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用大麻緩解焦慮可能適得其反

許多焦慮症患者依賴大麻緩解症狀。但問題在於：科學證據表明它可能無效，甚至可能加重症狀。

大麻企業將產品宣傳為抗焦慮良方，催生出一個利潤豐厚的潛在市場。隨着傳統治療愈發難尋，焦慮患者紛紛轉向大麻及食品尋求解脱。可負擔的心理治療師數量遠不能滿足需求，而傳統藥物也非人人有效。

支撐用户和企業期望的，是大麻能緩解焦慮的普遍認知。然而獨立科學證據幾乎無法證明大麻對焦慮症有療效，部分研究甚至發現其會加劇症狀。研究人員指出，這種情況在四氫大麻酚（THC，大麻致幻成分）含量高的產品中尤為明顯。

去年由哈里斯民意調查機構代表大麻公司Curaleaf開展的調查顯示，近三分之二的受訪者表示更傾向使用大麻而非藥物治療疾病。這項針對近2000名21歲以上成年人的調查中，54%曾使用大麻的受訪者裏有41%表示通過吸食大麻緩解焦慮。

“我的患者中有人每日服用，聲稱效果顯著。“華盛頓特區羅斯中心醫療主任、專攻焦慮症治療的精神科醫生貝絲·薩爾塞多博士表示，“但我的觀點是：若真有效，你現在就不會坐在我的診室裏。”

當薩爾塞多與患者討論他們在使用大麻前的焦慮狀況時，她表示患者通常反饋焦慮程度並無變化。她指出，他們所感受到的任何短暫緩解，部分可能歸因於大麻的致幻作用。

行業宣傳

大麻企業一直宣揚其產品有助於緩解焦慮**。**對於這個許多創業者崇高預期未能兑現的行業而言（利潤未達預期），這無疑是個潛在利潤豐厚的市場。

哈佛大學經濟學家傑弗裏·米倫的預估顯示，合法大麻收入本應在現階段達到每年300億美元，但當前規模僅達該數字的一半。早期將合法大麻作為止痛藥及創傷後應激障礙療法的商業押注，並未如預期般帶來可觀收益**。**

首家在美國主要證券交易所公開上市的大麻公司Tilray Brands首席執行官歐文·戴維·西蒙在採訪中表示，他認為大麻可作為包括焦慮在內的多種病症的替代藥物。他強調這是個能培養回頭客的潛力市場。

“是替代酒精？緩解癌症患者疼痛？助眠？抗焦慮？我認為它絕對適用於所有場景，“他説道。

演員、作家兼網絡紅人布茜·菲利普斯在2021年由美國最大大麻企業Curaleaf贊助的直播活動中，曾描述自己通過大麻應對驚恐發作和焦慮的經歷。

“我立刻感覺好多了，雖然焦慮發作仍在，但那種緊繃感已經消退。我很平靜，”兩個孩子的母親菲利普斯説。“我沒有感到混亂或任何不適。我仍然可以陪伴孩子，繼續做一位母親，還能做通心粉和奶酪。”

Curaleaf公司表示菲利普斯此次出鏡未收取報酬。通過公關人員，她拒絕發表評論。

演員、作家兼網紅Busy Philipps在2021年由Curaleaf贊助的直播活動中，描述了自己使用大麻應對驚恐發作和焦慮的經歷。圖片來源：Evan Agostini/Invision/AP與菲利普斯一同參與網絡直播的還有當時擔任Curaleaf藥劑師兼藥房經理的Stacia Woodcock。活動中，伍德科克表示焦慮、自身免疫性疾病和關節炎可能使大腦和身體的內源性大麻素系統不堪重負。（該系統參與學習、記憶、情緒和許多其他功能。）

“因此通過大麻補充，能讓你的身體恢復平衡，”根據視頻記錄，伍德科克這樣説道。

伍德科克在郵件中稱，她記得該網絡直播的目的是“討論大麻使用的污名化及其對部分人羣的潛在益處”，而非推廣其作為焦慮治療手段。伍德科克已不再全職受僱於Curaleaf，但以合約形式擔任該公司藥劑師。

Curaleaf前首席執行官Joseph Bayern在向投資者談及公司市場擴張計劃時，曾多次提及焦慮症。

“將目前消費酒精或使用健康保健產品（如助眠或抗焦慮）的人羣，乃至處方藥市場中用阿片類藥物治療慢性疼痛的患者都納入潛在客户範圍，這意味着一個巨大的可觸達市場，”拜仁在2021年3月向投資者表示，根據電話會議記錄。

據公司女發言人透露，焦慮是Curaleaf藥房訪客尋求緩解的最常見症狀之一。她指出，多個州已將焦慮列為獲得醫用大麻卡的適用條件。

她表示Curaleaf並不專門針對焦慮人羣營銷，也不會特別宣傳大麻的抗焦慮功效，並建議人們在選擇大麻解決特定需求前諮詢醫生。

前首席執行官拜仁稱，他堅持認為大麻"可作為處方藥和酒精的天然替代品”，並透露曾與數百名人士交流，這些人分享了大麻幫助緩解焦慮、疼痛和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經歷。Curaleaf現任CEO拒絕置評。

產品指導

與此同時，大麻公司會培訓零售員工（稱為"大麻顧問”）根據顧客需求、病症或情緒推薦產品。

安妮·哈塞爾2015年放棄高薪物理治療師工作，成為新英格蘭治療中心藥房時薪15美元的大麻顧問，因為她相信大麻能幫助患有各種疾病的人。

安妮·哈塞爾於2015年成為馬薩諸塞州一家藥房的配藥師，因為她當時相信大麻可以幫助患有各種疾病的人。圖片來源：安妮·哈塞爾“這是我夢想的工作，”她説。“我對此非常熱衷。我真的相信。”

56歲的哈塞爾在馬薩諸塞州北安普頓的藥房工作到2017年，當時她因認為僱主存在危險的銷售行為而辭職；此後她一直公開反對大麻行業。哈塞爾説，公司材料指出NETA不能提供醫療建議。她説，配藥師還從管理層收到了一張圖表，建議根據顧客的疾病引導他們選擇特定的大麻產品。《華爾街日報》審查了這兩份文件。

這張標有“NETA產品指南”的圖表建議配藥師為表現為頭痛的壓力症狀推薦高THC含量的產品，而為試圖“擺脱抗焦慮藥或安眠藥”的顧客推薦低THC含量的秈稻品種。

NETA創始人凱文·費舍爾表示，他無法置評，因為他已不再與該公司有關聯。大麻公司Parallel（NETA的所有者）的一位發言人説：“我們對您收到的信息的準確性有嚴重擔憂，不予進一步評論。”

科學依據

最近的兩項研究顯示了用大麻治療焦慮的潛在問題。

根據2020年發表在《加拿大精神病學雜誌》上的一項研究綜述，大麻使用與焦慮症發病幾率增加顯著相關。根據2018年發表在《臨牀精神病學雜誌》上的另一項綜述，近期大麻使用與焦慮和情緒障礙患者症狀加重有關聯。

該行業已資助了自身的研究。

在2022年發表的一項研究中，與加拿大連鎖大麻診所及遠程醫療服務機構Harvest Medicine有關聯的研究人員發現，使用醫用大麻治療焦慮症的患者在焦慮量表上顯示出臨牀顯著改善。

部分調查顯示，大麻使用者報告稱吸食大麻後焦慮症狀得到緩解。

有證據表明，從大麻中提取的非精神活性物質——大麻二酚（CBD）可能緩解焦慮症狀。但相關科學研究仍有限。企業與科學家表示，聯邦政府的限制政策（可能即將解除）阻礙了大麻研究進展。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大麻與 cannabinoids 研究中心主任Ziva Cooper指出，大麻植物的複雜性及市場上眾多大麻產品的多樣性，給研究和確定其最佳治療用途帶來挑戰。

Cooper補充道，不同批次產品的成分可能存在差異。此外，產品效果還會因使用者年齡、使用頻率等因素而不同。

“當你去藥房時，這次拿到的百憂解會和上月完全相同。現有大量嚴格研究為其使用提供明確路徑。但大麻領域我們尚無此類依據。“Cooper解釋道。

哥倫比亞大學焦慮及相關障礙診所主任安妮·瑪麗·阿爾巴諾表示，大麻可能干擾焦慮症的治療。

針對焦慮症最循證的非藥物療法——認知行為治療，需要患者直面引發焦慮的情境並學會忍受不適感。她指出，吸毒狀態會阻礙這一治療過程。

風險因素

經常使用大麻會帶來嚴重的成癮風險。根據對聯邦數據的分析，在過去一年報告使用大麻的人羣中，約30%患有大麻使用障礙。當人們需要不斷增加用量才能獲得相同效果，以及使用行為干擾工作和人際關係等症狀出現時，大麻使用就可能演變為障礙。

“我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以為]它不會上癮，只是一種植物，能治癒你的焦慮，“喬丹·戴維森説。照片：喬丹·戴維森研究發現，大麻使用者還面臨更高出現妄想和精神症狀的風險。

22歲的喬丹·戴維森在康涅狄格州長大時被診斷患有廣泛性焦慮症。高中時期他開始使用高效力THC產品，起初他表示這減少了焦慮念頭。但很快，當沒有大麻時，他感到皮膚下有蟲爬感，無法入睡。

最終，他決定尋求幫助，並自2018年起不再吸食大麻。他加入了一個致力於向華盛頓立法者證明該物質危害性的團體。

“我感覺自己被欺騙了，[誤以為]它不會上癮，只是一種植物，能治癒焦慮，“他説，“我們被耍了。”

聯繫安德里亞·彼得森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聯繫朱莉·維爾瑙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3年10月31日印刷版，標題為《轉向大麻尋求緩解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