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加沙人質危機現驚人轉折：“我還活着！”——《華爾街日報》

泰國那坡府——哈馬斯武裝分子突襲以色列南部四天後，泰國東部田園牧歌般的這片土地上，當地官員們帶着沉痛的心情前來通知威猜·卡拉帕特的家人，這位28歲的果農是遇難者之一。他的女友基蒂婭·通桑在自家門前掛上了他的照片。

上週六，威猜如同拉撒路復活般出現在換囚視頻中。午夜前夕，他困惑的兄弟姐妹們偶然在Facebook的一張照片裏，瞥見他在白色紅十字陸地巡洋艦後座微笑的身影。直到數小時後視頻通話中看到他的臉，他們才敢相信這真的是他。

“我還活着呢！“在特拉維夫郊外以色列沙米爾醫療中心的無菌病房裏，威猜這樣安慰基蒂婭。屏幕上的她躲在巨大的心形表情符號後面，笑靨如花。

獲釋後的威猜·卡拉帕特與女友視頻通話。圖片來源：基蒂婭·通桑威猜的"復活"是這場人質危機中最離奇的插曲之一。這場危機迫使從阿根廷到尼泊爾約30個政府，在加沙戰火紛飛中竭力營救被綁架的公民。其中包括探親時被擄走的以籍雙重國籍者、在基布茲果園工作的東南亞勞工，以及菲律賓養老院護工。威猜是四名被推定死亡卻又在近期獲釋時笑容滿面的泰國農民之一。

對泰國而言，這場經歷猶如一堂關於人質解救與中東衝突政治的混亂速成課。儘管局勢撲朔迷離，泰國仍成功從哈馬斯手中救出19名公民，成為解救人數最多的外國國家。

為實現這一目標，遠在曼谷的政府動用了包括伊朗和馬來西亞外交官、卡塔爾與土耳其政府、紅十字國際委員會以及泰國本土穆斯林少數族裔政界人士在內的多重外交渠道。

在從以色列撤離約8000名公民的同時，泰國官員還設法獲取了加沙被扣人員的關鍵存活證明圖像。釋放協議反覆達成又破裂。其間，一位富商派出裝滿方便麪和豬肉的包機，為安置在特拉維夫度假村的倖存者提供食物，這些倖存者正接受情報部門和大使館官員的問詢。

泰國政府認為仍有約13名國民被困加沙，其獲釋時間表尚不明確。泰國外交官甚至無法完全確認仍被扣押人員的具體身份及關押方。

特別指揮中心的高級官員們通過視頻會議臨時研判每小時都在變化的人質釋放名單。上週五泰國剛宣佈12名公民獲釋，隨即發現實際獲救的只有10名泰國人，另有一名被哈馬斯誤認為泰國人的菲律賓外籍勞工。

就連剛脱離囚禁的人質也無法確認所有同被關押者——由於長期被矇眼押解於地道之間，他們直到重見天日時才分清晝夜。

為探究這個東南亞國家如何成功解救被困加沙地道中的公民，《華爾街日報》採訪了參與營救行動的泰國、以色列、卡塔爾、土耳其和美國官員。記者深入泰國東部偏遠地區，與被解救者的親屬會面——這些家庭曾為生死未卜的親人悲痛欲絕。

“我以為他死了，生命中的希望突然熄滅，“孔帕納·蘇拉邁説。他已在當地佛教寺廟為兒子蓬薩萬（本週一上午獲釋）籌備葬禮，卻在收到一條語音留言後取消了儀式：“我還活着。”

沙米爾醫療中心提供的照片中，泰國駐以色列大使潘納巴·錢德拉拉姆亞（左一紅衣站立者）與哈馬斯釋放的13名泰國公民會面。微笑的威猜·卡拉帕特站在後排。圖片來源：沙米爾醫療中心-阿薩夫醫院/路透社泰國當局表示正全力營救剩餘人員。為保障行動安全，他們實施了媒體封鎖，要求獲救者接受48小時隔離觀察，並呼籲媒體暫不採訪其被哈馬斯囚禁的經歷。泰國政府未透露為促成公民回國採取的具體措施或讓步，但向馬來西亞、卡塔爾等協助國家致意。

“泰王國政府將持續不遺餘力爭取剩餘人員儘早安全獲釋，“泰國外交部在週一聲明中表示。

應許之地

被劫持的泰國果農與奶農，是以色列3萬泰國勞工中不幸的縮影。他們替代了2006年哈馬斯掌權加沙後不再從事農場幫工、護理及家政服務的巴勒斯坦人，成為新的勞動力來源。

10月7日襲擊前，阿魯米姆基布茲農場的泰國工人。圖片來源：科拉維·考科德泰國勞工月收入是家鄉的五倍。匯款經濟改變了泰柬邊境貧困鄉村的面貌——獨棟新房前停着SUV，全賴他們的海外積蓄。

儘管多數人渴望返崗，泰國政府仍試圖勸説襲擊後歸國的工人轉向其他國家就業。

“問問你母親是否願讓你回去。“勞動部官員對一位攜母辦理短期回國手續的工人施壓道。當兒子婉拒赴韓國農場務工的提議時，母親只是微笑不語。

在毗鄰加沙的阿魯米姆基布茲，豐薩萬與好友科拉維等23名泰國人一同勞作。他們匯款供子女讀書或置產建房，閒暇時結伴去社區泳池消遣。

卡車運來東南亞香料和青木瓜沙拉食材，男人們邊做飯邊聊家鄉事。以巴衝突的緊張局勢令部分人不安。每當火箭彈掠過"鐵穹"防空系統，牛油果農納塔蓬就會給泰國北部的姐姐打電話尋求慰藉，承諾還清6000美元債務並幫妻子開咖啡店後就返鄉：“再攢點錢，我很快就回來。”

科拉維·考科德，一名在哈馬斯襲擊中倖存並逃脱的泰國移民工人，坐在他位於泰國的家門前。照片：《華爾街日報》的勞倫·德西卡10月7日，當哈馬斯武裝分子橫掃以色列南部的農莊時，這些工人成為了附帶損害。

在阿魯米姆基布茲，武裝分子投擲手榴彈並開火，殺死了10名尼泊爾工人，然後放火燒燬了身後的建築。他們綁架了至少一名泰國人Phonsawan和一名尼泊爾人Bipin Joshi，後者目前仍被推定為人質。在南部的尼爾奧茲，武裝分子帶走了一名33歲的菲律賓工人，殺害了他的以色列僱主，隨後綁架了卡拉帕特。泰國外交部報告稱，隨着屍體陸續被發現，共有39名泰國人在襲擊中喪生。

然而，並非所有被報告死亡的人真的已經離世。

哀悼

一隊由市政和地區官員組成的車隊駛入威猜·卡拉帕特位於鄉村的家中，帶來了由內政部家庭主婦協會捐贈的慰問品，包括大米、罐頭食品和醫療用品。

他悲痛的女友基蒂亞·通桑在Facebook牆上表達了她的哀傷：

“你答應明年回來娶我的。”

“請回來吧，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威猜·卡拉帕特與女友基蒂婭·通薩恩在他啓程前往以色列前的合影。圖片來源：基蒂婭·通薩恩在泰國各地，家屬們只能通過倖存者的零碎證詞和10月7日後的通訊記錄（顯示電話無法接通或短信僅顯示發送未接收）來推測親人是否遇難或被劫持。

65歲的威拉·坦納連續四天騎着摩托車在柬埔寨邊境附近的村莊穿梭，尋找任何有親屬在以色列的人幫忙尋找失蹤的兒子蓬薩·坦納——這個在番茄農場打工的男人用工資供養着14歲女兒的學業。

以色列陷入混亂，無人能説清誰遭綁架誰已遇難。數週來，泰國駐特拉維夫大使館的固定電話每天都會響起，來電者是夢想攢錢開咖啡店的工人納塔蓬·平塔的姐姐。六人編制的使館工作人員永遠重複同一句話：“我們仍未掌握具體情況，但會竭盡全力。”

以色列駐曼谷大使館領事部的電話也被打爆，帶着濃重鄉音的泰國父母不斷詢問兒子的下落。

“我們盡力答覆，“以色列駐泰國大使奧娜·薩吉夫在11月3日的採訪中表示，“但必須承認，我們掌握的信息極其有限。”

泰國政府開始嘗試其他途徑甄別被劫持人員。

曼谷向全國76個府發出指令，要求當地勞工部門官員對數萬名以色列泰國勞工的家庭進行排查：是否有人與親屬失聯？

威爾拉特·坦納（Wilart Tanna）是仍處於失蹤狀態的蓬薩·坦納（Pongsak Tanna）的父親，本月早些時候，他站在泰國的家門前。圖片來源：Lauren DeCicca/《華爾街日報》蓬薩·坦納的照片，存於他父親的手機裏。圖片來源：Lauren DeCicca/《華爾街日報》反饋回來的數字令官員們震驚，僅在泰國東北部低地的一個省份，就有120多人失蹤。政府將信息傳遞給了紅十字會。但後來，官員們在複核數據時發現，其中109人來自同一個數據收集團隊，該團隊似乎沒有理解任務要求。其他家庭則僅僅是因為與在以色列工作的親人疏遠而失去了聯繫。當局感到沮喪，要求重新統計。

“目前，一切都相當混亂，”勞工部那空叻差是瑪（Nakorn Ratchasima）市辦公室主任帕皮尼亞·通松吉（Papinya Thongsomjit）説。

人質外交

在這個臨時指揮中心，來自總理府、外交部和勞工部的官員以及情報官員每天通過多次電話協調，試圖解開公民被扣押的謎團。他們還需要將倖存者帶回家。

新一批外交官被派往特拉維夫，以支持大使館的工作，因為大使館正忙於安置數千名尋求安全的泰國人。政府在King David Intercontinental預訂了一百個房間，這是一家位於地中海沿岸的豪華酒店。泰國航空的飛機在班古裏安機場（Ben Gurion Airport）進進出出，為倖存者和在以色列其他地區工作但希望被遣返的工人運送麪條和泰國香料。當一批滿載豬肉面的貨物抵達酒店時，管理層要求將其銷燬，因為它不符合猶太教規。

當倖存者們逐漸康復時，泰國情報官員對他們進行了詢問，以獲取關於仍失蹤人員下落的信息。他們得到的信息是零散的，關於哪些泰國人在襲擊中喪生以及哪些人被看到被帶走的數字不斷變化。

泰國總理斯雷塔·他威信開始在他希望可以聯繫到哈馬斯的國家之間穿梭，首先是馬來西亞，這個穆斯林佔多數的鄰國設有巴勒斯坦大使館且不承認以色列。10月20日，他在利雅得的麗思卡爾頓酒店會見了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這家酒店正是2017年他奪取權力時囚禁王室對手的地方。根據一份聲明，王儲表示他將“竭盡全力”。

接下來的一週，泰國外交部長帕恩普里·巴希達-努卡拉飛往卡塔爾，看看這個與哈馬斯關係最好的中東政府是否能確保他的國民獲釋。卡塔爾一直在鼓勵哈馬斯釋放他們手中的所有平民——來自各個國家。但哈馬斯表示，除非以色列停止軍事行動，否則不會釋放人質，而以色列則表示，除非哈馬斯釋放人質，否則不會停止軍事行動。

無論如何，哈馬斯沒有提供一份清晰或一致的被關押在加沙的人質名單。一位泰國官員表示，哈馬斯似乎不知道他們關押了哪些泰國人。武裝分子一再堅稱，一些泰國人可能是被生活在以色列邊境的普通犯罪分子帶走的。外交部長繼續前往開羅，埃及政府更關注的是先向加沙提供援助，然後再談判人質釋放問題。

泰國副總理兼外交部長帕恩普里·巴希達-努卡拉（中）抵達探望從加沙地帶獲釋的泰國公民。圖片來源：athit perawongmetha/路透社由於對泰國政府遲遲未能取得成果感到失望，該國穆斯林少數族羣領袖之一、前教育部長阿雷蓬·烏塔拉辛飛往伊朗。哈馬斯官員以及伊朗巴勒斯坦人民伊斯蘭革命支持委員會主席、前敍利亞大使穆罕默德·哈桑·阿赫塔裏以烤羊肉午餐接待了他，東道主傳達的信息是，如果以色列停止空襲，哈馬斯將釋放泰國人。

“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收到一個非常好的消息，”阿雷蓬回國後表示。

泰國對哈馬斯的懇求接二連三地開始產生效果。參與其中的泰國官員和調解人對哪條渠道被證明最有效給出了不同的説法。可以明確的是，在11月的第一週，該國的融合中心召集負責解救人質工作的官員舉行了一次緊急視頻會議。

泰國情報部門獲得了一張泰國人質的照片，他們盤腿坐在加沙的一個掩體裏，總共有十幾個人。這是關於在加沙被扣押的任何國籍人質還活着的最早證據之一。

泰國外交和情報官員研究了這張照片，試圖將這些憔悴飽經風霜的面孔與他們追蹤到的名字聯繫起來。

黃色T恤

在泰國東部農村地區，省級官員們四處奔走通知家屬，確認他們的兒子和丈夫遭到綁架。他們指導父親們在當地醫療中心提供生物識別樣本，這些樣本有助於通過父系DNA比對確認被尋獲人員或人質身份。

“我們將開始談判，“一位官員對騎着摩托車在村莊間穿梭的父親維拉特·坦納説道，同時遞給他一籃裝有米和罐頭的慰問品。

數週過去，看着新聞報道中加沙遭受以色列轟炸、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拒絕批准與哈馬斯停火的消息，家屬們依然杳無音訊。

11月20日，監控錄像的幾秒閃爍畫面帶來一線希望。以色列軍方公佈的加沙希法醫院畫面顯示，兩名被武裝人員押送穿過病房的人質中，躺在推車上、憑紋身可辨認的正是豐薩萬。

以色列軍方公佈的監控視頻截圖顯示，10月7日哈馬斯武裝人員將人質帶入加沙希法醫院的畫面。空帕納·蘇拉邁稱他在畫面中認出了兒子蓬納薩萬。圖片來源：以色列國防軍"我確定那就是他。熄滅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父親空帕納·蘇拉邁説道。

當首批人質交換終於實現——13名以色列人換回39名巴勒斯坦囚犯時，泰國方面措手不及。作為臨時增加的條款（不屬於更廣泛協議內容），哈馬斯同意釋放一批泰國籍被扣押者。十名泰國人獲釋。

次日又有三人獲釋。其中一位坐在客機舷窗邊的男子身着黃色T恤，臉上掛着家人一眼認出的笑容。當威猜的女友在電視上瞥見他時，泰國已近午夜。

紅十字車隊載着以色列及外籍人質（包括畫面中亮燈處的威猜·卡拉帕特）通過拉法口岸駛向埃及。圖片來源：艾哈邁德·薩利姆/彭博新聞社克里·帕蘇帕克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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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泰國如何緊急營救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