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以及以色列自身——如何無意中資助了哈馬斯 - 《華爾街日報》

本月哈馬斯對以色列發動致命襲擊後，美國及其盟友譴責伊朗資助這個被他們視為恐怖組織的團體。

但國際社會——甚至以色列自身——無意中幫助哈馬斯充實金庫的多種方式卻未被提及。據獨立研究人員及現任和前任西方安全官員稱，這個伊斯蘭主義組織通過剋扣人道主義援助資金，以及對由其開放的加沙地帶貿易活動徵税，籌集了數千萬美元資金。

資金的流動説明了自2007年以來以色列和西方一直面臨的難題：如何在不助長一個宣揚對以色列的組織的情況下支持加沙的巴勒斯坦平民。哈馬斯最近發動的襲擊表明，國際社會一直難以把握這條界限。

前美國財政部高級國家安全官員Alex Zerden表示，國際援助"本質上是人道主義的，但資金是可替代的，這也使得哈馬斯能夠將用於民眾的資金轉用於支持其戰爭機器"。

週三，美國總統拜登宣佈美國將向加沙和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提供1億美元人道主義援助，用於提供清潔水、食物、醫療和其他基本需求。在以色列的一次演講中，總統警告哈馬斯不要竊取或轉移世界各國向該地區輸送的人道主義援助。

若歷史可資參考，監管將極為困難。過去兩年間，以色列政府允許更多巴勒斯坦人在以工作——這使得哈馬斯得以提高加沙地帶税收。埃及開放了通往加沙的商業通道，協助企業進出口貨物，這些貿易同樣面臨哈馬斯的徵税。

巴勒斯坦工人9月聚集在以色列與加沙北部交界的埃雷茲檢查站。圖片來源：mohammed abed/法國新聞社/蓋蒂圖片社在美國敦促下，卡塔爾每月向加沙提供數千萬美元資金。大部分用於貧困家庭，部分用於支付在政府工作的哈馬斯成員薪資。但現任及前任西方安全官員表示，西方情報顯示其他卡塔爾資金被哈馬斯挪用資助軍事行動。

國際社會同樣資助了聯合國機構運營的學校和醫院，使哈馬斯得以規避其控制地區的實際治理成本。據以色列當局稱，10月7日襲擊事件遺留的材料中可見國際援助的痕跡——當日哈馬斯殺害至少1400名以色列人並劫持人質。

根據收集大屠殺現場影像的"南方第一響應者"組織發佈的照片，一名在以色列南部貝埃裏基布茲（該地逾百人遇害）襲擊中喪生的武裝人員攜帶有巴勒斯坦內政部薪資單。單據顯示其月薪為5000謝克爾（合1260美元），這在加沙屬極高收入。該飛地的政府薪資主要由卡塔爾和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承擔。

在襲擊者遺棄的一輛皮卡中，救援人員還發現了一個來自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的急救包，該機構是聯合國負責向兒童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的部門。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未回應置評請求。

哈馬斯發言人哈澤姆·卡西姆拒絕就該組織的資金來源發表評論，僅表示其用於治理加沙的財政資金與軍事分支是分開的。

2022年，哈馬斯軍事分支卡桑旅的蒙面成員在加沙城的一次集會上游行。圖片來源：馬哈茂德·哈姆斯/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一名卡塔爾官員表示，其對加沙地帶的援助完全與以色列、聯合國和美國協調，並受到嚴格的保障措施約束。“這些援助旨在幫助維持加沙地帶巴勒斯坦家庭的穩定和生活質量，”該官員説。

西方官員表示，除了提供武器和情報外，伊朗近年來每年向哈馬斯提供約1億美元，專門用於該組織的軍事行動。

“從廣義上講，伊朗是這次襲擊的同謀，因為他們為哈馬斯的軍事分支提供了大部分資金，”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在襲擊發生後對記者表示。

以色列總理辦公室和國防部未回應置評請求。埃及外交部和伊朗駐紐約聯合國代表團也未回應。

16年前哈馬斯接管加沙地帶時，以色列、美國和國際社會幾乎沒有選擇能在支持加沙民眾的同時不讓哈馬斯受益。加沙的許多服務設施，如學校和醫院——多年來由聯合國機構和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拼湊運營——繼續為這片土地上兩百萬人口提供幫助。儘管主導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法塔赫被逐出加沙，該機構仍將預算的三分之一撥往該地，用於支付醫生、教師工資、養老金及其他服務，期望哈馬斯的統治不會長久。

以色列開始對武裝襲擊進行報復後，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暫時棲身於加沙地帶南部城市汗尤尼斯的一所學校。圖片來源：王東震/新華社/Zuma Press10月16日，志願者在埃及北西奈省將食品和物資裝車運往加沙。圖片來源：Mahmoud Khaled/Getty Images但事與願違。哈馬斯開始自行招募公務員和警察隊伍，並建立獨立税收體系，儘管其從未公開預算或支出計劃。

“2007年後變化在於，他們通過控制領土獲得了徵税與勒索的能力，“美國財政部前情報與分析副助理部長、現華盛頓近東政策研究所成員馬修·萊維特表示。

多年來，以色列政府嚴格封鎖加沙地帶，確保哈馬斯無法將其作為襲擊的集結地。

哈馬斯與以色列長期以牙還牙，2014年爆發大規模衝突。據巴勒斯坦當局統計，這場空陸聯合戰爭導致加沙2200人死亡、1.1萬棟房屋被毀，這個沿海飛地的損失估計達44億美元。

各國承諾提供35億美元重建資金，但海灣國家主要捐助方因目標分歧延緩了撥款，部分國家試圖注入資金卻避免讓哈馬斯受益。

聯合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當局建立了監控進入加沙"軍民兩用"材料的系統，包括水泥、鋼材或化肥等產品——以色列政府認為哈馬斯可能利用這些材料建造通往以色列的地道或製造炸彈襲擊以色列人。

9月10日，隨着以色列解除對巴勒斯坦領土出口的限制，卡車恢復通過加沙地帶南部拉法商業過境點的運輸。圖片來源：said khatib/法新社/蓋蒂圖片社這套被稱為"加沙重建機制"的系統被認為成功重建了加沙數千棟房屋和基礎設施。但據承包商和材料接收者透露，它也催生了在加沙地帶銷售材料的黑市，包括向哈馬斯供貨。

聯合國女發言人未回應置評請求。

到2018年，當埃及在西奈半島開設新的商業過境點時，該機制基本上變得多餘，當時埃及正在那裏與伊斯蘭國的叛亂作鬥爭。

曾在2017年至2021年期間在聯合國負責加沙和西岸事務、現為喬治城大學教授的喬納森·林肯表示：“埃及方面有興趣確保哈馬斯控制下的加沙不會成為其自身叛亂分子的温牀。因此，我認為他們也有興趣以某種方式支持加沙的經濟。”

與此同時，由總統馬哈茂德·阿巴斯領導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削減了對加沙地帶的資金，這是一項高風險舉措，旨在迫使哈馬斯放棄控制權。這令以色列感到不安，以色列擔心此舉會進一步加劇經濟困境並引發另一場衝突。

以色列和國際社會尋求緩解加沙經濟壓力的方法，並轉向卡塔爾，卡塔爾在首都多哈設有哈馬斯政治領導層的辦事處。多哈介入支付哈馬斯僱員的工資，向貧困家庭發放現金援助，並資助加沙發電廠所需的燃料。

以色列軍事情報研究部門前負責人尤西·庫珀瓦瑟表示：“當時的想法是我們幫助哈馬斯治理加沙，這樣哈馬斯就能提供某種安靜且負責任的領導，而不會參與恐怖襲擊。這就是背後的邏輯，完全忽視了哈馬斯是一個恐怖組織的事實。”

一輛燃料卡車通過以色列凱雷姆沙洛姆口岸進入加沙地帶南部拉法市的發電廠。圖片來源：優素福·馬蘇德/SOPA Images/Zuma Press10月11日巴以衝突升級期間，加沙主發電廠燃料耗盡關閉後陷入大面積停電的景象。圖片來源：穆罕默德·薩利姆/路透社卡塔爾官員表示，援助物資"在運輸過程中會經過多國和多組織的審查，以確保所有援助都能送達加沙的目標平民手中”。

一位熟悉援助發放流程的人士透露，卡塔爾方面將現金轉入聯合國登記的銀行賬户，款項到賬後由聯合國-以色列聯合車隊以密封包裹形式運入加沙。

該人士稱，符合資格的家庭或個人需簽署資金接收文件，文件副本將分別提交以色列、聯合國和卡塔爾三方，確保發放總額與匯款金額一致。

據巴勒斯坦媒體和加沙經濟學家透露，在援助物資進入該地區的同時，哈馬斯還對香煙等進口貨物徵税，並向企業收取費用。

加沙經濟學家穆罕默德·阿布·賈亞布表示，該統治集團每月徵税約4000萬美元，這些資金用於行政管理，而哈馬斯軍事分支另有獨立資金來源。

2020年，一名在以色列因加沙火箭彈襲擊身亡的美國男子家屬在紐約提起訴訟，指控卡塔爾金融機構將數千萬慈善捐款輸送給哈馬斯領導人，並導致該男子死亡。

涉事機構否認指控，此案後因缺乏管轄權被紐約法官駁回。

但該案引發對加沙慈善工作更嚴格審查。以色列曾對國際基督教慈善組織世界宣明會的巴勒斯坦籍員工進行審判，指控其將本應用於加沙地帶項目的約5000萬美元援助資金轉移給激進組織哈馬斯。

10月14日，伊朗外長阿卜杜拉希揚（左）在卡塔爾多哈與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會晤。圖片來源：伊朗外交部/美聯社今年早些時候，加沙城的巴勒斯坦民眾在宰威亞市場購買齋月節日燈飾及其他裝飾品。圖片來源：法蒂瑪·什拜爾/美聯社世界宣明會及其加沙分支機構主管穆罕默德·哈拉比否認指控。他後因資助恐怖主義罪名被判12年監禁。

該慈善機構的一位女發言人表示：“世界宣明會已近八年未在加沙開展活動，且目前沒有實質性證據能證實針對穆罕默德的指控。事實上，一家國際獨立公司進行了深入調查，未發現資金挪用，也沒有物證表明穆罕默德隸屬於或為哈馬斯工作。世界宣明會支持穆罕默德對法院判決提出上訴。”

現任及前任西方官員指出，哈馬斯還通過其控制的慈善機構籌集大量資金，尤其是在歐洲地區。

2021年，以色列與哈馬斯再次爆發為期11天的衝突，導致加沙數千棟房屋和企業被毀後，以色列加倍投入加強該地區建設以避免新一輪暴力事件。

以色列放寬了對加沙進口的限制，並協助促進出口。最重要的是，新頒發的工作許可使數千名加沙人自哈馬斯掌權以來首次得以在以色列就業。

數月後，哈馬斯對汽車、服裝等進口商品徵收新關税。據巴勒斯坦媒體報道，在發動襲擊前，哈馬斯削減了公務員薪資。

截至2022年，美國財政部估計哈馬斯擁有價值5億美元的海外受益企業投資組合，涉及蘇丹、土耳其、沙特阿拉伯、阿爾及利亞和阿聯酋等國公司。

華盛頓研究所的萊維特稱，其最新研究測算哈馬斯目前年收入達數億美元，其中最大份額來自伊朗，其次為在加沙徵收的税款。

部分資金用於治理，但他估計哈馬斯的軍事分支才是優先事項。

“國際社會已準備好幫助哈馬斯管理加沙，並允許資金流入哈馬斯的口袋，“前以色列官員庫珀瓦瑟補充道，“這是眾所周知的。”

安格斯·貝里克、阿布·巴克爾·巴希爾、法蒂瑪·阿卜杜勒卡里姆和薩默·賽義德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羅裏·瓊斯，郵箱：[email protected]；聯繫伊恩·塔利，郵箱：[email protected]；聯繫伯努瓦·福康，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20日印刷版，標題為《西方如何資助哈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