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健康危機兒童激增 醫院急診室不堪重負 - 《華爾街日報》

克里斯托弗·盧卡斯醫生穿梭於各個病房，查看那些在過去12小時裏因無處可去而湧入他急診科的心理健康問題兒童。

去年九月，紐約州錫拉丘茲市上州大學醫院收治了八名這樣的患兒。在一間病房裏，醫護人員正在照料一名長期抑鬱的17歲少女——她因過量服用布洛芬自殺未遂，這已是她兩年內第四次因心理健康問題急診入院。隔壁病房是一名14歲女孩，她在遭受網絡霸凌後開始自殘。

年齡最小的新患者是個有行為障礙的5歲男孩。其母曾試圖讓他接受門診治療，但候診名單很長。該院精神科副主任盧卡斯表示，另一家急診科的醫師助理在此期間給他開了五種藥物。當男孩試圖刺傷母親並揚言自殺後，母親將他送來了上州醫院急診科。

儘管在新冠疫情前，兒童焦慮、抑鬱等心理健康問題就已開始攀升，但疫情期間的隔離與生活劇變使得情況急劇惡化。治療需求的激增加劇了心理健康服務的短缺，絕望的家庭只能湧向依法不得拒診的急診科。

“我們是整個系統失靈後的最後兜底防線。“盧卡斯説道。

大量年輕心理健康患者的湧入，正使得急診科人滿為患，並導致全美各地專科兒童醫院和綜合醫院的治療延誤。

今年八月，主要兒科與急診醫學組織向醫院和醫生髮出公開警告，指出由於牀位和醫護人員短缺，需要精神科治療的兒童不得不在急診室等待過長時間。

克里斯托弗·盧卡斯醫生正在接診一位父親和他的孩子。盧卡斯表示，這位父親在其他機構嘗試為孩子進行心理評估未果三個月後，最終來到急診科求助。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Lauren Petracca"你帶他去急診室時，並不指望情況會好轉，“凱蒂·布朗説道。她17歲的兒子在過去三年半里因抑鬱和自殺傾向去過急診室超過15次，“這純粹是為了在風暴過去前，或是找到合適去處前，勉強維持基本的安全狀態。”

2016年，紐約州立大學上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兒科急診科接診了約660名存在精神問題的兒童。去年這一數字飆升至近3000例，創歷史新高。而今年預計將突破這一紀錄。

休斯頓地區德州兒童醫院的三家急診科，如今每月接診400-500名存在心理健康問題的兒童，而2019年同期僅為40-50例。

根據兒童醫院協會從38家兒童醫院收集的數據，2022年因心理健康問題前往急診科就診的病例比2019年增加了20%。同期，這些醫院急診科接診的自殺或自殘兒童數量激增了50%。

醫療記錄軟件公司Epic Systems研究部門對1100多家醫院記錄的分析顯示，總體而言，兒童對緊急心理健康服務的需求已從疫情期間的極端高點有所緩解，但相關比率仍處於高位。

對於成年人，疫情期間因精神問題前往急診科就診的數據有限，但醫生表示他們更習慣處理此類病例。急診科通常不常見大量兒童出現精神危機的情況，且許多醫院缺乏處理這類病例的設施。

病房必須清除患者可能用於自殘的所有物品。有自殺傾向的患者需要持續監護，這迫使醫院重新調配或僱傭稱為"看護員"的專職人員。醫生對兒童和青少年暴力行為用藥的經驗也相對不足。

“哮喘患兒送來時，我立刻知道該開什麼藥，“德克薩斯州沃斯堡庫克兒童醫療中心的急診科醫療主任泰勒·勞登醫生説，“但面對一個焦躁的15歲自閉症患者？有時我不知道哪種藥物最能幫助這個孩子更好地適應環境。”

精神病危機兒童需求的增加加劇了所有患者在急診科的積壓情況。急診科基準聯盟的數據顯示，過去兩年間，候診時間及未獲治療即離開急診室的患者比例均大幅上升。

西南佛羅里達戈裏薩諾兒童醫院護理主任阿麗莎·博斯特威克描述今年春天某日的場景：17間急診室中有12間收治了根據該州《貝克法案》強制留觀的兒童（該法案允許醫院對患者進行非自願心理健康檢查）。此類患者數量從2020年的273例激增至2022年的1,012例。

“每位患者都需要一對一看護，都需要護士照料。這直接導致候診區患者開始積壓，“她表示，“最終造成醫療資源超負荷運轉和診療延誤。”

急診科的"寄宿"現象

對於更嚴重的病例，急診室會嘗試儘快將兒童轉至精神科機構或病房。但往往遭遇與最初迫使家長帶孩子來急診相同的資源短缺和候診積壓問題。最終，高風險兒童不得不在急診科滯留數日甚至數週——這種現象被稱為"寄宿”。

布朗大學研究員主導、1月發表的研究顯示，東北部某兒童醫院急診科2019至2021年間，需要精神科治療卻被迫滯留的兒童數量增長了兩倍。

《美國醫學會雜誌·精神病學》7月份的另一項研究發現，從2019年3月到2022年2月，需要心理健康護理並在醫院留宿兩晚或以上的兒童比例激增了76%。

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多恩貝徹兒童醫院急診科接診了更多需要心理健康護理的患者。圖片來源：Kristina Barke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他們基本上處於待命狀態，”西弗吉尼亞州查爾斯頓市CAMC婦女兒童醫院的醫療主任史蒂文·貝里博士説。因心理健康危機被送入該院急診科的孩子們，曾在約13英尺×13英尺的房間裏等待長達一個月，因為工作人員找不到可以接收他們的機構。這些房間沒有通向外界的窗户。

“這讓我感到不安，程度之深難以言表，”他説。

今年秋天，俄勒岡州波特蘭市多恩貝徹兒童醫院的精神科醫生麗貝卡·馬歇爾發現自己要應對急診室中數量龐大的需要心理健康護理的患者。額外的工作人員必須看護這些孩子，防止他們自殘或試圖離開醫院。

“有些孩子試圖離開是因為他們想死，”馬歇爾説。“我們正在盡一切努力，但我們不是精神病院。”

最近一位訪問多恩貝徹急診科的患者是凱蒂·布朗的兒子，他曾威脅要自殺。這是他第六次來急診科。這一次，他住了13天，直到醫院工作人員將他轉入一家住院心理健康機構。

布朗和她的丈夫邁克·利普曼一直在努力尋找位於俄勒岡州塞勒姆家附近、既接收兒童又具備專業資源的住院治療機構。他們頻繁出入急診室已成常態，以至於布朗在家中辦公室常備一個"應急包”，裏面裝着保暖衣物——他們發現醫院候診室的椅子總是冰冷刺骨。

“五年前，如果想到自己的孩子要在急診室接受自殺危機干預，我會精神崩潰，“本身在另一家醫院系統擔任管理職務的利普曼説，“如今這種情況已深深嵌入我們的日常生活，這顯然不正常。”

為獲得長期治療，利普曼夫婦最近在馬薩諸塞州找到一家針對青少年的專業住院治療項目。該項目不接受保險。即便有保險，利普曼夫婦表示他們每年仍需自費支付超過2萬美元用於兒子的心理健康治療。

急診就診量激增的部分原因在於院外治療等待時間延長。在此期間，兒童病情往往會惡化。

在辛辛那提地區提供兒童心理健康門診服務的Best Point教育行為健康中心，截至6月的財年中，候診兒童數量從2020財年的1,128人激增至6,275人。獲得服務平均需要109天，而2020財年只需56天。

過去幾年，新墨西哥州聖達菲的腫瘤學家安德里亞·蒂格一直艱難地為患抑鬱症和進食障礙的青春期女兒艾瑞斯尋求幫助。這位母親表示，曾是高中足球和田徑運動員的艾瑞斯在疫情期間學校停課時，開始強迫性運動和節食。到2021年5月，她體重至少減輕了25磅。

提格所知的聖達菲唯一一位專攻青少年飲食失調的治療師，其候診名單已排至六個月後。阿爾伯克基的一個項目則暫時關閉。

提格最終在聖地亞哥和威斯康星州為艾瑞斯找到了住院治療機構，但耗費數週才讓她入住。她和丈夫為探望女兒花費了數萬美元在住宿和差旅上。身為軟件工程師的丈夫不得不將工作轉為兼職。

從威斯康星州機構出院數週後，艾瑞斯在今年一月試圖自殺——她突然將車駛離州際公路導致撞車。最終她被送入急診室，僅受輕傷。經過心理健康評估，剛滿18歲的艾瑞斯被轉至阿爾伯克基醫院的成人精神科病房，五天後帶着治療計劃出院，而該計劃要求她等待數月才能見到精神科醫生。

艾瑞斯去年春季高中畢業，但因病情不穩定無法上大學。提格利用醫療人脈拼湊出一套治療方案，包括當地治療師和一位遠程協助的科羅拉多州營養師。

“她當時處於危機狀態，需要相對緊急的干預，等待意味着將她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提格説，“我是癌症醫生。你絕不會告訴剛確診癌症的病人’哦，可以等幾個月再安排治療’。”

尋求解決方案

在治療候診名單持續積壓的情況下，醫院嘗試通過臨時措施與長期規劃相結合的方式應對。德州兒童醫院正在改造更多急診室，並新建專門處理心理健康病例的診室。

在庫克兒童醫院，一個包括藥劑師在內的團隊正在制定針對痛苦和暴力傾向年輕患者的用藥時機與方式方案。

其他措施旨在從源頭減少急診就診。Best Point去年專門為兒童開設了心理健康緊急護理中心，該機構表示，在2023財年服務的302名兒童中，約91%無需轉至醫院急診科即可獲得治療。

辛辛那提兒童醫院正在當地初級保健診所建立心理學家和治療師網絡，為家長在孩子陷入危機前提供更多治療選擇。

截至2023年年中，在該醫療系統派駐心理健康專家的診所中，接受評估的兒童僅有約3%最終轉入急診科。

對於確實到訪急診科的兒童，辛辛那提兒童醫院還推出了短期強化門診治療計劃以避免住院，該醫療系統稱此項目為"橋樑診所”。

紐約州立大學上州醫科大學醫院兒科急診科內一張空置的擔架牀。圖片來源：勞倫·佩特拉卡/華爾街日報萊娜·帕頓的女兒於2021年春季首次因自殺念頭前往辛辛那提地區急診科。帕頓表示，當時9歲的女兒經醫生評估後帶着安全計劃和門診治療方案清單返回家中。

附近一家醫療機構在疫情期間關閉了。其他地方也沒有空位。“等待時間簡直荒謬了，“帕頓説。

四個月後，她的女兒再次來到急診科，被轉介到辛辛那提兒童醫院的過渡診所。帕頓稱讚了這個項目，説她女兒得到了持續的專業治療。

然而，當女兒離開這個臨時項目後，帕頓再次為尋找全面的護理選擇而苦苦掙扎。

這位母親説，此後女孩又去了四次急診科。2022年初，帕頓的女兒在急診室等了三天，才在當地兒童精神病院等到一張牀位。

去年三月病情再次惡化後，如今11歲的帕頓女兒又在急診科過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家。

在得到兩年前首次接觸的一位精神科醫生的轉介後，她現在正在接受專業治療，情況有所好轉。

——幫助熱線：撥打或發送短信988，聯繫988自殺與危機生命線（原國家自殺預防生命線）。

聯繫記者：丹·弗羅施 [email protected]，梅蘭妮·埃文斯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1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危機中的兒童擠滿醫院急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