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工、縱火和抗議：法國發生了什麼？- 彭博社
William Horobin, Tara Patel, Samy Adghirni
居民和消防員試圖在星期四撲滅巴黎市中心抗議活動中的街頭火災。
攝影師：Nathan Laine/Bloomberg
對於那些推動新的、充滿活力的法國的人來説，這是噩夢的內容：巨大的臭氣熏天的垃圾袋堆滿了巴黎市中心聖母院附近的垃圾箱，波爾多的暴徒縱火焚燒市政廳宏偉的大門，各大城市爆發了催淚瓦斯混合的戰鬥，防暴警察和抗議者之間爆發衝突，抗議者們焚燒他們能夠拿到的任何東西。
這些畫面在全球電視屏幕上閃現，展示了一個國家被帶回到憤怒的街頭抗議的惡魔時期，這些抗議給連續的法國總統帶來政治危機和經濟停滯。而這一最新倒退的導火索是變革的締造者：埃馬紐埃爾·馬克龍，他頑固地堅持推動提高退休年齡的舉措重新點燃了勞工不滿情緒，加深了議會內部分歧，幾乎導致他的政府垮台，現在威脅到他還剩下的四年任期的癱瘓。
三月份巴黎市中心聖母院附近未清理的垃圾袋。攝影師：Cyril Marcilhacy/Bloomberg“我們陷入了死衚衕，沒有明確的出路，”法國民意調查機構BVA Opinion的負責人克里斯泰爾·克拉普萊説。“這是一個緊張的局面，沒有多數派來執政，也沒有多數派來推翻政府。”
隨着對立雙方的堅守，一些關鍵領域將出現延長罷工的局面，甚至可能出現持續且暴力的示威活動 —— 甚至查爾斯三世國王也被迫推遲了原定的訪問法國的計劃。這種動盪可能使馬克龍成為一名無能為力的總統，迫使他放棄了早期幫助法國成為歐洲外國投資的首選目的地並且可以説是英國脱歐的最大受益者的新的親商倡議，為金融機構提供了另一個遠離英國政治風波的基地。
“我遇到的每個人都在詢問這些圖片，” Sofinnova Partners的主席兼董事總經理安託萬·帕皮爾尼克在加利福尼亞的一次會議上説道。“這給我們留下了印象，並且一直回來。法國很難改變。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三個月，也許我們基金的投資者可能會看到法國地緣政治風險增加。”
不公平且無效
民意調查顯示大多數法國人反對這項改革並支持抗議活動
來源：BFM電視台的Elabe民意調查
注：底部的圖表代表了對1001名法國成年人進行的3月22日民意調查的數據。百分比在幾個月內加起來為99%。
馬克龍試圖將最低退休年齡從62歲提高到64歲 —— 使其更符合法國的歐洲鄰國 —— 這觸及了更深層次的問題：法國的生活方式以及一個擁有鐵板釘釘的從搖籃到墳墓的社會保障模式。在歐洲爆發戰爭、食品和能源價格上漲以及其他經濟焦慮的背景下，他現在的決心推進這項改革已經將改革變成了一場匯聚所有不滿的生存之戰。而且不僅僅是關於養老金的問題。週六的抗議者在西部法國向警察投擲了汽油彈和爆炸物，抗議的原因是反對修建大型水庫，反對者稱這將加劇乾旱。一場示威活動。
“這是一場長期的鬥爭，我真的相信，當事情繼續出現傷害政府的問題，比如燃料短缺或垃圾堆積如山時，養老金改革可能會被撤回，”27歲的托兒工作人員勞爾·拉菲特（Laure Lafitte）在巴士底廣場與成千上萬的人一起示威時説道，他們吹着號角，高喊反改革口號，放煙花。
他們的集體焦慮為該國極端政黨的領袖提供了素材，極右翼的瑪琳·勒龐（Marine Le Pen）和左翼的讓-呂克·梅朗雄（Jean-Luc Melenchon），他們越來越把目光投向2027年的馬克龍之後的選舉。
3月23日，在巴黎中心歌劇院附近舉行的全國性反養老金改革罷工示威。攝影師：Nathan Laine/Bloomberg這不是事情本來應該的樣子。現年45歲的馬克龍於2017年抵達愛麗捨宮，成為法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帶來了政府和經濟新起點的承諾，結束了多年的深層次分裂。作為一個在社會黨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政府改革派磨練政治技巧的技術官僚，他還講究財政紀律和親商勞動改革的語言。作為一名前投資銀行家，他得到了金融和科技界的青睞，並善於將自己的信息包裝在對歐盟堅定的擁護中 —— 與右翼和左翼的邊緣派別不同。
他的非凡政治上升之後，贏得了議會的絕大多數席位，使他能夠迅速通過一系列親商改革，包括降低企業税和改革勞動法。這些措施減少了公司裁員的財務風險，簡化了僱員和僱主之間複雜的談判層面。
“儘管你在街上看到的情況，但在過去幾十年裏，法國已經成為創新的一個非常好的中心，” Sofinnova的Papiernik説道，他的公司投資於初創企業和早期生命科學公司。
法國的退休年齡在歐洲屬於最低之一
開始領取全額福利的最低年齡
來源：法國養老金諮詢委員會
注：包括法國養老金諮詢委員會監測的歐洲國家
馬克龍在2018年底發出了未來可能更加艱難的警告，數月來因黃馬甲運動引發的暴力街頭抗議震驚了整個國家，迫使總統放棄了燃油税計劃，並減輕了低收入者的税收負擔。
他的議程核心保持完整，當他去年競選連任時，馬克龍可以指出多個成功跡象：十多年來最低的失業率，經濟產出從新冠疫情中反彈比歐洲同行更快，以及法國在吸引投資方面超越英國和德國多年的落後，名列榜首。
馬克龍經常被描述為冷漠、傲慢和脱離普通公民，但在2022年，許多選民僅僅為了阻止極右翼、民族主義候選人勒龐，投票支持他連任。攝影師：Nathan Laine/Bloomberg但對一些人來説，馬克龍的光芒已經褪去。在他減少該國財富税範圍後，他被批評者冠以“富人總統”的稱號，該國公民包括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奢侈品大亨貝爾納·阿諾。去年，他的政府否決了對暴利利潤徵收廣泛税收的呼籲。
馬克龍經常被描述為高傲、傲慢和脱離普通公民，但在2022年，許多選民僅僅為了阻止極右翼民族主義候選人勒龐而投票支持他，他才贏得了連任。去年四月的連任之夜，馬克龍採取了與往常不同的謙卑態度，承認他需要重新創造一種新的共識治理方式。
一個月後，馬克龍邀請工會領袖共進午餐討論這種新方法。白領員工團體CFE-CGC的領導人弗朗索瓦·奧梅里爾回憶起一種愉快的氛圍，伴隨着美酒——一瓶2014年的帕普克雷孚堡莊園——總統談到了他改變自己方式的決心。當談話轉向承諾的養老金改革時，奧梅里爾警告説，即使是温和的工會也不會接受他通過延長工作時間來融資改革的計劃。他建議這位削減税收的總統應該考慮大企業如何貢獻。
“他總是回答説他有點同意，”奧梅里爾説。“馬克龍就是這樣：他説他同意你，但‘我們還是按我説的來，好嗎？’”
隨着馬克龍的政黨在六月的議會選舉中失去多數席位，這種做法使他陷入了僵局。他需要來自保守派反對派議員的支持，但隨着馬克龍反覆威脅要解散議會——這可能會導致他們失去席位——以及他的政府拒絕放棄提高退休年齡的立場，他所需的支持逐漸消失，儘管法國出現了十年來最大規模的街頭抗議活動，民意調查顯示絕大多數法國人反對提高退休年齡。
3月20日，法國國民議會在一次不信任動議投票後。攝影師：Rit Heize/Xinhua/Getty Images3月20日，馬克龍的團隊計算出議會沒有多數票支持這項法案。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就在投票前幾分鐘，他選擇啓動法國憲法第49.3條，強行通過法案，而不經過國民議會的投票，甚至在他自己的隊伍中也引起了明顯的敵意。他的政府險些在一次不信任動議中倖存下來。
“我一直支持養老金改革，但我完全不同意在如此敏感和分裂的議題上使用第49.3條款，”馬克龍的復興黨議員克里斯托夫·馬里昂説。“對我來説，這是一種失敗的承認。我寧願讓法案投票並失敗。”
馬克龍表示，他正在尋求的改革是至關重要的，考慮到法國人口老齡化和大約3萬億歐元的公共債務，相當於年度經濟產出的114%。他在一次全國廣播電視採訪中表示，強行推行一項不受歡迎的改革“並不讓我高興”，並補充説，“我們必須繼續前進，因為這符合國家的最高利益。”
法國人口正在老齡化
根據估計，到2070年，大約29%的人口將年滿65歲
來源：Insee
並非所有人都認為改革養老金制度是緊迫的。擁有歐洲最高出生率之一的法國，面臨的不是像德國和意大利等國家那樣的立即人口挑戰。
“這項改革解決了法國部分財政挑戰，但從社會和政治角度來看，代價是相當顯著的，”Scope Ratings的經濟學家Thomas Gillet説道。“未來，在這項養老金改革之後，改革的動力將會減緩。”
馬克龍在布魯塞爾講話時表示，他計劃繼續改革該國的勞動力市場。問題是，他是否會得到足夠的支持？法國經濟與十年前大不相同，但仍存在一些關鍵未解決的弱點。儘管就業率是半個世紀以來最高的，但仍遠遠落後於其他主要歐洲經濟體，而該國的債務負擔也居高不下。
法國就業率落後於德國
20至64歲人口的就業率
來源：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
法國還面臨着支出挑戰，這些挑戰遠遠超過政府最初估計的2030年養老金改革每年節省177億歐元。馬克龍承諾為未來六年的軍事預算增加約1000億歐元，並至少投入500億歐元來重振該國搖搖欲墜的核能行業。
在更近期，法國過去的抗議和罷工對經濟的影響被證明是邊緣的和暫時的。但這並沒有阻止官員和經濟學家擔心動盪和封鎖的傷痕。
“這有一種心理影響，這種影響可能是最為負面的，因為我們的經濟，我們的國家需要信心，”法國央行行長弗朗索瓦·維勒羅伊·德·加洛在本月的一次廣播採訪中説道。“這影響了我們作為消費者的信心，影響了企業家的信心。”
除了阻礙經濟改革外，一些人認為如果混亂繼續下去，風險會更大。
“我擔心法國的政治不穩定性，比擔心經濟形勢更多，”總部位於巴黎的生物技術公司Owkin Inc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Thomas Clozel表示，他警告稱下屆總統選舉的結果可能對商業環境產生巨大影響。
馬克龍通過創建一個取代了二戰結束以來幾十年來一直由中右翼和社會黨佔據的空間的政黨而上台。這些傳統政黨的覆滅以及對馬克龍的幻滅風險可能會導致更多人走向極端。勒龐的政黨國民聯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簡稱RN）的支持率多年來穩步增長，迫使投資者開始權衡其未來可能組建政府的可能性。
馬克龍於3月24日在布魯塞爾舉行的歐盟領導人峯會上。攝影師：Valeria Mongelli/Bloomberg“歐元區一個被大多數人忽視的宏觀風險實際上是RN在法國贏得大選，”總部位於巴黎的資產管理公司Group Richelieu的首席投資官Alexandre Hezez表示，“政治極端黨派執政對債券市場始終是一個風險。”
馬克龍不能連任第三屆總統任期，但在接下來的四年內也不能被迫離職。在法國，權力集中在行政部門，可以將議會排擠在一邊，壓力往往來自街頭。如果沒有退讓，混亂將持續下去。
“是的，我們需要改革來拯救我們的養老金制度，”保守派共和黨國民議會黨團主席奧利維爾·馬萊克斯説道。“養老金改革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於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