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佔領朝鮮的招數，居然是法國人手把手教的？_風聞

大家好，我是青年up主傅正。

我之前花了十期內容，講述了19世紀英俄爭霸對於晚清外交的深刻影響。毫不誇張地説，英俄爭霸是19世紀最重要的國際政治對抗，它直接影響到了20世紀的美蘇冷戰。

不過我們要是這麼説，肯定有一個國家會很不服氣。遺漏“自由平等博愛”的世界大國法蘭西是不對的，好，這個系列就安排上。

我們大家都知道，從1883年到1885年，清政府跟發國打了一仗，史稱“中法越南戰爭”或“中法戰爭”。相對於左宗棠收復新疆、中俄伊犁談判以及後來的中日甲午戰爭、《辛丑條約》談判，關注中法戰爭的人並不是很多。但我要説，這場戰爭同樣很重要。

首先，這是一場為數不多的清政府能在戰場上贏過西方列強的戰爭，具有很大的政治意義。當然，它也有很大的延續性。

1946年3月6日清晨，兩萬多法軍乘坐19艘軍艦在越南北部的海防港強行登陸，並炮擊中國軍隊陣地。然後？然後這股法軍就被國民黨第53軍130師物理胖揍：一艘軍艦被擊沉、兩艘遭重創，戰鬥僅僅持續到上午10點30分，法國人受不了，直接舉白旗要求停戰。

能先後被清王朝和中華民國打敗的西方列強，無疑是非常另類的。儘管法國人在鎮南關和海防港的損失都不大，但既輸過清政府，又輸過國民黨，這件事情本身就應驗那句老古話：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強。

其次，中法戰爭對後來的中日甲午戰爭影響很大。

因為日本人一直試圖抄法國人的作業。我舉個例子，1874年3月15號，法國殖民者強迫越南當地政府簽訂了《法越和平同盟條約》，這個條約又稱為《第二次西貢條約》，強行承認越南為“獨立國家”，並以友好交往為藉口，攫取了越南大量政治、經濟特權，為將來吞併越南奠定了基礎。

日本人一看，喲，這個操作太騷了，過了不到兩年，就直接複製黏貼到了朝鮮頭上。1876年2月27日，日本強迫朝鮮簽訂《江華條約》，同樣強行承認朝鮮是“獨立國家”，以此為藉口，攫取了朝鮮大量政治、經濟特權。

對於這點，黃小用教授就指出：

中國在朝鮮交涉中的處境與中國在越南所面臨的形勢有很多相似之處，日本和俄國企圖吞併朝鮮所採取的方式也與法國對越南的方式相同，即都從否認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宗藩關係入手。[[1]](https://hk.outputnews.com/2022/fengwen/news_2022_02_22_1301475)

其實不只日本人複製黏貼了法國人，就連李鴻章也複製黏貼了他在中法戰爭時的所作所為。關於這點，我們慢慢欣賞。

再次，中法戰爭讓清王朝丟掉了越南這個屬國，使得廣西、雲南的門户大開，西方殖民者開始大規模滲透中國西南地區。

這個隱患一直遺留到新中國成立。1950年1月，胡志明秘密訪華。我方應允裝備三個師的越共軍隊，並派遣軍事顧問指導越軍作戰。這是新中國成立以後第一次對外援助。

總之，中法戰爭很重要，那麼法國是怎麼一步步把越南變成它的殖民地的？中法之間又是怎麼打起來的？這就要看看曾紀澤的另外一段外交經歷——中法越南交涉了。

早在光緒六年，也就是1880年，正月十二日，還在駐英公使任上的曾紀澤就拜會了大名鼎鼎的巴夏禮爵士。

如果大家瞭解第二次鴉片戰爭，應該不會對這位巴夏禮爵士感到陌生，有部電影叫作《火燒圓明園》，裏面就有巴夏禮的戲份。

馬克思有兩篇社論《英中衝突》和《英人在華的殘暴行動》提到過巴夏禮。

那麼，曾紀澤跟巴夏禮談了些什麼呢？朝鮮問題。按照曾紀澤日記的記載，巴夏禮提了這樣的建議：

日本、俄羅斯，皆處心積慮以謀高麗，謀之既久，發之必驟，中國務宜先事預防。預防之法，獨有勸高麗與西洋大國開口通商，則高麗之國，可藉公法以自保全。……餘所以言此者，以駐倭日久，頗知倭人心懷叵測，中國及早圖維，非以利高麗，實以自固藩籬也。[[2]](https://hk.outputnews.com/2022/fengwen/news_2022_02_22_1301475)

你看你看，這就體現了英國老牌政客的滑頭之處。你説巴夏禮沒有一點為中國方面考慮吧。還真不是，他至少在表面上很為中國考慮：第一，他強調日本、俄國都對朝鮮有野心，又指出中國應該設法保住朝鮮，讓朝鮮成為自己的屏障或者藩籬。這些都是符合中國的國家安全需要的。

但關鍵是保住朝鮮的唯一辦法是打開朝鮮國門，讓各國商品自由進入朝鮮。這個方案對誰最有利？肯定是某世界工廠，對不對？

巴夏禮的建議得到了曾紀澤的讚賞。後來曾紀澤把這條建議運用到了越南頭上。他在中法越南交涉的基本策略就是，打開越南門户，把越南置於所謂的歐洲國際公法原則之下。

但事實證明，這招根本不靈，尤其是當你碰到流氓無賴的時候。

我先介紹一下法國入侵越南的基本歷史背景。

明宣宗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交趾人黎利稱帝，建立政權，脱離了明王朝的管轄。三年以後，黎利又取消帝號，接受明朝冊封，成為“安南國王”，開創了越南歷史上的後黎朝。

後黎朝持續了不到一百年，明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後黎朝權臣莫登庸篡奪王位，建立了莫朝。

但是莫朝的控制範圍僅限於越南北部。清化以南的地區被阮淦所控制。阮淦找了一個叫作黎維寧的人，宣佈他是後黎朝王室的後裔，擁立他為國君，打着後黎朝的旗號，與莫朝作對。南北雙方你來我往，進行了親密而直接的交流，拉開了越南歷史上的南北朝時期。

宰相阮淦擁立有功，大權獨攬。他死後權力落到了女婿鄭檢手裏。問題是阮淦是有兒子的，他鄭檢就是一外戚，會不會把阮淦的兒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呢？

別的不知道，至少阮淦的兒子阮潢是這麼想的。阮潢怕鄭檢找他麻煩，索性主動上表，要求離開朝廷，帶兵鎮守順化。這得到了朝廷的同意。

1570年，鄭檢去世。1592年，他的次子鄭松率領大軍攻破莫朝都城，重新統一了越南。然後，他們發現，順化的阮氏不知不覺養肥了已經。

於是越南再次分裂為南北兩個政權，以升龍（也就是今天的河內）為中心的鄭氏政權和以順化為中心的阮氏政權。南北雙方再一次進行了長期的親密而直接的交流。從1627年至1672年，鄭、阮兩集團進行了七次戰爭。

1673年，筋疲力盡的雙方，不得不暫時休戰。這種相對和平的狀態維持了一個世紀。在這一個世紀中，雙方也沒閒着，北方的鄭氏集團集中力量經營東京，南方的阮氏集團則趁機吞併了占城，並強迫柬埔寨成為自己的屬國。

就在南北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西方殖民者來了。最早來到這裏的是葡萄牙人，早在嘉靖中期，葡萄牙人就開始在越南傳教。16世紀末，他們更是以澳門為中轉站，把越南出產的生絲販賣到日本，賺取中間差價。

隨後荷蘭人也來了，他們不僅倒賣生絲，更向南北雙方兜售軍火。因此，荷蘭人同時贏得了阮氏集團和鄭氏集團的好感。

接下來是英國人，不幸的是，在荷蘭人的阻撓下，英國人在越南的生意往往開展不起來。

相比葡萄牙、荷蘭、英國，法國人來得更晚，規模也更小。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法國人分一杯羹也難，不要説獨佔越南了。

然而，越南的大規模政治變動，給了法國人機會。

1771年春，南方阮氏集團統治地區出現了大面積旱災，民不聊生。阮嶽、阮侶、阮惠三兄弟在歸仁府西山邑揭竿而起，史稱“西山農民起義”。這次起義很快席捲整個越南南部，並在1783年推翻了腐朽沒落的阮氏政權，建立了越南歷史上的“西山朝”。

1786年6月，西山軍發動北伐，僅僅一個月，即7月21日，就佔領了升龍城，推翻了同樣腐朽沒落的鄭氏政權，再次統一了越南。

阮氏政權的後裔阮福映流亡到了暹羅，這時法國人找上門來了。他們告訴阮福映：跟我們合作，我們幫你奪回王位。

為了得到法國人的幫助，阮福映把自己6歲的兒子阮福景交給了法國人，由法國主教百多祿帶到巴黎，當作人質。1787年1月，百多祿代表阮福映與國王路易十六的代表在凡爾賽宮簽訂條約。

法國殖民者開始扶持阮福映，而這時的西山朝卻陷入了內訌。

利用這個機會，1801年，阮福映在法國殖民者的幫助下，攻克了升龍，推翻了西山朝，建立了越南歷史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阮朝。

阮朝建立以後，把全國分為北圻、中圻、南圻三個部分。1803年1月，阮福映又派遣使臣前往北京朝貢。當年8月13日，清仁宗冊封阮福映為“越南國王”，這就是“越南”國名的由來。

除了向北京朝貢以外，阮福映也沒有忘記報答支持他登上王位的法國殖民者。他先後重用四名法國人擔任高官。這本來是法國控制越南的大好時機，但當時的拿破崙根本騰不出手來打理越南的事情。

等到波旁王朝復辟以後，法國人才想到，是時候問越南索取一些回報了。然而，1820年，阮福映去世，阮福晈繼位，改年號為明命。站在傳統的角度講，明命王阮福晈是一個明君，在他治理下，越南阮朝達到了鼎盛。但他不喜歡法國人。

1825年、1827年和1831年，阮福晈三次拒絕了法國人的通商請求，並且全面禁止了基督教。這相當於狠狠羞辱了法國人。

人説“大國乳法是個笑話，小國乳法等於自殺”，越南王三次辱法，法國人什麼反應？

1843年2月，法國海軍上將塞西爾指揮巡洋艦“女英雄號”威逼峴港，威脅炮轟城市，迫使越南當局釋放了關在順化監獄裏的5名傳教士。

1845年，塞西爾上將指揮軍艦威逼峴港，迫使越南當局釋放了一名羅馬教會的主教。

1847年，法國海軍將領拉皮埃爾以保護僑民安全為藉口，率領兩艘軍艦炮擊峴港，擊沉了五艘越南銅船。

……

然後？然後，法國就革命了……

1848年2月，七月王朝垮台，保皇派與共和派互動得不亦樂乎，根本沒工夫搭理遙遠的越南。

直到1851年，一個自認為可以震撼全世界的男人登上了政治舞台，並在次年成為了皇帝。

拿破崙三世推動了法國的工業化進程，也大大激發了法蘭西外海殖民的野心。

1857年，法國駐暹羅領事蒙蒂尼來到順化，像越南當局提出了三項無理要求：

（1）保證法國傳教士自由傳教，保證天主教信徒的安全。

（2）開放通商口岸，讓法國在順化設立商業代辦處。

（3）同意法國在順化建立領事館。

這理所當然地遭到越南嗣德國王阮福時的拒絕，但法國人要的就是這個藉口。

1858年，法國殖民者以此為藉口，夥同西班牙殖民者組成了一支混合艦隊，發動了對越南的武裝侵略。1859年2月，艦隊攻克了越南南部港口城市西貢，也就是今天的胡志明市。

然後，法國艦隊就跑了，因為那時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夥同英國軍隊進行第二次鴉片戰爭。

1861年1月，第二次鴉片戰爭剛剛結束，法國軍隊就立刻掉轉槍頭，南下登陸西貢，並很快攻佔了南圻東部的嘉定、定祥、邊和這三個省。

1862年5月，阮朝翼宗嗣德王阮福時被迫派遣全權大臣潘清簡在西貢與法國侵略軍指揮官路易·阿道夫·波那少將、西班牙侵略軍指揮官卡洛斯·帕蘭卡·古鐵雷斯簽訂了《同法國和西班牙的友好條約》，史稱“第一次西貢條約”。這是一份嚴重的不平等條約，主要由以下幾方面構成：

（一）越南把嘉定、定祥、邊和三省以及崑崙島割讓給法國。

（二）越南十年內向法國和西班牙繳付賠款400萬法郎。

（三）越南開放峴港、巴叻、廣安三個港口。

（四）法國軍艦可以在湄公河上自由航行。

（五）傳教士可以在越南自由傳教。

1867年，柬埔寨人民進行了反對法國殖民侵略的鬥爭。法國殖民者藉口越南人支持柬埔寨的反法鬥爭，又於當年6月，吞併了南圻的另外三個省永隆、昭篤、河仙。至此，整個南圻地區淪為了法國的殖民地。

請大家注意，英法兩國對於殖民地的態度是很不一樣的。英國人只在乎殖民地的税收和軍隊，只在乎怎麼儘可能地在殖民地薅羊毛，他們可以做完全不管殖民地的基層治理。但法國人不一樣，法國人很重視同化殖民地人民。

為了維護在南圻地區的殖民統治，法國人創辦了各種翻譯學校和法語學校，又在當地移植法國的行政機關。這些措施都需要花費大把大把錢，錢從哪裏來？還不都是南圻老百姓自掏腰包嗎？

法國殖民者各種巧立名目，在當地加徵煙税、酒税、賭場税、土地税、人頭税、商業營業税等等。據統計，1862年，也就是《第一次西貢條約》簽訂的那一年，南圻東部三省的税收大約為89000（八萬九千）法郎，短短兩年以後，即1864年，就猛增到120萬法郎，增加了超過12倍！1864年，南圻東部三省總共出產21萬噸大米，其中10萬噸以上被迫出口。

法國人的橫徵暴斂理所當然地遭到了越南人民的反抗。一時間，各路起義風起雲湧：

1860年至1864年，在鵝貢、嘉定、堤岸、新安等地爆發了張定起義；

1865年至1866年，在同塔梅爆發了武唯揚起義；

1867年在梹椥（bin zhi）、永隆等地爆發了潘三、潘五起義；

1861年至1868年在新安、迪石爆發了阮忠直、杜承隆、杜承嗣起義；

1868年在美萩（qiu）爆發了阮有勳起義；

1869年至1870年在梹椥又爆發了潘宗起義；

……

這些起義攪得法國殖民者心神不寧。它們大大喚醒了越南人民反殖民反侵略的民族意識，為黑旗軍在越南的活動提供了土壤。

而下面一件事情，就直接為中法越南戰爭埋下了伏筆。

事情的導火索來自於一個叫作讓·堵布益的法國不法商人，這個人的日常工作就是在中越邊境的紅河谷地倒賣軍火和礦產資源，甚至發展起了私人武裝。這越南政府哪能忍啊，當然派兵取締。

堵布益的策略簡單直接：打不過，找爹。

他找到了法國駐西貢總督杜白蕾將軍求救。

當時英法兩國在印度支那半島競爭激烈，帶英已經吞併了下緬甸，這給法國人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法國人迫切需要加快腳步，趕在英國人前面控制整個越南，打通前往雲南、廣西的商路。

杜白蕾將軍收到堵布益的請求，興奮得不得了：好機會呀！他假惺惺地表示，要派人調查堵布益事件，會還給越南政府一個公道，實際上暗戳戳地從上海調來了法國將軍安鄴（Marie Joseph Francis Garnier，這個人也被翻譯為加尼爾）。他給安鄴下達一個命令：要求安鄴無論如何都要無理取鬧，把事情鬧大，找機會佔領北圻，控制紅河三角洲。

1873年11月5日，安鄴打着調查的旗號率領兩艘軍艦，悍然佔領河內，並向海陽、寧平、南定等地進犯，一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北圻地區岌岌可危。

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前天地會首領劉永福領導的黑旗軍出手了！

於是，法蘭西再次被辱。辱法不一定要懂德語。

黑旗軍通過巧妙的戰術，誘敵深入，於1873年12月21日，在河內城下伏擊法軍，當場擊斃法軍將領安鄴，史稱“羅池大捷”。

事實證明，越南這個地方真的非常適合打游擊戰，法帝國主義搞不定的事情，後來的美帝國主義也搞不定。

“羅池大捷”打亂了法國吞併越南的步驟。當時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還沒有從普法戰爭的慘敗中恢復過來。

這讓西貢總督杜白蕾意識到，霸王硬上弓是不行的。於是他改變了策略，硬的不行，來軟的。

在法國殖民者的威逼利誘之下，1874年3月15日，越南使者與杜白蕾總督在西貢簽訂了《法越和平同盟條約》，史稱“第二次西貢條約”。

我們看這個名字“和平同盟條約”，多麼具有迷惑性啊。

這份條約的第一條就規定：

法蘭西與安南王國間將有永久的和平、友誼與同盟。

這個話能相信就有鬼了。

法國人的態度倒是“很友好”：你們的軍隊不行，不要緊，我送給你們五艘軍艦、100門大炮和1000支步槍。不會用是吧，我幫你們訓練軍隊。你們的海關和税收也不行，不要緊，我派顧問教你們怎麼管理。

通過這種所謂的“同盟關係”，法國殖民者逐步控制了越南的軍隊和財政。

通過《第二次西貢條約》，法國人兵不血刃地獲得了在施耐汛、寧海汛與河內等通商口岸的駐軍權和領事裁判權，獲得了紅河水道的自由航行權。

再強調一遍，日本人躲在後面偷偷地抄法國人的作業。兩年以後，即1876年2月27號，日本誘使朝鮮簽訂《江華條約》，其條約文本幾乎與《第二次西貢條約》如出一轍。

對我們中國人而言，更重要的是，《第二次西貢條約》直接導致了後來的中法越南戰爭，《江華條約》為中日甲午戰爭埋下了伏筆。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參考文獻：

[1]黃小用：《曾紀澤的外交活動與思想研究》，第86頁。

[2]曾紀澤：《出使英法俄國日記》，王傑成標點，長沙：嶽麓書社，1985年，第3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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