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巴基斯坦投資數十億美元，其工作人員卻頻遭襲擊 - 《華爾街日報》

巴基斯坦卡拉奇——今年4月，巴基斯坦一名育有兩子的母親在卡拉奇大學漢語文化學院大門外引爆了自己，燒燬了一輛麪包車，導致三名中國教師和一名巴基斯坦司機喪生。

這起襲擊事件是越來越多針對在亞洲和非洲工作的中國公民的襲擊之一，標誌着中國在向發展中世界投入資金以擴大其影響力時面臨的挑戰日益加深。

中國是發展中世界最大的貸款國，主要是通過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一帶一路基礎設施計劃。中國努力將自己塑造成其投資國家的仁慈夥伴，試圖與西方大國區分開來。

然而，隨着其全球影響力的擴大，中國越來越需要應對在全球範圍內投射力量所帶來的後果，包括腐敗、當地的不滿情緒、政治不穩定和暴力。對於發展中國家來説，中國可能提供了快速建設重大基礎設施的最佳機會。

中國面臨西方的批評，稱其追求不平衡的貸款安排，使發展中國家陷入沉重債務，而不一定能帶來預期的當地經濟利益。但北京也面臨着重大風險，從違約到危及借款國中國資產和工人的政治動盪。

華盛頓智庫史汀生中心中國項目主任孫雲表示：“中國人必須接受一個事實，這些國家政局不穩、內部脆弱。如果在這裏開展業務，就必然會遇到這些問題。”

中國專家表示，北京在推進"一帶一路"倡議時接受一定程度的安全風險，並致力於與巴基斯坦等合作伙伴政府協作，減少對中國人員和資產的威脅。

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錢峯説：“我們不可能等到所有恐怖襲擊都停止後再啓動新項目。我們必須繼續工作，研究問題，同時採取預防措施。”

2020年10月，拉合爾東部乘客乘坐在中國"一帶一路"貸款計劃下建造的地鐵線路。圖片來源：ARIF ALI/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在多個投資對象國，中國企業及員工已成為主要襲擊目標。中國人被認為比大多數當地人更富有，在某些情況下，還被認為從北京投資創造的經濟利益和就業機會中獲益過多。

6月，尼日利亞持槍歹徒在該國西北部一座礦場發動襲擊，綁架了四名中國工人。據中國駐拉各斯總領事館稱，10月，身份不明的"暴徒"襲擊了尼日利亞一家中資企業，並殺害了一名中國員工。總領館敦促中企僱傭私人安保並加固工作區域。

在由中國投資者主導採礦業的剛果民主共和國，近幾個月來，中國商業團體和工人對武裝搶劫和綁架事件發出警報。北京方面已敦促當地政府加強對中國資產和人員的安全保護。

根據北京行業組織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商會的統計，截至去年底，約有44萬中國人在亞洲為中國承包商工作，在非洲約有9.35萬人。

華盛頓智庫歐亞中心統計顯示，2018年至2021年中期，中亞地區發生了約160起以中國為核心議題的民眾騷亂事件。

《中國私人武裝：保護新絲綢之路》作者阿杜諾表示，北京意識到其工人在發展中國家面臨的威脅日益增加，但由於奉行不干涉他國內政原則，不願派遣軍隊。他稱中國正通過部署人臉識別等技術及僱傭更多中國私營安保承包商應對。

中國選擇巴基斯坦——這個擁有深厚軍事聯繫、共同對手印度的最親密盟友之一——作為其發展中國家投資的展示窗口。北京已在此投入約250億美元建設公路、發電廠和港口。

本月，巴基斯坦總理夏巴茲·謝里夫就任後首次訪問北京。兩國領導人重申了雙邊夥伴關係。

中國外交部稱，習近平主席表示：“中方始終從戰略高度和長遠角度看待中巴關係，巴基斯坦始終是中國周邊外交的優先方向。”

習主席還對在巴中國公民的安全表示關切。巴基斯坦官員稱，伊斯蘭堡方面告知北京，可以為保護中方人員進口裝甲車，並將在部分中國項目上加強安保。

巴基斯坦總理謝里夫11月訪華期間與習近平主席會晤。圖片來源：PRESS INFORMATION DEPARTMENT/REUTERS巴基斯坦官員表示，4月卡拉奇大學校門襲擊事件後，中方曾試圖引入中國私營安保公司入巴，但遭伊斯蘭堡方面拒絕——巴方已部署3萬名士兵保護中方人員。

自殺式襲擊者當時瞄準了孔子學院教師乘坐的午餐返程麪包車，該學院是北京在全球推廣漢語文化的教學網絡組成部分。

遇難教師黃桂平約十年前參與創建該學院，一個月前剛重返巴基斯坦擔任語言學院院長。

據中國官方新華社報道，黃先生生前曾表示：“卡拉奇是我的第二故鄉。”

倖存但重傷的教師王玉清被送回中國治療，當時在卡拉奇其他學院任教、未遭遇襲擊的11名教師也已回國。

“祖國把我們接回來了，”一位老師在5月帶着已故同事的骨灰乘機回國時説道，官方新華社報道。

巴基斯坦最西部俾路支省最致命的分離主義組織“俾路支解放軍”宣稱對此次襲擊負責。

9月，一名槍手襲擊了卡拉奇一家由在巴基斯坦長大的華裔夫婦經營的牙科診所。襲擊者開槍打傷了這對70多歲的牙醫夫婦，並殺害了他們的華裔收銀員。一個激進組織宣稱對此次襲擊負責。

9月，一名槍手在卡拉奇一家牙科診所開槍打傷了一對在巴基斯坦長大的華裔夫婦，並殺害了他們的華裔收銀員。圖片來源：Imran Ali/REUTERS巴基斯坦正陷入現任政府與最近被罷免的總理伊姆蘭·汗之間的政治衝突中。該國正面臨25%的通貨膨脹，以及毀滅性的洪水災害，最近由於外匯儲備降至危險的低水平，它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獲得了救助。根據兩國説法，中國在巴基斯坦的投資本應為經濟騰飛奠定基礎。

總理謝里夫承諾將重啓中國的“一帶一路”計劃，該計劃在其前任任期內陷入停滯。伊姆蘭·汗的部長們質疑電力項目的性價比，以及一些道路建設項目是否存在賄賂行為——北京憤怒地否認了這些指控。

巴基斯坦俾路支省是瓜達爾港所在地，該港口是中國在該國基礎設施建設的重點。目前計劃增建一座機場。

運營該港口的中國海外港口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張保中表示，目前每週僅有三艘船隻停靠，當地居住着28名中國公民（包括兩名廚師）。該公司隸屬於國有中國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

當地居民表示，他們尚未從港口建設中獲益，這裏長期面臨電力和飲用水短缺。宗教領袖希達亞特·烏爾·拉赫曼·俾路支領導的政黨在今年地方選舉中大獲全勝，他經過長達數年的努力，最終成功説服當局放棄為擴建港口而驅逐居民並拆除部分城鎮的計劃。

“發展的意義是什麼？“他質問道，並補充稱巴基斯坦政府應對中國投資未能惠及當地負責。“我們沒有電力，沒有醫療保障。我們正面臨乾渴。”

瓜達爾港是中國在巴基斯坦基礎設施建設的重點，目前計劃增建一座機場。圖片來源：Ahmad Kamal/Xinhua/Zuma Press當地居民表示尚未從港口獲益，這裏長期面臨電力和飲用水短缺。照片：Asim Hafeez/彭博新聞社伊斯蘭堡正希望吸引中國私營企業效仿國有企業的步伐，在該國設立工廠。港口負責人張先生表示，在4月份卡拉奇爆炸事件後，許多有意向瓜達爾港投資工業的中國企業家取消了計劃。

“影響非常負面，“這位港口負責人在其新建的U形辦公樓中接受採訪時表示，該建築配備大理石地板和穹頂，“我們仍然相信，只要遵守安全準則，巴基斯坦對中國投資者來説是個安全的地方。”

《中國斯坦》一書的合著者Raffaello Pantucci（該書探討中國對其穆斯林鄰國的影響）表示，一帶一路倡議旨在幫助各國經濟發展並促進穩定。

“但事實是，這並不總能平息民眾的憤怒，“Pantucci指出，“巴基斯坦對中國而言是個危險之地，由於與巴政府關係密切，中方已成為當地眾多武裝組織的頭號敵人。”

俾路支解放軍是世俗反叛組織，他們認為該省自然資源被國家其他地區剝削，常以巴基斯坦軍方為襲擊目標。巴基斯坦塔利班的聖戰分子也曾襲擊中國公民。

巴基斯坦許多叛亂分子視北京為巴政府的同盟軍。卡拉奇大學襲擊後發佈的俾路支解放軍視頻警告稱：“習近平主席，您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去年，在巴基斯坦北部，武裝分子駕駛一輛裝滿炸藥的汽車撞向一輛載有中國建築工人的巴士，這些工人正被送往他們正在建設的水壩工地。巴士被炸飛墜入山崖，造成9名中國人和4名巴基斯坦人死亡。本月，當局表示，兩名隸屬於巴基斯坦塔利班（與基地組織關係密切的團體）的成員因參與此次襲擊被判處死刑。該組織尚未宣稱對此次襲擊負責。

巴基斯坦安全官員稱，巴基斯坦塔利班還曾在2021年試圖暗殺中國大使，當時大使的車輛距離一家遭炸彈襲擊的酒店僅剩約兩分鐘車程。

2021年巴基斯坦塔利班試圖暗殺中國大使，其座駕距遭襲酒店僅剩約兩分鐘路程。圖片來源：fayyaz ahmed/epa/Shutterstock在卡拉奇，俾路支武裝分子曾襲擊中國領事館及中方控股的證券交易所。

與北京關係密切的參議院國防委員會主席穆沙希德·侯賽因表示：“中國對我們的制度信心已受到動搖。“他指出巴基斯坦雖部署了足夠安保力量，但需提升情報能力以保護中方人員安全。

巴基斯坦計劃部長阿赫桑·伊克巴爾稱，中國在巴項目"不會因一兩起偶發安全事件而受影響”。

“這體現了兩國為建立長期經濟夥伴關係達成的更廣泛共識，”伊克巴爾先生表示。

莎莉·哈亞特又名莎莉·俾路支，31歲，擁有動物學碩士學位。在引爆麪包車前，她為家人錄製了一段留言：“要堅強。這條路很艱難，但我們必須走下去。”

俾路支是該省常見姓氏，在分離主義圈子裏尤甚，被視為與鬥爭事業緊密相連的象徵。

哈亞特女士的家人表示她與中國並無接觸或積怨。

“沒人預料她會做出如此極端行為，”她74歲的父親穆罕默德·哈亞特説，他是一名退休公務員。

人權組織稱，在巴基斯坦鎮壓叛亂行動中，數千名俾路支男性被安全部隊以恐怖分子嫌疑拘押，許多人遭受酷刑或處決。巴基斯坦當局承認存在俾路支人員失蹤事件，但否認實施酷刑和法外處決。

哈亞特女士的丈夫——32歲的牙醫哈比坦·巴希爾（又名哈比坦·俾路支）表示，妻子兩年前就告知將實施自殺襲擊。他因涉嫌參與此次襲擊正遭巴當局通緝。

他説妻子深受巴基斯坦軍方在該地區綁架青年及其家人痛苦的影響。“她採取這一行動是為向巴基斯坦表明，不僅俾路支男性，女性也願為保衞祖國犧牲。”

本文由Rachel Liang、Joyu Wang和Waqar Gillani共同撰稿。

寫信給賽義德·沙阿，郵箱：[email protected] 以及黃春漢，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11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在巴基斯坦工人成為襲擊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