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美國人被禁止離開中國 加劇緊張局勢 - 《華爾街日報》

北京——距離警方告知來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公民Henry Cai不能離開中國已近五年。

2017年聖誕節前夕，他在一次商務旅行結束時的機場被攔下。Cai後來得知，有人試圖迫使他償還北京公司所欠的數百萬美元未償債務，他曾是該公司的董事和股東。

他認為這是一個誤會，並期望能迅速解決。然而，他至今仍滯留在中國，成為中國一種被稱為"出境禁令"的司法手段的目標。

據信，這是美國商人遭遇的最長此類法律困境案例。現年61歲的Cai與中國司法官僚機構周旋，試探了美國外交的極限，並耗盡了他的積蓄。

在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他表示擔心美中關係的惡化——隨着拜登總統與中國領導人習近平週一首次以國家元首身份會晤而備受關注——使他的困境更加惡化。

美國指責中國"在沒有法律規定的公平透明程序的情況下"對美國及其他外國人實施出境禁令。外交官們表示，陷入海外法律困境的美國人越來越多地佔據了他們的時間。

Cai並未被指控犯罪。相反，法庭記錄概述了商業夥伴之間的財務糾紛，其中包括警方調查。Cai表示，他正被迫償還本不屬於他的債務。

與其他被禁止出境的外國人一樣，蔡先生在中國境內可以自由活動。在法院開庭和美國大使館訪問的間隙，他在北京73歲哥哥家中的一間備用卧室裏研究中國朝代歷史和黑格爾等西方哲學家。

視頻會議讓他與在加利福尼亞州拉古納山的妻子以及他們已成年的孩子保持聯繫，但面對他們的挑戰，他感到無能為力。

去年，蔡先生23歲的女兒卡羅琳患了重病；她仍在接受治療。他的妻子伊萊恩是一名數學家教，增加了學生並承擔了代課的機會。他們27歲的兒子賈斯汀現在負責支付以家庭住房為抵押的信用額度。

在家庭危機中無法在場讓蔡先生感到絕望。“我以為我的生活完全被毀了，”他説。

法律衝突

美國與中國在涉及公民的法律問題上日益衝突，這些問題考驗着兩國截然相反的司法理念。

法律專家表示，在中國，幾乎任何涉及外國人的民事糾紛的一方都可以要求當地警方將對方的名字加入國家禁止出境數據庫，警方在每個機場、火車站和其他邊境檢查站都會檢查該數據庫。

美國的法院有時會命令外國人交出護照，主要是刑事案件的被告，他們有權對此類命令提出上訴。法律專家表示，在美國的民事案件中，一方被禁止旅行的情況很少見。

美國當局表示，他們不知道有多少美國人在中國面臨出境禁令，因為此類禁令的目標往往擔心外交官的介入可能被視為挑釁並加深他們的困境。舊金山對華基金會主席、中國被拘留者倡導者約翰·卡姆估計，除了多達200名被對華基金會稱為以任意理由在中國被拘留的人外，還有多達30名美國公民因出境禁令無法離開中國。對華基金會表示，中國的出境禁令有法律依據，但其適用不透明且規定模糊。

中國外交部表示對蔡先生的案件不熟悉，但強調中國法律在此類情況下充分保障訴訟當事人的權益。公安部未就書面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如圖所示的中國外交部表示，雖不掌握蔡先生案件詳情，但中國法律會全面保護此類訴訟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圖片來源：Andy Wong/Associated Press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表示：“我們正在為蔡先生提供一切必要的領事服務，並與他及其家人保持密切溝通，協助他返回美國。”

他補充道：“我們多次向中國政府——包括最高層級——表達對美公民遭無預警出境禁令且缺乏透明解決機制的關切。”

從東方到西方

蔡先生在北京相對優渥的環境中長大，獲得航空航天工程學位後曾短暫任教於北京航空航天大學。1988年，他隨同樣出生於中國的妻子前往加州——當時她正在攻讀航空航天材料科學碩士學位。

次年，北京發生了天安門廣場鎮壓民主學生運動。夫婦二人決定留美並歸化入籍，取了西方名字。

約十年前，蔡先生投資了前學生創辦的北京汽車儀表盤印刷電路板製造商凱迪思科技公司，期待通過首次公開募股獲取鉅額收益。

2015年底，這家名為KDS的公司借款以幫助其度過當時以為只是暫時的困難。公開記錄顯示持有公司約8%股份的蔡先生表示，他和其他內部人士口頭同意用自己的股份作為還款擔保，直到長期信貸額度到位。

但事與願違：現金流等問題惡化，KDS停止了生產。蔡先生説，銀行撤資，創始人越來越難聯繫。2017年，蔡先生五次入境中國，主要是為了處理KDS的情況。

在當年12月被機場攔下後，蔡先生聘請了律師，並開始在北京的法院搜尋針對他的訴訟。他找到了兩起與KDS債務有關的案件，其中一起法院已發出出境禁令。

“該外籍人士因涉及未決民事案件，被人民法院決定禁止出境，“一份一頁的通知寫道。

亨利·蔡在北京的兄弟家廚房與女兒視頻通話。蔡先生表示，他原本有信心在2018年解除出境禁令，當時時任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阿根廷會見了中國領導人習近平。但當加拿大官員應美國要求拘留了中國華為技術有限公司的首席財務官孟晚舟時，這些希望破滅了。幾天後，加拿大人邁克爾·斯帕弗和邁克爾·科弗瑞格在中國被拘留。

這些逮捕事件成為中美關係的一個轉折點。蔡先生不得不繼續等待。

囚犯交換

被美國稱為"人質外交"的做法——由中國、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朝鮮和土耳其等國實施——已經發展到如此程度，以至於拜登在7月的一項行政命令中宣佈其為國家緊急狀態。該命令承諾將採取"切實後果”，包括對任何參與在國外錯誤拘留美國人的人員實施制裁。

在接下來的一週與習近平的通話中，拜登要求他採取措施解除對滯留中國的美國人的出境禁令。

到那時，出境禁令已經陷入了一場更廣泛的針鋒相對的鬥爭中，兩國政府都指責對方利用法律手段針對對方公民以實現政治目標。

根據去年一項微妙的囚犯交換協議，被加拿大拘留的中國高管孟晚舟在花費三年時間對抗美國的引渡努力後被允許回國。與此同時，中國釋放了兩名被監禁的加拿大人。

作為該協議的附帶突破性談判，中國解除了對美國兄妹維克多·劉和辛西婭·劉的出境禁令。這兩人並未面臨任何不當行為指控，他們曾公開表示，中國政府阻止他們離境，是希望鼓勵他們長期疏遠的父親——一位從未公開評論的前中國政府官員——返回中國面對腐敗指控。

當時中國外交部的一位女發言人表示，警方"鑑於對他們父母案件調查的進展"解除了對兄妹的限制。她為出境禁令辯護，稱其為"獨立的司法程序”。劉氏兄妹的律師拒絕置評。他們的母親仍在中國被監禁。

繼這些進展之後，去年11月，一個由15名美國兩黨參議員和國會議員組成的團體敦促拜登總統優先考慮釋放李凱（Kai Li），這位自2016年以來在中國被判處10年監禁的美國公民，其家人和美國官員稱對他的間諜和竊取國家機密指控是捏造的。李凱目前仍在中國服刑。

一名警衞在北京美國大使館領事部門外站崗。圖片來源：Ng Han Guan/Associated Press美國國務院在2019年1月公開警告出境禁令風險，指出訪問中國的美國人可能不被允許離境的威脅正在上升。這項仍然有效的旅行建議稱，華裔美國公民可能面臨額外的審查或騷擾。

蔡先生現在稱自己為美中關係中的“談判籌碼”。然而，除了少數美國外交官和政界人士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處境。

在他們位於拉古納山的社區，蔡先生過去常常遛家裏的比格犬“幸運”。起初，當鄰居們問起他的去向時，他的妻子告訴他們他在中國旅行。最近，她試圖解釋真相，但她説這隻會讓他們感到困惑。“幸運”在9月去世了。

一系列出境禁令

KDS在2015年借入的部分資金來自與其一名董事有關聯的投資公司，該董事曾在中國證券監管機構工作。蔡先生表示，他曾邀請此人投資這家電路板製造商，希望他能幫助公司上市。

蔡先生的名字出現在法庭出示的與KDS債務相關的關鍵文件上，但他表示簽名系偽造。經過四級法院審理，法院基本駁回了蔡先生關於不承擔KDS債務責任的主張。

2017年底阻止他離境的第一次出境禁令於2019年初到期，同年晚些時候第二次禁令被撤銷。數日後，蔡先生試圖搭乘航班前往洛杉磯。

在護照查驗處，警方包圍了他。原來第三次出境禁令已生效，這次涉及KDS的刑事訴訟程序。

蔡先生稱他被要求前往北京北部的派出所接受訊問。辦案民警告知他是一起詐騙案的嫌疑人，此類案件可能持續十年之久。

根據他提交給大使館的備忘錄，蔡先生回憶對方説：“美國保護不了你”。儘管相關出境禁令仍然有效，但蔡先生表示再未收到案件調查進展。

2020年，因另一起涉及KDS債務的民事案件，蔡先生第四次被限制出境，該禁令至今仍未解除。

法庭文件顯示，該案原告（KDS另一債權人）強烈主張：在連本帶利約1000萬美元債務清償前，應持續禁止蔡先生離境。

本文涉及的兩家債權人均未予以置評。

蔡先生展示了一張與妻子和女兒的合影。蔡先生最艱難的時刻是女兒患病期間。南加州大學畢業後數月，卡羅琳因患罕見貧血症住院。醫生診斷她需要緊急骨髓移植才能保命。當蔡先生被確認為潛在捐贈者後，美國大使館協助其家人請求中國當局批准蔡先生緊急醫療離境。

申請未獲批准，卡羅琳寫下遺願：“我臨終前只想讓父親陪在身邊。“據庭審記錄顯示，蔡先生也曾向法院申訴，法官雖表同情但採納了原告律師意見——該律師指責蔡先生通過美國大使館"在中國人民面前作秀”。

隨着免疫療法改善卡羅琳的病情，緊急危機得以緩解。但回憶起那段日子的壓力，蔡先生仍不禁落淚。“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説。

Rachel Liang和Liyan Qi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記者詹姆斯·T·阿雷迪，郵箱：[email protected]；布萊恩·斯佩格爾，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11月14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出境禁令加劇緊張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