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詩蘭黛家族締造美容帝國 繼承權之爭恐危及其業——《華爾街日報》

多年來，勞德爾家族一直在俯瞰紐約中央公園南緣的優雅埃塞克斯酒店，為他們旗下的化妝品巨頭舉辦年度股東大會。

在比公司會議更像婚禮的場景中，與會者會品嚐精緻糕點和熱帶水果，並帶走裝滿面霜小樣、香水和口紅的好禮袋。

期間，他們會與這個傳奇的紐約家族成員交流——自七十多年前創始人首次將面霜裝入罐中以來，該家族一直掌控着雅詩蘭黛：包括讓品牌在美國百貨商店站穩腳跟的兒子倫納德；曾競選紐約市長併成為藝術鑑賞家的弟弟羅納德；羅納德的女兒簡，這位營銷高管曾執掌Origins和倩碧品牌；以及她的表兄威廉，他在2004至2009年間領導公司。

今年，股東們沒有前往豪華酒店，而是參加了一場34分鐘的線上會議，這是疫情延續的產物。而在屏幕背後，隨着90歲的倫納德正式卸任董事，一場關於陷入困境的業務及其未來的家族紛爭正在動搖這個帝國。

雅詩蘭黛股價今年暴跌約50%，市值蒸發約450億美元。其中國業務已成為利潤累贅。部分品牌在利用TikTok吸引年輕消費者方面行動遲緩。競爭對手錶現更佳，例如股價今年上漲近30%的法國巨頭歐萊雅，或擁有絲芙蘭、旗下包括迪奧香水和Fenty Beauty等品牌的奢侈品集團LVMH。

創始家族與董事會就下一步行動意見不一——這種分歧狀態是勞德家族不願公開的。據知情人士透露，萊納德和其他董事會成員對雅詩蘭黛現任首席執行官傅懿德(Fabrizio Freda)感到不滿。現年63歲的執行董事長威廉（萊納德之子）與其他董事仍希望由傅懿德繼續掌舵，執行他制定的清理滯銷庫存和提升利潤的轉型計劃。部分知情人士稱，來自家族另一支的50歲繼承人簡(Jane)是內部CEO候選名單上的熱門人選。

部分董事成員正在考慮從內部及外部物色接替傅懿德的候選人；知情人士表示，前董事會成員艾夫·霍卡迪(Irv Hockaday)正為雅詩蘭黛提供CEO繼任建議。部分家族成員和其他董事非正式地提出疑問：下一任CEO應當是業務轉型專家，還是品牌建設與員工士氣提振專家。

雅詩·蘭黛（右）在薩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貨店的美妝櫃枱後。圖片來源：託尼·帕爾米耶裏/WWD/彭斯克傳媒雅詩蘭黛董事會與家族在書面聲明中表示支持現任CEO。66歲的傅懿德通過發言人拒絕置評。

雅詩蘭黛董事會長期成員兼首席獨立董事查琳·巴爾舍夫斯基(Charlene Barshefsky)在聲明中表示：“董事會對傅懿德充滿信心，並全力支持他的利潤復甦計劃。公司正在採取必要措施改善近期業績並推動未來增長。”

“我們共同對這家公司的傳統與未來懷有深切承諾、熱忱和責任，”威廉·勞德代表家族發言時表示。其父親倫納德補充道：“我確信雅詩蘭黛公司正被妥善掌管。我們擁有最卓越的品牌與人才，威廉和法布里齊奧嫺熟而周全的管理將引領我們走向未來。”

勞德家族今年財富縮水約150億美元，堪稱美國夢的經典縮影。這個由父母、子女、叔伯、姑姨和表親組成的緊密家族羣體，在一位女族長的激勵下白手起家打造商業帝國，同時通過慈善與藝術贊助躋身紐約上流社會。

公司同名創始人曾是美國最著名的女性企業家之一。1908年出生的約瑟芬·埃斯特·門策（後名雅詩·勞德）在廚房跟隨舅舅學習製作面霜，於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開始銷售產品，首創免費試用裝理念。其長子倫納德2021年回憶道，她常在邁阿密酒店為女性做面部護理——那裏是她與家人偶爾下榻之處。

雅詩從小培養倫納德參與業務：帶他去美髮沙龍推銷產品，1946年決定正式成立雅詩蘭黛化妝品公司當晚，還帶着少年時期的他與公司會計師和律師共進晚餐。

對勞德爾家族而言，工作即家庭，家庭即工作，而工作與家庭就是一切。當被問及是否因母親總忙於工作而心生不滿時，萊納德在2021年回應道：“完全沒有。工作就是愛的表達。”

後來，萊納德的妻子伊芙琳在雅詩蘭黛集團身兼數職，包括新產品總監與市場營銷主管。在長達五十年的婚姻中，他們既是事業夥伴——偶爾還會在辦公室偷個吻。

即便到了遠離雅詩在廚房調配面霜的第三代，這種職場內外緊密相連的家族羈絆依然牢固。羅納德之女艾琳在8月31日的Instagram發文中寫道："#懷舊星期四 與舅舅萊納德的紐約約會。他著名的藍色備忘錄已成收藏珍品，始終在強化品牌價值與卓越品質。最近他告訴我，喜歡帶員工去檔案室，請大家吃甜甜圈配咖啡，講述各個品牌的故事。感謝LAL（萊納德·A·勞德爾）永不停歇的熱情與建議。"

這場約會自然是黑領結級別的正式場合。作為紐約文化機構的贊助人，勞德爾家族時常在慈善晚宴上亮相。萊納德與羅納德都是資深藝術收藏家，部分藏品陳列於公司辦公室。2013年，萊納德向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捐贈了價值10億美元的立體派畫作，而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如今所在的建築正以這位前主席的名字命名。

羅納德一直是納粹掠奪藝術品歸還原主的堅定倡導者。他曾擔任羅納德·里根時期的奧地利大使，並共同創立了紐約上東區德奧藝術的新畫廊。2006年，羅納德以1.35億美元購得古斯塔夫·克林姆特1907年為猶太名媛創作的《阿黛爾·布洛赫-鮑爾肖像》，創下當時繪畫作品的最高成交紀錄。

艾琳在Instagram提到的藍色便箋，是倫納德用雅詩蘭黛標誌性藍色便籤紙為同事或員工手寫的鼓勵與讚美之詞。

艾琳的父親羅納德曾在家族企業任職並多次擔任董事，但從未出任公司CEO。雅詩蘭黛上次更換CEO時，他表示不確定是否希望時年34歲、已在家族企業擔任高管的小女兒簡接任該職。“我不確定這是否是她所願”，羅納德2008年如是説。

鑑於勞德家族仍持有近35%的股權（包括超級投票權股份，集體控制超過80%的投票權），達成繼任共識至關重要。根據協議，倫納德與其弟羅納德各有權提名兩名董事（當前董事會共15人）。倫納德可能以榮譽主席身份繼續出席董事會，其幼子加里將加入董事會。

佛羅里達州克利爾沃特市梅西百貨店內，一位雅詩蘭黛銷售顧問正為顧客匹配膚色。圖片來源：Douglas R. Clifford/Tampa Bay Times/Zuma Press上世紀70年代，雅詩將最高管理權移交倫納德，直至2004年去世前仍參與公司事務。倫納德通過收購MAC和Aveda等品牌擴張商業版圖，並於1995年推動公司上市——當時家族成員共舉香檳慶祝的歷史性畫面被鏡頭定格。威廉於2004年接任CEO，之後公司引入外部人士傅懿德執掌業務。

這位意大利裔高管在寶潔公司任職逾二十載，被勞德爾家族招攬前已晉升至零食業務負責人。傅懿德執掌公司約15年，成為首位既非家族成員亦非內部晉升的CEO。

今年股價下跌加劇了倫納德與威廉之間的緊張關係——後者與傅懿德合作最密切，仍是現任CEO最有力的支持者。五月，威廉向員工發佈備忘錄申明董事會對傅懿德繼續領導的支持。董事會會議上，傅懿德與威廉通常居於首席位置。

父子摩擦並非全無先例，部分衝突實為典型代際差異的體現。威廉曾抱怨父親如同當年祖母雅詩對待倫納德般固守現狀，拒絕變革。2016年威廉向《Town & Country》雜誌表示：“父親善於自嘲，而我非常擅長指出他的問題。”

據知情人士透露，萊納德曾在董事會上表示，儘管商場和百貨商店購物普遍衰退，但他認為像梅西百貨和諾德斯特龍這樣的百貨商店對於銷售雅詩蘭黛產品仍然至關重要。他一直不願實施折扣或接納絲芙蘭、塔吉特和亞馬遜等零售商，認為它們會損害品牌的高端形象。

在最近的一次戰略彙報中，當萊納德得知公司計劃在塔吉特店內的Ulta Beauty專賣店以及亞馬遜網站上銷售產品時，他表示這些是糟糕的決定。威廉和弗雷達聯手行動：他們和其他人認為，像倩碧這樣的品牌面向主流市場，應該在大眾渠道銷售，以便在北美有效競爭。近年來，雅詩蘭黛一直在減少對百貨商店的投資。

威廉在晉升過程中，他的父親對任何裙帶關係的暗示都感到不滿。“除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他從未為我工作，也從未直接向我彙報。他像我一樣提着[送貨]包；他做過我做過的一切，”萊納德在2004年斯坦福大學商學院的演講中説。萊納德停頓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聽着，我不是我的母親或父親，他也不是我。”

簡去了斯坦福大學，而萊納德、羅納德、威廉和艾琳則就讀於賓夕法尼亞大學。

1995年，倫納德·勞德（中）與羅納德·勞德（右）同紐交所主席理查德·格拉索握手。圖片來源：BOB STRONG/AFP/Getty Images上月，羅納德表示可能停止資助賓夕法尼亞大學，因該校對哈馬斯襲擊以色列事件的回應令其不滿。他與家族長期是該校主要捐贈者。“過去40年我一直在全球對抗反猶主義，但從未想過有一天需要在自己的大學、母校及家族母校與之鬥爭”，他在致賓大校長的信中寫道。

威廉物色首席運營官時，相中了弗雷達。弗雷達向威廉坦言渴望成為CEO，威廉對《Town & Country》表示這一坦誠"令人釋然"。他當時補充説，比起預算會議，自己更樂意替弗雷達協調家族關係。

“執掌上市公司是刑期，而領導上市家族企業是無期徒刑”，威廉2008年表示，“我不想被抬着離開這裏。”

威廉近期斥資1.55億美元購入棕櫚灘海濱豪宅，該物業曾是拉什·林博舊居。他還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掛牌兩處海濱地產，總價2億美元。2020年，威廉以3000萬美元將加州比佛利山莊宅邸售予娛樂大亨傑弗裏·卡森伯格。

萊納德於2015年再婚，現往返於曼哈頓豪華住所與其他宅邸之間。據FactSet數據顯示，他仍是家族最大股東，持有約22%股份，目前價值約102億美元。

近年來簡持續增持個人股份，現以6%持股（約28億美元）成為第二大股東，超過其堂兄威廉的份額。比威廉年輕十餘歲的她，職業生涯多服務於祖母創立的企業。

她於2009年進入董事會接替父親羅納德，後因姐姐艾琳卸任而由父親重返董事會。2020年，簡晉升為新設立的企業營銷主管兼首席數據官。

簡自稱是姐妹中行事縝密的那一個，與善於社交的姐姐艾琳（後自創生活方式品牌）形成對比。1996年加入雅詩蘭黛前，她曾就職廣告業，坦言早知加入家族企業便是終身事業。身邊人評價她是位自律勤奮的領導者。“我習慣深思熟慮，會規劃目標路徑”，她在2012年接受《女裝日報》專訪時如此説道。

簡的丈夫是前央行官員凱文·沃什，兩人同為斯坦福校友。沃什36歲時即被任命為美聯儲理事，以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協助重振美國金融體系聞名。

在傅懿德的領導下，公司實現了業務多元化，收購了多個品牌，並加強了組織架構與技術投入。這位寶潔前高管曾借中國經濟發展東風推動業務增長，而如今中國市場正成為雅詩蘭黛面臨挑戰的核心。

自2009年7月傅懿德出任CEO以來，雅詩蘭黛股價從不足20美元飆升至2021年的300美元以上，近期又跌至125美元下方。根據FactSet數據，截至週四收盤，其任期內包括股息在內的總回報率約為780%，而歐萊雅同期回報率約900%，標普500指數為550%。

傅懿德及其管理團隊已向董事們彙報了以清理滯銷庫存為重點的轉型戰略。這位CEO設定了3月底和6月底的庫存目標，這將成為檢驗他能否繼續獲得創始家族與股東信任的關鍵指標。

2022年上海某美妝展會。雅詩蘭黛雖早早進入中國市場，但近年在該地區發展受阻。圖片來源：殷立勤/中國新聞社/Getty Images傅懿德向投資者表示，預計2024年公司業績將改善，亞洲庫存將在3月季度末與零售商需求匹配。他在週五的股東大會上重申這一觀點，稱疫情後的復甦"漫長而複雜"。

在8月的一次採訪中，弗雷達表示過去一年對公司充滿挑戰，但他對繼續擔任CEO一職仍充滿信心：“我無意離開，我們正處於一項非常重要的轉型計劃之中。”

無論誰擔任CEO，未來都有大量工作亟待完成。

旗下擁有英國香氛品牌祖瑪瓏和高端護膚品牌海藍之謎的雅詩蘭黛集團，近幾個季度利潤大幅下滑。管理層已多次下調銷售預期，主要歸因於亞洲市場需求疲軟。

雅詩蘭黛及其品牌曾在中國大陸市場取得成功，廣告牌隨處可見，高端商場專櫃門庭若市。“我們是最早進入亞洲市場的企業之一，“萊納德在2020年表示，“搶佔先機者總能贏得市場。”

疫情使這些雄心壯志遭遇重挫。

該集團的戰略核心是亞洲旅遊零售渠道，包括免税店業務。新冠疫情對中國旅遊業和供應鏈的衝擊，加之國內經濟復甦乏力及青年失業率高企，嚴重影響了雅詩蘭黛的銷售業績。公司難以吸引日益挑剔的中國消費者，而本土品牌正不斷蠶食市場份額。

“雅詩蘭黛面臨的挑戰之一是缺乏真正創新，“奢侈品諮詢公司Luxury Institute首席執行官米爾頓·佩德拉薩指出，“富裕階層消費者反饋市場上缺乏令人眼前一亮的新品，他們感到審美疲勞。”

諮詢公司China Skinny的數據顯示，儘管中國消費者仍願意為美妝產品支付溢價，但雅詩蘭黛未能充分把握這一機遇。該公司駐上海董事總經理馬克·坦納表示，抖音等社交電商零售商持續蠶食傳統電商平台的銷售額。

坦納指出，雅詩蘭黛在洞察趨勢和適應變化方面反應遲緩。

雅詩蘭黛CEO傅懿德（左）與其前任威廉·蘭黛。圖片來源：凱文·馬祖爾/WireImage該公司表示仍將中國視為長期增長的關鍵引擎，已投資升級分銷網絡、在華新建創新實驗室，並在日本建設新工廠。

五年前雅詩蘭黛斥資約10億美元在日本新建工廠，專門服務中國客户。由於需求下降導致減產，這一決策可能影響利潤。

該工廠設計年產能最終達3億件，但鑑於需求疲軟，2024年預計僅能生產數千萬件。在截至9月的季度中，公司護膚品銷售額下滑約20%，主要受中國市場拖累。

其他巨頭同樣面臨中國市場的低迷。擁有SK-II品牌的寶潔與東京競爭對手資生堂近期在華銷售額均出現下滑。

在美國，雅詩蘭黛旗下部分品牌正面臨來自獨立化妝品線的日益激烈競爭，這些獨立品牌以較低運營成本和對美妝愛好者的社交媒體吸引力著稱。像e.l.f. Beauty這樣的品牌通過針對年輕TikTok用户的營銷策略，正在美國市場快速崛起。

在九月份的一場巴克萊會議上，傅懿德表示公司正在調整戰略以更好地滿足消費者及其期望，並請求外界給予耐心。

據知情人士透露，另一位CEO繼任候選人是集團總裁史提芬·德拉法維，他與傅懿德密切合作12年並逐步晉升。2022年9月被任命為執行集團總裁後，負責管理約半數品牌。

企業接班人問題往往充滿挑戰，但對雅詩蘭黛而言尤為特殊——需在上市公司與家族企業雙重身份間取得平衡。創始人雅詩·蘭黛位於第五大道59街通用汽車大廈高層的辦公室仍完美保存，花卉牆紙、流蘇絲綢窗簾、鎏金木製傢俱與粉色座椅一應俱全。

這間辦公室與倫納德·蘭黛的辦公室同處走廊一側，其子威廉及傅懿德的辦公室也位於同層。

倫納德辦公室頂層書架中央，陳列着兒子高中畢業時的全家福，兩側分別擺放着其母親的自傳和關於喬治·布拉克、胡安·格里斯及巴勃羅·畢加索的藝術書籍。

“我愛我的家人，”萊納德在2014年説道。“人們常説無法選擇家人，但如果給我機會，我依然會選擇他們所有人。”

雅詩蘭黛及其旗下品牌MAC在印度新德里的一家Nykaa店鋪展示商品。圖片來源：阿寧迪託·慕克吉/彭博新聞社聯繫記者艾米麗·格拉澤，郵箱：[email protected]；薩貝拉·歐傑亞，郵箱：[email protected]

娜塔莎·汗對本文亦有貢獻。

更正與説明威廉·勞德在雅詩蘭黛的持股價值為11億美元。家族樹圖表前一版本誤報為110萬美元。

刊載於2023年11月18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