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拉幫結派,俄土伊三國如何“抱團取暖”?-劉中民、王慧
【文/觀察者網 王慧 編輯/馮雪】美國總統拜登剛剛大張旗鼓結束中東之行,俄羅斯總統普京緊接着就去了。
這是俄烏衝突爆發之後普京的第二次出訪,上一次是兩個中亞國家:塔吉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
俄軍還在打仗,普京這時選擇出訪,足以顯示出他對此行的重視。
普京的行程安排非常緊湊,7月19日與伊朗總統萊希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舉行“阿斯塔納進程”三國首腦會議,並分別與兩國領導人舉行雙邊會晤。
敍利亞問題“阿斯塔納會談”又稱“阿斯塔納進程”,於2017年1月啓動,旨在推動敍利亞境內政府軍與反對派武裝實現停火,合作打擊敍境內恐怖主義組織,並就重大政治問題達成共識,尋求危機解決方案。
普京人還沒到,俄伊合作就先傳來深度合作的消息。
首先,克里姆林宮表示,俄羅斯和伊朗將在雙邊交易中逐步放棄美元。其次,伊朗與俄羅斯能源企業達成總額價值約400億美元的協議。
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通訊社稱,俄羅斯此前對伊朗油氣行業的投資約為40億美元,如今簽署的400億美元投資協議是伊朗歷史上最大的外國投資協議。
在一眾西方媒體認為拜登“中東之行”一無所獲之際,普京人還沒到就開始對美國“還手”。
訪問期間,能源合作、經貿合作、糧食問題、伊核問題、敍利亞問題、去美元化、共同應對制裁等都是探討的主要議題,三方在會談後還發表了聯合聲明。
普京和拜登的前後腳“中東行”是巧合嗎?與拜登相比,普京此行的成果如何?在俄烏衝突正在持續的當下,普京如何把美國的“死對頭”伊朗和北約“刺頭”土耳其拉到一起,三國背後各自有哪些考量?

7月19日,伊朗總統萊希(中)、俄羅斯總統普京(左)、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阿斯塔納進程首腦會議前合照 圖源:視覺中國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劉中民告訴觀察者網,拜登訪問中東有系統的規劃,中間還有推遲。而普京在拜登之後開啓“中東行”也絕不是巧合,是針對拜登做出的,具有象徵意義,讓外界明顯感覺到他在對沖拜登的訪問。
“(對沖)這一點普京明顯是做到了,”劉中民説,這也展現出俄羅斯外交敢作敢為的一面,無論是俄羅斯國內還是在國際上,都是得分的。
“普京利用的是已有的‘阿斯塔納進程’,以討論敍利亞問題為由開展俄土伊‘三國峯會’,既比較方便也順理成章,還傳達出俄羅斯目前仍能在中東施加影響的信號。”劉中民補充道。
至於俄土伊這三個國家這時候走到一起,他分析稱,這顯然是在互相借力,平衡西方。
俄烏衝突之下,俄羅斯和西方正處於強烈對抗當中,伊朗正處在伊核談判嚴重挫折、拜登又來教唆中東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組建反伊地區聯盟之際,因此俄羅斯和伊朗有抗衡西方、抗衡美國的共同戰略利益。
而土耳其和西方也是既有矛盾,又有鬥爭。
“在俄烏衝突當中,土耳其的平衡外交非常成功,”劉中民説,土耳其既在俄烏之間扮演斡旋者的角色,又敢於向西方叫板,尤其是借瑞典和芬蘭加入北約一事向西方討價還價,充分實現了自身利益。
“所以,土耳其有借俄羅斯平衡西方的考慮,而俄羅斯也有展現自己對土耳其影響力的需要,因為土耳其是北約的成員國之一。”
儘管這三個國家各自出於需要走到了一起,但實際上他們之間既有不少共同利益,也有許多複雜的分歧。
這三個國家歷史上都曾經是歷史悠久的帝國,俄羅斯前身是俄羅斯帝國,土耳其前身是奧斯曼帝國,伊朗前身是波斯帝國。這三個帝國之間的恩怨比較多。
“俄羅斯帝國和奧斯曼帝國圍繞克里米亞等問題打過十幾次戰爭。近代,沙俄和英國曾經長期爭奪伊朗,二戰前很長一段時間,伊朗的北部是俄羅斯的勢力範圍,南部是英國的勢力範圍。而奧斯曼帝國和波斯帝國為了爭奪中亞,也曾發生過多次大大小小的衝突,所以他們之間有很複雜的歷史隔閡。”在談及三國關係時,劉中民首先提到了這一背景。

7月19日,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在德黑蘭會見普京 圖源:視覺中國
俄羅斯&土耳其
近年來,俄羅斯和土耳其在經濟、能源、貿易、旅遊領域的合作潛力比較大,也有很多共同利益,如今土耳其超過35%的石油、45%的天然氣來自俄羅斯。
而在政治和安全領域,俄羅斯是土耳其平衡西方的一個重要砝碼,這一點西方也心知肚明。
“土耳其是北約裏唯一橫跨歐亞大陸的穆斯林國家,長期追求脱亞入歐的西方化,但在加入歐盟問題上始終受挫,近些年跟美國之間的關係也是磕磕絆絆,齟齬不斷,”劉中民提到,土耳其在大膽購買俄羅斯的S-400防空導彈系統之後,還受到了美國的制裁和武器禁運。所以,土耳其在用俄羅斯平衡西方,俄羅斯也通過土耳其撬動西方。
但是他也指出,在軍事安全領域,俄土也有分歧。
“俄羅斯在黑海擴張極大刺激土耳其,比如説2014年克里米亞公投入俄、俄烏衝突中俄羅斯對黑海北岸的控制等等,都令土耳其不安。由於歷史上黑海北岸曾是奧斯曼帝國的土地,後來被俄通過戰爭佔領,所以俄羅斯在黑海的影響增強,土耳其十分忌憚。土耳其經常在北約內部呼籲,要抵制俄羅斯在黑海的擴張。”
另外,雙方在中東熱點問題,特別是在敍利亞問題上,也是既鬥爭又合作。
在敍利亞問題上,最初雙方的矛盾非常大,因為俄羅斯支持敍利亞巴沙爾政權,土耳其支持敍利亞反對派。後來,隨着庫爾德人和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力量不斷壯大,土耳其的政策和關切發生轉變。
“2016年土耳其發生未遂政變,當時據説普京給埃爾多安提供了情報,”劉中民説,在那之後,雙方的對抗有所下降,合作開始增加。雖然當前他們在敍利亞問題上仍然存在分歧,但是共同維護敍利亞的穩定是雙方的共同利益。
這次普京和埃爾多安在中東會面時,發生了一段有趣的小插曲:埃爾多安遲到了。晚了近一分鐘後,他才緩緩走進房間和普京握手。
類似的“遲到情節”在領導人見面時並不罕見,只不過,上次他倆見面,遲到的是普京,埃爾多安等了2分鐘。阿聯酋《國家報》高級記者稱這次是埃爾多安的“甜蜜的報復”。
俄羅斯&伊朗
近年來,在共同面臨西方制裁的情況下,聯手抗衡西方壓力是俄羅斯和伊朗之間最大的合作動力。
“俄羅斯和伊朗在敍利亞問題上的合作空間,比與土耳其的合作空間要大,因為他們共同支持巴沙爾政權,”劉中民分析道,儘管如此,雙方也不是鐵板一塊。雙方在爭奪對巴沙爾政權的影響力,都擔心對方主導未來敍利亞的重建。如今伊朗在敍利亞的存在感比較大,俄羅斯擔心伊朗在敍利亞的影響過於擴張,而伊朗對俄羅斯也有類似的擔心。
另外他還提到,在伊核問題上,俄羅斯的心態也比較矛盾。
“伊朗現在想通過伊核協議解決自己被孤立處境,但是一旦伊核協議簽了,伊朗就有可能倒向西方,這在2015年伊核協議簽署時就已經有所體現,所以俄羅斯現在有這樣的擔憂。”
土耳其&伊朗
至於土耳其和伊朗,劉中民表示,土耳其和伊朗在經貿、能源合作上有比較大的動力。在伊核問題上,土耳其和西方不同,埃爾多安一直支持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
另外,“雙方在打擊庫爾德人問題、打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的問題上也有共識和合作。在敍利亞問題上,‘土耳其跟伊朗’的關係和‘俄羅斯跟伊朗’的關係差不多,雙方也是既鬥爭又有合作。伊朗關注如何支持巴沙爾政權,而土耳其關心如何避免庫爾德人問題惡化。”
所以,劉中民總結道,俄土伊之間是既有合作又有分歧的關係,三方走到一起,完全是出於各自的需要,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普京這次訪問能夠改變的。未來,這三方還會處於上述的關係狀態中,能合作的合作,該鬥爭的鬥爭。
完整地看待普京這次“中東行”不能將目光只侷限於俄羅斯和土耳其、伊朗之間的關係。儘管拉上土伊兩國有對沖美國的成分,但劉中民認為,俄羅斯並不想把自己置於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的對立面,俄羅斯還會繼續保持和阿拉伯國家、以色列之間的合作。
“俄羅斯目前的戰略精力主要在俄烏衝突上,對中東可能更多是一種維持,”他認為,想讓俄羅斯接下來對中東投入更多,恐怕俄羅斯也沒有這種能力。
“但是敍利亞一定是俄土伊三方高度關注的熱點問題,因為敍利亞是俄羅斯眼下在中東最根本的戰略利益,俄羅斯在地中海唯一一個軍事基地就在敍利亞塔爾圖斯港,所以俄羅斯還會牢牢觀察敍利亞的戰略動向,把握在敍利亞問題上的主導權。普京這次跟土耳其、伊朗領導人的‘三國峯會’安排,也有這樣的考慮。”

當地時間19日,俄伊兩國線上簽署合作備忘錄 圖源:伊朗石油部的新聞機構SHANA
就在昨天(7月20日),敍利亞國家通訊社(SANA)援引敍利亞外交部消息稱,敍利亞阿拉伯共和國決定斷絕與烏克蘭的外交關係,以回應烏方的類似舉措。
上月29日,敍利亞宣佈承認“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和“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主權和獨立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當晚宣佈中斷該國與敍利亞的外交關係。
劉中民認為,接下來,俄羅斯還是要跟大多數中東國家繼續開展務實合作。現在無論是美國也好,還是俄羅斯也好,想把中東國家攏在自己的陣營內,拉着他們根據自身意志去對抗自己在國際上的“敵人”,都很難做到。
中東國家現在也變得更加清醒,他們更多是在大國之間推行平衡外交,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中國。
拜登訪問沙特時,沙特外交國務大臣朱拜爾回答得很微妙。他説,沙特的政策是與各國建立溝通橋樑並打交道,中國是沙特重要的貿易伙伴、能源市場以及投資者,美國在多個方面也是沙特的頭號夥伴。朱拜爾強調,在中美兩國之間,沙特不認為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是相互排斥的。
所以,現在想把中東拉回到冷戰時期,搞兩個陣營對抗是回不去了,更多是各方之間既鬥爭又合作的競合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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