發展。可以説,中國並不是沒有科學思維,而是沒有與這種科學思維相匹配的技術。
第三,中國要正確認識科學和科學發展的多樣性,更好的發揮自己文明的特性為科學發展作貢獻,而不是迷失自己的精神本質,那樣也只能成為跟屁蟲。
你既然提到吳國盛,我就不得不針對你提到的説幾句——事實上,我被別人推薦過看他的書,看了目錄之後就決定不看了。知識水平是另外一回事,我個人不認可他的思維能力。你提到的他的觀點就是明證。
“科學有兩個重要的傳統”,其實應該説“對西方歷史而言,科學有兩個重要的傳統”,也就是説,這是西方歷史的特殊性,不是科學本身發展的一般性。
後面,“科學的實驗傳統來自於基督教”,這就不僅是把西方歷史特殊性強説成一般這麼簡單了。其一,是實驗傳統,我們作為實踐上早早就領先的文明,説我們沒有實驗傳統是荒唐的,但我們沒有基督教。其二,是西方只是因為是個基督教主導的社會,所以任何事都逃不出基督教的影響或掌控而已,絕不是説基督教對所有西方搞得更好的事都是有正面作用。特別地,對科學而言,宗教一直都是與之對抗的東西,怎麼可能得出宗教對科學曾經有益的認識?吳國盛連基本事實都搞反了,他連區分是否是必然性聯繫的能力都沒有。
以西方歷史特殊性為標準,然後硬套到中國歷史頭上,説按那標準中國沒科學也不可能產生科學,這個思維的邏輯性何在?
給科學下個一般性定義,就那麼難麼?我給出的定義是,科學行為,是以如實反映某種層次的一般性規律為根本目標的認識和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
按這個定義,我們和任何其他文明都有科學,但有沒有可持續發展的科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們歷史上的科學就是不可持續發展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我們沒有在認識上做出足夠突破,比如古希臘的邏輯、公理-定理體系等。
討論一個文明有沒有科學,必須先搞清楚科學這樣基本概念的定義,搞清楚之後就好解釋了:不可持續的科學誰都有,但可持續發展的科學體系必須以認識上的突破為前提,而這種突破,往往不是一種就夠,而是前赴後繼幾種突破的組合與相互作用。
而要形成古希臘這樣的突破,對社會的整體構建有一定限制性要求:不能夠用實用和眼前的實踐過分約束人的思維和行動,而要讓一些個體有能力完成遠離直接實踐的認識。我們古代的社會,很遺憾不滿足這個要求,並一直向不滿足的方向在努力。當我們把這種舊的社會構建打破之後,科學自然就可以很大程度上得以發展。但那種形成舊社會構建的深層哲學錯誤依舊在的話,社會重新構建後依舊會按原有方向阻礙科學繼續發展,雖然這種從頭開始的阻礙作用和之前舊的社會構建積累出的阻礙不能相比。這就是我必須要談民族缺陷的原因。
純科學的作用,我的觀點是,只有在一定的純科學基礎之上,才可以談更上層的各種科學的互動及與實踐之間互動的發展模式,否則,上層的各種應用科學的發展就會明顯受限;另一方面,純科學發展過多、過快,之上的各種互動必然也要有所不足,也不能讓科學整體健康發展。簡單地説純科學是不是科學發展的原動力,這種看問題的簡單方式是不恰當的。
至於還原論和湧現論,我不用這樣的觀念分析問題,而是認為不同層次的物質運動,各自有各自層次的運動規律,每個層次上,也都有淺層的、直接的、特殊性的規律和隱藏在背後的一般性的規律。把高層次的運動規律解釋為低層次的規律的組合,這是還原論錯誤;反之,在高層次運動上拘泥於表面化、直接的、特殊性的規律,而不追尋背後隱藏的一般性規律,這就是湧現論的侷限性。這兩種理論,都各有各的錯誤,把現代的湧現論套在中國古代科學身上,是不合適的。因為,中國古代科學的真正缺陷在於,不去努力尋求背後的一般性(不重視認識的最後階段),而不是隻用湧現論思維而不去用還原論思維想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