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人拒絕逃離加沙的以色列轟炸“要死就死吧”——《華爾街日報》
Chao Deng, Stephen Kalin and Omar Abdel-Baqui
1948年,阿布·薩達家族被迫離開如今以色列南部的家園。許多家族成員在加沙城以北的賈巴利亞鎮開始了新生活,他們在一片土地上定居,種植水果和蔬菜。
如今,75年過去了,以色列正要求他們的後代再次搬遷。以色列的空襲如雨點般落在四周,其中一次空襲奪走了10名家族成員的生命。但這個家族拒絕離開。
“我不在乎了,”35歲的軟件工程師巴茲爾·阿布·薩達説,他的曾祖父最初將家族帶到了賈巴利亞。他擔心,如果他們離開,他們將找不到食物或住所——或者永遠無法返回。“如果我死了,那就死吧。”
數十萬其他巴勒斯坦人拒絕離開加沙地帶北部,以色列軍方正在那裏進行轟炸,為預期的地面進攻做準備。許多堅持留下的人表示,他們既害怕流離失所,也擔心食物和水源的日益減少、每日的空襲以及即將到來的入侵。
流離失所的創傷是加沙地帶巴勒斯坦人身份認同的核心。在加沙地帶的210萬人口中,超過170萬是1948年阿以戰爭期間被驅逐或逃離如今以色列領土的難民的後裔。在那場衝突中,超過72萬巴勒斯坦人流離失所,巴勒斯坦人稱這些事件為“Nakba”,即阿拉伯語中的“災難”。
當前的衝突由哈馬斯武裝分子滲透以色列引發,他們殺害了約1400人並劫持人質。以色列軍方已要求超過100萬巴勒斯坦人遷移至加沙南部。堅持留下的人擔心,那些逃往南部的人將被迫完全離開加沙,進入埃及或其他國家,儘管開羅和其他阿拉伯國家首都表示反對巴勒斯坦人再次流離失所。
45歲的伊亞德·肖巴基表示,他一家十口將堅守在加沙城。“1948年的流亡就是這樣開始的,”他説,“人們當時説,‘好吧,我們暫時離開家,一兩週後就回來’,但他們再也沒能回來。”
加沙城一位居民查看扎赫拉社區被毀的建築。圖片來源:穆斯塔法·哈索納/阿納多盧通訊社/蓋蒂圖片社“我該如何幫助我的國家?”肖巴基説,“我會留在我的房子裏。這是我能做的。”
以色列領導人表示,為了加沙居民自身安全,希望他們撤離到南部,儘管以軍也在轟炸南部地區。以色列稱將在南部建立平民“安全區”,並表示戰後無意佔領加沙,其軍事行動的目標是終結哈馬斯的統治。
加沙南部於上週六開始接收人道主義援助,週日以色列軍方發言人丹尼爾·哈加里敦促北部滯留民眾向南遷移。
但許多巴勒斯坦人表示不信任以色列軍方的承諾,選擇原地堅守。有些人躲在家中,數萬人棲身於醫院和教堂——儘管這些場所也遭到了襲擊。
身為工程師的肖巴基説,他每晚都守夜到凌晨五點,等家人都睡下,以防突發情況。白天,他通過客廳太陽能電視監控半島電視台的新聞,留意附近空襲動態。
據哈馬斯管理的衞生部門稱,自戰爭爆發以來,以色列的空襲已造成加沙地帶4600多人喪生,不過美國官員和一些專家對該數字提出質疑。根據聯合國援引同樣由哈馬斯運營的加沙住房部數據報告顯示,該地區至少42%的住宅單元已被摧毀或損壞。
人權研究員侯賽因·哈馬德表示,他與20名家人目前暫居在賈巴利亞市泰勒扎塔爾區的家中。他提到,1948年他的父母和祖父母從加沙北部邊境與以色列阿什凱隆市之間的芭芭拉村逃離,失去了家園和10英畝農田。
“我們不會重蹈這種流離失所的覆轍,“他説,“我們將堅守到危機結束。”
他描述賈巴利亞當前生存狀況極為嚴峻:電力中斷、水源斷絕、網絡連接時有時無,醫療系統瀕臨崩潰。家人們排長隊領取麪包,從附近水井用塑料桶取水,並精打細算分配所剩無幾的食物。
加沙的食品和飲用水供應持續減少。圖為10月17日加沙城居民運水場景。圖片來源:Ali Jadallah/Anadolu/Getty Images"面對這一切,我決心留下並堅守,“他説,“要麼有尊嚴地活着,要麼我們不需要這樣的生活。”
哥倫比亞大學巴勒斯坦裔美國中東歷史學家拉希德·哈利迪表示,1948年的流離失所對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人影響深遠。“可以理解的是,他們將抵抗第二次流離失所,無論是徹底離開加沙,還是僅僅從加沙的一個地區轉移到另一個地區,“他説。
詩人兼散文家莫薩布·阿布·託哈表示,他的祖父母在1948年被驅逐出雅法,目前他母親出生的賈巴利亞難民營避難。
週四晚上,託哈出生地附近的阿爾沙提難民營中他叔叔的家被炸燬。除了他目前居住的祖父家外,還有四所房屋被炸燬。“瓦礫下還有屍體,“他説。“我能聞到肉體的味道。”
“再次成為難民,失去我們在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已經建立的一切,是徹底毀滅性和不人道的,“託哈説,他創立了加沙地帶唯一的英語圖書館,並在2019年和2020年擔任哈佛大學"風險學者"研究員。
隨着死亡人數上升,西方領導人呼籲埃及讓人們安全地從加沙進入其領土。埃及總統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對此表示抵制,他擔心以色列不會讓巴勒斯坦人返回。埃及當局還擔心,在埃及努力遏制西奈半島的軍事行動後,那裏的難民將容易受到極端主義的影響。
10月13日,巴勒斯坦人逃離加沙城,此前以色列軍隊警告居民為了自身安全向南遷移。照片:馬哈茂德·哈姆斯/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埃及不想捲入其中任何一方,”倫敦國王學院國防研究系學者、一本關於西奈半島書籍的作者莫漢納德·薩布里表示。
由於以色列和埃及對加沙地帶長達16年的封鎖扼殺了當地經濟,加沙大多數年輕人難以找到工作。封鎖導致許多年輕人最終困在父母家中,無法結婚、買房或過上舒適生活。
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領導層關於在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建立獨立巴勒斯坦國的談判多年來停滯不前。約旦河西岸自1967年起被以色列佔領,而哈馬斯於2007年控制加沙——即以色列軍隊單方面撤出該地區兩年後。
以色列歷史學家本尼·莫里斯指出,1948年流離失所並逃往約旦、黎巴嫩和敍利亞等阿拉伯國家的許多巴勒斯坦難民“未被妥善接納。他們被視為外來者與潛在破壞者,遭受某種程度的歧視。”直至今日,這些難民及其後代仍有許多人生活在郊區的貧民窟和擁擠的樓宇中。
1949年3月,在聯合國監督下撤離至加沙的巴勒斯坦難民。照片:霍爾頓-多伊奇/科比斯/蓋蒂圖片社莫里斯表示,1948年阿拉伯國家約80萬猶太人在隨後的十五年間流離失所——這一數字佔當時猶太人口的絕大多數——其中大部分最終在以色列定居。他指出,與巴勒斯坦難民不同,這些猶太人及其後代從未想過返回故土。
據聯合國專門機構統計,因歷次以巴衝突而流離失所或作為難民後代的巴勒斯坦人約有600萬。
他們在所在國常被剝奪完整權利。在黎巴嫩,約21萬巴勒斯坦難民仍處於社會邊緣,被禁止從事某些行業及購置房產。
“必須找到更人道的解決方案,“人權觀察組織難民與移民權益研究員納迪亞·哈德曼表示,“應在保障巴勒斯坦人迴歸權的同時,為他們提供獲得合法身份與保護的途徑。”
23歲的公民教育講師兼作家阿卜杜拉·哈桑寧作為難民後代坦言,若大量加沙民眾被迫遷往西奈半島,巴勒斯坦問題將走向終結。
公民教育講師兼作家阿卜杜拉·哈桑寧明確表示自己絕不會離開。照片:阿卜杜拉·哈桑寧“我寧願死也不願在西奈或其他任何地方成為難民,”他説,“這是我們的土地。”
隨着加沙南部流離失所者收容所的生活條件惡化,一些家庭決定返回家園。一位23歲的醫療志願者(要求僅用她的名字瑪拉稱呼)表示,她和家人在南部的汗尤尼斯市掙扎了四天。抵達時,附近一家商店遭到空襲。當朋友家無處容身時,他們睡在了橄欖樹林裏。
“那裏並不安全,”她説,“我們耗盡了水和食物,沒有藥品,就像在等死。”
他們回到了加沙城。
週五又一枚空襲擊中家門前的大樓後,她和家人躲進附近教堂,隨後再次南逃卻不知最終去向。週日她表示,目前在中部城鎮扎瓦伊達的朋友家中避難,與其他60人擠在一起。
她説,1948年她的祖父從比爾阿薩比(內蓋夫沙漠中位於加沙東部的城市,以色列現稱貝爾謝巴)流離失所。
據她估計,加沙城社區每棟建築裏仍至少留有一兩户家庭。
35歲的工程師巴塞爾·阿布薩達表示,他和家人無意離開北部的賈巴利亞鎮。照片:阿布薩達家族上週六,以色列軍方再次在加沙北部空投傳單,這次警告稱未撤離者可能被視為與恐怖組織有關聯。以軍發言人隨後澄清,不會將滯留民眾歸為恐怖分子,並強調以軍不針對平民。
賈巴利亞軟件工程師巴茲爾·阿布·薩達估計,其所在的比爾納賈社區約有10%居民選擇留守。
他透露,家人需步行兩英里多前往最近超市,駕車可能招致空襲。他們依賴井水維生,但不確定水源能維持多久。當叔叔的房屋被炸燬時,全家僅從十名遇難者中找回四具遺體。
“我們都渴望戰爭停止,“他説,“為了加沙的未來,我們祈盼和平。”
本文由安納斯·巴巴斯參與撰寫。
聯繫記者:常登(郵箱[email protected])、斯蒂芬·卡林([email protected])與奧馬爾·阿卜杜勒-巴基([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24日印刷版,原標題《留守加沙:“若死期已至,坦然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