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保羅·紐曼回憶錄需要一雙"冷手"——《華爾街日報》

“我是否應該更深入地探詢他兒子去世的細節？”克諾夫出版社編輯彼得·蓋瑟斯（負責《平凡人的非凡一生》出版項目）談到編輯已故作家回憶錄的挑戰時説，“我是否該追問更多關於他酗酒的問題？”圖為1963年保羅·紐曼在威尼斯乘坐水上出租車。圖片來源：Archivio Cameraphoto Epoche/Getty Images“這個決定過去和現在都充滿壓力，”梅麗莎·紐曼談及家人選擇出版父親保羅·紐曼的回憶錄《平凡人的非凡一生》時表示。2008年這位演員兼導演去世時，並未留下完整手稿——他以湛藍雙眸、迷人氣質和五十餘年銀幕生涯中的男主角地位聞名於世。取而代之的是他為放棄出版的自傳錄製的數百小時訪談筆錄，這些超過一萬頁的雜亂資料被編輯成書，將於10月18日由克諾夫出版社出版。

遺作出版並非新鮮事，但已逝者的回憶錄帶來獨特挑戰：從決定披露多少內容、刪減哪些部分，到處理當事人親友的情感創傷。

保羅·紐曼與妻子喬安妮·伍德沃德於1960年代末的合影。這位演員在身後出版的回憶錄中透露：“喬安妮孕育了一個性感生命。“這本基於紐曼生前放棄出版的自傳手稿——數千頁文字記錄——的書籍將於本月問世。圖片來源：卡斯·赫普納/紐曼家族收藏以作曲家兼作家瑪麗·羅傑斯的坦率回憶錄《羞怯》為例，其友人傑西·格林在她2014年去世後，獨自完成了他們曾合作的自傳項目，並以個人視角添加了闡釋性腳註。西爾維婭·普拉斯未刪減版《日記全集》在她自殺37年後的2000年出版，收錄了其遺孀特德·休斯從前版本中剔除的兩卷內容。今年，演員艾倫·裏克曼充滿八卦色彩的日記《狂熱地，深情地》（英國已上市，美國將於10月18日發行）得以面世——儘管編輯前言明確指出無人知曉作者本意，其遺孀仍授權出版了這些文字。

紐曼遺稿的整理工作尤其需要家屬與出版商的專業推斷。克諾夫出版社的特約編輯彼得·格瑟斯表示主要困境在於：“我們無法與在世作者溝通確認”，更遑論進行宣傳推廣。

甚至無法確定紐曼是否願意公開這些訪談。錄音完成數年後，他銷燬了大部分磁帶，但文字記錄意外保存在儲物間，直到幾年前被家人重新發現。他的五個女兒必須決定如何處理這些材料——如果確實需要處理的話。

“顯然，在某個時刻我們都會發現這些錄音稿，”為該書撰寫後記的克萊婭·紐曼·索德倫德談到這些文字記錄時説道，“如果他不想讓（內容）公之於眾，我認為他就不會保留它們。”

紐曼與伍德沃德婚姻持續了50年。圖為1964年他們與劇作家詹姆斯·科斯蒂根共讀《寶貝想要一個吻》。現年92歲的伍德沃德患有阿爾茨海默病，未能參與回憶錄創作。圖片來源：菲利普·哈爾斯曼 © 菲利普·哈爾斯曼遺產基金會 2022撰寫前言的小女兒梅麗莎·紐曼表示，父親在訪談中多次強調想為家人留下真實記錄以反擊小報謠言，這些內容給了他們出版動力。

所有訪談（部分內容出現在近期六集紀錄片《最後的電影明星》中，該片講述了紐曼與第二任妻子演員喬安妮·伍德沃德的故事）均由紐曼的密友、編劇斯圖爾特·斯特恩完成。約三分之一的文字記錄是紐曼自述，但斯特恩還採訪了數十位相關人士——從紐曼的兄弟亞瑟等家庭成員，到馬丁·裏特、喬治·羅伊·希爾等合作導演。紐曼1986年啓動該項目，五年後中止。“我認為他和斯特恩是被海量素材淹沒了，”梅麗莎·紐曼解釋道。

回憶錄未過多着墨其影星生涯——從經典作《虎豹小霸王》《原野鐵漢》《鐵窗喋血》到配音的迪士尼電影《賽車總動員》中的博士。他以平實口吻剖析根植於俄亥俄州謝克海茨中上階層童年的終身不安全感：“這本書只是個成為母親裝飾品的小男孩的故事。若他相貌醜陋，母親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

1965年紐曼-伍德沃德一家在比佛利山莊的合影。後排左至右：內爾、蘇珊、斯科特。前排：喬安妮、保羅、克萊爾、梅麗莎和斯蒂芬妮。攝影：斯圖爾特·斯特恩/紐曼家族收藏紐曼對伍德沃德的熾熱情感尤為坦率。（她與紐曼結婚50年，是梅麗莎、克萊爾和內爾·紐曼的母親。現年92歲的她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無法參與回憶錄撰寫。紐曼與第一任妻子還育有三個孩子。）他提到一個細節：“喬安妮孕育出了情慾的化身”，隨後講述了多年來在是否離開發妻與伍德沃德結婚這個問題上的反覆掙扎。

後來，酗酒曾讓他數次陷入"在陌生環境的陌生角落醒來"的境地。索德倫德談到閲讀訪談稿的感受：“文字極具衝擊力，有時令人心碎。”

雖然紐曼的敍述構成了回憶錄的主線，但內容仍需重組。紐曼家族聘請資深編輯兼出版人大衞·羅森塔爾來統稿。羅森塔爾表示最大挑戰在於構建敍事框架：“斯圖爾特（·斯特恩）和紐曼的講述非常零散，存在大量意識流對話。”

紐曼原計劃採用馬賽克式寫法，以自述為主穿插他人視角。書中保留了這一構思的痕跡，伍德沃德及紐曼首任妻子傑基·維特的評論散落其間。羅森塔爾最終呈現的282頁精簡版基本按時間順序展開。

演員史蒂夫·麥奎因與紐曼在1960年代初打枱球的場景。紐曼的女兒之一克裏婭·紐曼·索德倫德這樣評價父親：“他在我們面前特別滑稽，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圖片來源：紐曼家族收藏，攝影師不詳。斯特恩於2015年去世，留下諸多未解之謎。羅森塔爾透露，有時他們會讓錄音暫停：“關掉錄音機後那些對話內容？只有天知道。也許他們只是點了份午餐。”

編輯蓋瑟斯坦言處理敏感內容時的猶豫：“我是否該追問更多關於他兒子離世的細節？是否該深究他的酗酒問題？“他補充道：“有些用語不符合當今政治正確標準——那只是時代語言習慣，並無不敬之意。我們做了刪減。若他在世，我本可以商量替換措辭。”

梅麗莎和克里婭姐妹一致認為，這本書定格了父親沉思的人生階段。“他正經歷艱難時期，“索德倫德指出，隨着年歲增長，他的事業面臨轉型，同時仍在承受1978年長子斯科特因吸毒過量離世的痛苦。

但姐妹倆也發現書中缺失了記憶裏父親的重要面向：“他和我們在一起時特別愛鬧，“索德倫德回憶道，“就像個大男孩。“她表示，停止錄音後的歲月裏，父親全心投入家庭，並持續為患病兒童創辦夏令營，用他的美食品牌收益支持這項事業。

“每個人都會後悔沒有多問父母關於他們生活經歷的問題，諸如此類。這本書確實是對此的終極解答，”梅麗莎·紐曼在談到這本回憶錄時説，“我只是希望他能早點與我們分享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