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賈帕克薩政治家族如何將斯里蘭卡引向災難——《華爾街日報》

斯里蘭卡漢班託塔——據親近人士透露，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在執政的最後日子裏，已在總統官邸閉門不出數週。7月9日，這位總統與少數軍事顧問密會後，被護送至附近海軍基地並登上一艘軍艦尋求庇護。當數萬抗議者佔領其官邸要求他辭職時，他幾乎兩天未踏出船艙。

對執政黨政客、總統顧問及軍政官員的採訪顯示，拉賈帕克薩在總統任期最後階段日益孤立，不僅不信任自己的軍事指揮官，還擔憂個人安全。這位前軍人出身的總統以加深家族內鬥的方式治國，前內閣成員和助手稱，其決策最終給斯里蘭卡經濟帶來災難性後果。

他還見證了叱吒斯里蘭卡政壇數十年的拉賈帕克薩家族不體面地失勢。

“他出身軍旅，習慣發號施令，“前商界高管、被戈塔巴雅招攬從政並擔任其內閣部長的納拉卡·戈達赫瓦表示，“但在這裏沒人能下達指令，他身處權力頂峯。而他未經商議就獨斷專行。”

時任總統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於2020年在科倫坡發表演講。他在競選宣言中承諾將接受其更有經驗的兄長馬欣達的指導。圖片來源：塔拉卡·巴斯納亞卡/祖瑪通訊社考慮到拉賈帕克薩家族曾享有的擁戴，斯里蘭卡這場民眾起義更顯突兀。2009年，兄長馬欣達·拉賈帕克薩擔任總統、戈塔巴雅任國防部長期間，他們結束了長達數十年的內戰，贏得了斯里蘭卡佔多數的僧伽羅佛教徒的廣泛讚譽，但也因對泰米爾少數民族的侵犯人權行為遭到聯合國指控。

在拉賈帕克薩家族的政治大本營漢班託塔——斯里蘭卡南部一個寧靜的海濱地區，蓄着鬍鬚的馬欣達（身着筆挺白襯衫搭配家族標誌性栗色圍巾）的畫像曾遍佈城鎮街道、裝飾家家户户的牆壁，甚至被珍藏在錢包裏。這位政治家一度備受尊崇，有些人將他的裝裱肖像與佛像一同供奉在神龕旁。

“我們曾將他迎進家門，“55歲的村民卡塔波魯格·普雷馬拉特尼邊説邊手工編織漁網，他朝前門上一處污漬點頭示意——那裏曾貼有拉賈帕克薩的貼紙。“我們真心愛戴過他。”

7月9日抗議者聚集在科倫坡總統府附近。同日，前總統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為安全起見被安置在軍艦上。照片：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安全部隊在總統府被攻佔前僅進行了微弱抵抗；7月12日，總統離境數日後，士兵仍在府邸巡邏。照片：拉菲克·馬克布爾/美聯社這種情緒已經惡化。隨着五月份因燃油短缺和食品價格引發的抗議活動升級，漢班託塔的抗議者摧毀了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為紀念兄弟倆已故父母建造的兩座淚滴形玻璃紀念碑，推倒了他們父親的雕像，並縱火燒燬了該家族的一處住宅。

“民眾並不認為國家領導層理解他們的痛苦，“一位執政黨官員沉思道。提及拉賈帕克薩家鄉的破壞行為時，他説：“現在他們明白了。”

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的一名助手在接到電話和短信採訪時拒絕就本文置評，而馬欣達·拉賈帕克薩的助手未回覆尋求評論的電話和消息。兄弟倆所在的斯里蘭卡人民陣線黨發言人未回應通過電子郵件發送的評論請求。

拉賈帕克薩兄弟出身於漢班託塔南部地區一個政治世家，共有九名兄弟姐妹，該地區直到近幾十年的開發前還主要是茂密叢林。他們的叔叔唐·馬修·拉賈帕克薩於1936年首次當選國務委員，當時斯里蘭卡處於英國殖民統治下。父親唐·阿爾文·拉賈帕克薩在獨立後曾任農業部長和議會副議長。

1970年，24歲的馬欣達·拉賈帕克薩成為該國最年輕的國會議員，接替其父親曾擔任的同一地方席位。他逐漸成長為一位富有魅力和影響力的演説家，被許多斯里蘭卡人視為家族族長。內戰宣佈結束時，當時正在國外訪問的拉賈帕克薩先生回國後跪地親吻了機場跑道。

“我的國家第一，我的國家第二，我的國家第三，“現年76歲的他多年來一直重複這句話。

從左至右：馬欣達·拉賈帕克薩、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和巴茲爾·拉賈帕克薩一直試圖展現團結形象，但在戈塔巴雅總統任期內裂痕加深。圖片來源：Eranga Jayawardena/Associated Press曾在內戰期間指揮一個營的退伍軍人、弟弟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在軍隊服役二十年後移民美國。在從事包括洛杉磯洛約拉大學系統管理員在內的一系列技術工作後，他在馬欣達2005年首次競選總統時回國。

家族中最年輕的從政者巴茲爾·拉賈帕克薩現年71歲，被視為家族運作的策劃者，並曾兩次擔任馬欣達成功競選總統的競選經理。

巴茲爾·拉賈帕克薩未回覆多次通過短信發送的置評請求。

兄弟幾人一直試圖展現團結形象，並經常在家庭聚餐時解決政治分歧。但在2015年馬欣達·拉賈帕克薩總統選舉失利後，因不滿公眾認為拉賈帕克薩家族存在嚴重腐敗和任人唯親現象而轉向反對他們——這些批評拉賈帕克薩家族一貫否認——不和的跡象已經開始顯現。

2019年新出台的任期限制使馬欣達無法再次參選後，關於推舉哪位兄弟出馬，家族內部存在分歧。大約在那時，首都科倫坡發生了一系列針對教堂和豪華酒店的伊斯蘭主義炸彈襲擊，這為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贏得了勢頭。一位前總統顧問表示，這位前軍人將自己塑造成能夠維護該國來之不易的和平的領導人。家族團結在拉賈帕克薩身後，他放棄了美國公民身份以確保獲得最高職位，並在選舉宣言中承諾接受更有經驗的家族族長馬欣達的指導。

總統逃離官邸兩天後，示威者進入科倫坡的總統府，人們等待參觀總統府。圖片來源：DINUKA LIYANAWATTE/REUTERS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一上台，就任命馬欣達為總理，巴茲爾為財政部長。隨着時間的推移，戈塔巴雅開始在不諮詢部長或經驗豐富的技術官僚的情況下做出決定，因為他的核心圈子縮小了，政治助手和政府成員表示，馬欣達對他弟弟的影響力似乎減弱了。

“GR成為總統後，他們幾乎沒有坐下來開會，”顧問説，他用兄弟倆的首字母來稱呼他們，這是斯里蘭卡政界的常見做法。“從他掌權的第一刻起，GR一方就開始排擠MR。”

與此同時，一位於三月被逐出內閣的前能源部長指出，時任財政部長巴西爾·拉賈帕克薩是另一個實權中心，許多決策由其主導，部分原因是斯里蘭卡人民陣線黨（巴西爾用以推動家族東山再起的新政黨）的議員們對他忠心耿耿。

“巴西爾才是實際掌權者，“烏達亞·甘曼皮拉表示，並將政府遲遲未能認清經濟危機嚴重性歸咎於巴西爾。不過甘曼皮拉也提到，總統有時會獨斷專行——且無法被説服改變主意。

戈塔巴雅上任後不久推行的大規模減税政策導致政府收入鋭減，使斯里蘭卡償還外債的能力承受巨大壓力，這些外債因前些年基礎設施支出——以及向中國和其他債權方的借款——而不斷累積。為削減進口成本，戈塔巴雅在2021年突然宣佈禁用化肥，儘管其兄馬欣達擔憂主要選民羣體農民的反應而提出反對。這一倉促政策導致農作物產量災難性下跌。

疫情還重創了該國支柱性旅遊業，評級機構下調斯里蘭卡主權信用評級，影響其債務展期能力。拉賈帕克薩政府沒有立即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尋求金融救助，而是持續消耗外匯儲備，直至無力支付燃料、烹飪用燃氣和藥品等基本物資的進口。這些嚴峻短缺最終使其失去公眾支持，並丟掉了官職。

巴茲爾·拉賈帕克薩於4月辭職，而馬欣達·拉賈帕克薩則在5月下台，該國正是在這個月出現債務違約。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是最後一個堅守的人。

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沒有在7月9日立即辭職，而是拖延了數日，以尋求安全離境的途徑。7月13日凌晨，他與妻子及兩名保鏢登上一架飛往馬爾代夫的軍用飛機。次日轉乘商業航班前往新加坡後，他通過電子郵件提交了辭呈。

斯里蘭卡的示威活動首次出現暴力是在3月31日，當時數百名抗議者試圖衝擊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位於科倫坡高檔郊區米里哈納的私人住宅。政府部長和政黨官員表示，總統當時不願動用更大武力鎮壓抗議活動，這助長了示威者的氣焰。

“在許多人看來，他過於寬容了，“前內閣成員戈達赫瓦説。5月9日，他的住宅在抗議者的一波縱火襲擊中被毀。當天他正在總統官邸參加會議，結果被困在那裏。戈達赫瓦説，越來越焦躁的總統在電話中大喊大叫，要求陸軍司令派兵制止暴力。但他的命令似乎無人理會。

憤怒的暴民夷平了前灌溉部長、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的兄長查馬爾·拉賈帕克薩在漢班託塔地區馬加馬的住宅，那裏是該家族的權力基地。照片：《華爾街日報》Ishan Tankha攝他表示：“總統花了超過24小時才意識到軍隊沒有接到上級命令…”

有跡象表明地面部隊士氣低落，其中許多來自受國家經濟危機衝擊最嚴重的農村家庭。7月9日，當總統下令使用"必要武力"時，安全部隊僅進行了象徵性抵抗就被擊潰，總統被迫逃亡，一名軍方消息人士稱。

現在斷言拉賈帕克薩家族對斯里蘭卡的影響力終結可能為時過早。在拉賈帕克薩家族主導的多數聯盟支持下，該國議會於7月20日選舉維克拉馬辛哈為新任總統，他是在馬欣達·拉賈帕克薩辭職後由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任命的總理。SLPP工作人員表示，拉賈帕克薩家族成員仍可能領導2024年下一屆總統選舉的候選人名單，可能是馬欣達·拉賈帕克薩的兒子納馬爾。

但任何政治命運的復興都取決於這對曾經所向披靡的兄弟能否重修舊好。

“馬欣達·拉賈帕克薩與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之間的分歧導致了他們的垮台，“戈塔巴雅的顧問説。“一旦城堡倒塌，將軍死局就易如反掌。”

抗議者洗劫了位於科倫坡總統官邸內的斯里蘭卡總統辦公室。照片：阿布舍克·欽納帕/Getty Images聯繫菲利普·温，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8月10日印刷版，標題為’政治家族將斯里蘭卡引向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