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亨利·基辛格是終極的開門人——《華爾街日報》

亨利·基辛格的影響力延續至生命最後幾周，始終塑造着美中兩國的互動方式。

這位百歲老人於週三辭世，引發兩國共同追憶：半個多世紀前，這位前國務卿對北京的秘密訪問如何為1972年時任總統理查德·尼克松的歷史性訪華鋪平道路，從而促成美中建交。

中國的悼念尤為深切。基辛格在中國擁有獨特地位：他是自毛澤東時代起，唯一能持續接觸中國最高領導層的美國人。

數十年來，基辛格憑藉其遊走權力核心的才能，既積累了鉅額財富，也保持了政治影響力。中方週三迅速表示，基辛格訪華逾百次，雖多數行程低調，但歷任中國領導人皆借其訪問向華盛頓傳遞對話意願。

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儘管雙邊關係緊張，仍於今年7月在北京接見基辛格——已向拜登總統致唁電。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在北京記者會上表示：“基辛格博士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好朋友，是中美關係的開拓者和建設者。”

1973年，美國國務卿亨利·基辛格與中國總理周恩來會晤。據北京方面統計，多年來，基辛格訪華次數超過百次。圖片來源：Bettmann Archive/Getty Images尼克松之後的歷任美國總統也常向基辛格諮詢。但隨着美國對華態度日趨強硬，後續政府對他倡導的接觸政策逐漸冷淡。拜登表示初次會見基辛格時自己還是年輕參議員，並指出基辛格退休後仍長期為政策討論提供見解。

“我們職業生涯中常有分歧，有時甚至很激烈，“總統説道，“但從第一次簡報開始，他犀利的智慧與深遠的戰略眼光就展露無遺。“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稱讚基辛格作出"無數改寫歷史的決策"並留下"持久印記”，包括對他本人處理對華事務的影響。

基辛格策劃的美中破冰是改變全球格局的事件。此前兩國政府隔絕二十餘年，曾在朝鮮戰場兵戎相見，在越南戰爭中分處對立陣營——北京當時向北越輸送了大量資源與人力。

與中國的和解幫助美國擺脱了越南泥潭，使中美能聯手對抗蘇聯。當時蘇聯正與毛澤東政府爭奪共產主義陣營和發展中國家的影響力。

這一未言明的同盟為1970年代末中美建交、美國與台灣斷交鋪平了道路，也為毛澤東繼任者謹慎推行市場經濟政策後，美國企業大舉進入中國創造了條件。

五十年前由亨利·基辛格推動的美中破冰（圖為2018年他在北京）是改變世界格局的大事件。圖片來源：Thomas Peter/Reuters基辛格的影響力在1970年代結束政府職務後仍持續作用於北京，尤其因為他被視為兩國政府間交往的堅定倡導者。

“中美關係不必——也不應——淪為零和博弈，“基辛格在2011年出版的《論中國》中寫道。這部500頁的著作試圖向美國讀者闡釋中國，當時北京正運用其日益增長的實力考驗雙邊關係。即便後來兩國關係急轉直下，他仍堅持這一觀點。

基辛格戰略性的現實政治思維與偏愛秘密渠道談判的風格，與中國共產黨應對挑戰的務實態度及對公開辯論的蔑視不謀而合。他的行事方式也契合美國董事會的需求——在那裏，基辛格被視為打開中國市場的終極敲門磚。

艾薩克·斯通·菲什2022年著作《美國第二：美國精英如何讓中國更強大》追蹤了基辛格為外資企業在華解決系列難題的努力，質疑其經濟利益是否影響了關於更廣泛中美關係的建言。

斯通·菲什援引檔案材料披露：1989年5月，基辛格與一家中國政府控股企業成立7500萬美元的"中國創投基金”，次月解放軍向民主示威者開火後，他公開反對美國政府對北京實施制裁報復。

與亨利·基辛格同框提升了江澤民等中國領導人的形象（圖為1995年他與這位前國務卿的會晤），因其與毛澤東、周恩來等標誌性人物有着直接淵源。圖片來源：Jim Bourg/Reuters石宇（Stone Fish）指出，基辛格憑藉其提供的建議，“使共產黨能更有效地管控外資企業，讓企業更貼近黨組織，同時也為自己積累了財富與影響力”。

他私人經營的紐約諮詢公司基辛格事務所不公開財務數據或客户名單，但行業觀察人士表示，該公司曾代表多家美國藍籌公司在中國處理棘手事務。“他行事謹慎。能接觸中國領導人是因為對方重視他的外交政策見解，“曾任美國駐華大使的基辛格事務所高管芮效儉（J. Stapleton Roy）説。基辛格常攜企業高管會見中國領導人，但只讓他們自行商談在華業務難題而不代為請託，以此維護自己的特殊通道。

儘管多年來熱衷於談論中國在全球事務中的角色，基辛格卻始終迴避討論其人權狀況。2011年接受《華爾街日報》評論版採訪時被追問此事，他表示自己的原則是"與中國領導人對話，但個人不會公開譴責”。

今年，中美關係因台灣問題、美國技術管制、烏克蘭局勢以及疑似中國偵察氣球事件跌至新低後，拜登政府試圖通過派遣一系列高級官員前往北京來遏制這種螺旋式下滑。

在這輪外交接觸中，剛過完百歲生日的基辛格於7月現身北京，與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會晤於同一座他曾與周恩來總理談判、為尼克松訪華鋪路的政府國賓館。

基辛格告訴習近平，當年與周恩來的會晤表明"我們兩國的關係將成為世界和平與社會進步的核心”。

百歲高齡的基辛格今年7月剛訪華，在政府國賓館與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會面。圖片來源：黃敬文/Zuma Press習近平稱讚這段破冰外交展現了"卓越的戰略遠見”，並對基辛格表示：“中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老朋友。”

北京方面此前一直對拜登政府採取若即若離態度。因此基辛格受到的禮遇引起華盛頓注意。當習近平最終同意赴美與拜登會晤時，中方外交官原計劃讓基辛格在舊金山商界晚宴上引薦習近平。得知基辛格身體不便出行後，又提議錄製視頻致辭，但未能成行。

然而，在面向商界人士的講話中，習近平將基辛格的會面視為推動中美關係修復的一部分。

在北京，由於基辛格與毛澤東、周恩來等標誌性人物的直接聯繫，與他同框有助於提升中國領導人的形象。

儘管基辛格在北京總能暢通無阻，但他對美國近幾屆政府的影響力已逐漸式微。官員們會聽取他的意見，但未必認同他關於美中合作必要性的觀點。

去年10月，身形孱弱但思維清晰的基辛格指出，他幾乎將半生精力奉獻給了美中關係，並警告紐約的聽眾：“兩國擁有為世界帶來和平與發展的獨特能力，同時也具備在不合作時摧毀世界的特殊力量。”

——本文由Chun Han Wong參與撰寫。

聯繫記者James T. Areddy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聯繫Charles Hutzler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1日印刷版，標題為《基辛格：中國終極開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