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戰俘描述在烏作戰的“噩夢”——《華爾街日報》
Marcus Walker and Ievgeniia Sivorka | Photographs by Serhii Korovayny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當雪花靜靜飄落在烏克蘭東部一處秘密地點時,俄羅斯步兵們蜷縮在車庫地板上,雙手污穢,面容疲憊。
這些士兵是在激烈爭奪阿夫迪夫卡市的戰鬥中被烏克蘭部隊俘虜的。此刻他們正等待被送往遠離前線的戰俘營。
莫斯科對烏克蘭發動的秋季攻勢——以阿夫迪夫卡為主要目標——正導致俄羅斯戰俘持續增加。被俘士兵常聲稱自己迷路後誤入烏軍陣地。在俄羅斯,自願投降屬於犯罪行為。
他們的許多戰友就沒這麼幸運了。阿夫迪夫卡周邊的田野和廠區遍佈俄軍步兵屍體,這些士兵被派去執行代價高昂的正面強攻。
俄羅斯正以承受重大傷亡為代價換取推進。其部隊正逐步滲入阿夫迪夫卡郊區,同時試圖通過佔領周邊鄉村實現合圍。
烏軍將俄軍的進攻稱為"人肉波浪"。守軍雖用火炮、無人機、地雷和坦克造成殺傷,卻難以招架俄軍絕對數量優勢。基輔估算俄方目前在烏駐軍超40萬,莫斯科從未公佈其兵力數據。
若俄軍攻佔阿夫迪夫卡,將打開頓涅茨克州東部更多突破口。對普京總統而言這也將是宣傳勝利,可藉此宣稱在烏軍夏季反攻未能取得突破後,戰場主動權已重回俄方手中。
臨時拘留設施中的戰俘大多三四十歲,面臨無限期關押。近幾個月來,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戰俘交換陷入停滯。
但坐在車庫裏的部分俄羅斯人也流露出解脱之情。對他們而言,阿夫迪夫卡的血腥戰役已經結束。
數名士兵主動接受了《華爾街日報》採訪。他們描述了加入俄軍赴烏克蘭作戰的動機、接受的簡短訓練,以及部隊在接到代價高昂的進攻命令後低落的士氣。本報核實了他們的身份信息,隱去了其姓氏。
一輛烏克蘭坦克駛過阿夫迪夫卡附近的村莊。來自烏拉爾山脈附近彼爾姆的前工廠工人謝爾蓋表示,阿夫迪夫卡之戰是"野獸般的噩夢"。他為了錢於10月應徵入伍。他説之前的工作月薪3萬盧布(約合340美元),而軍隊承諾給他10萬盧布。
他説訓練內容主要是撿樹枝等雜活,戰鬥準備只包括用突擊步槍打完兩個彈匣的彈藥,急救課程也基本是理論教學。
他表示自己沒料到會被派往前線,原以為只需在後方駕駛卡車。
他的部隊被直接派往阿夫迪夫卡,受命進攻城市北側烏軍控制的樹林帶。但在烏克蘭裝甲部隊反擊下,進攻被迫撤退。部隊撤回起始陣地,留下屍體橫陳在泥濘的田野上。
謝爾蓋負傷後很快被送回前線。他回憶説,11月下旬自己在意識模糊時被俘。“我感到解脱了,再也不想看到這場噩夢。“他表示家人至今未收到任何承諾的軍餉。烏克蘭方面允許他和其他戰俘給家裏打電話。
帕維爾於2022年底被徵召入伍,當時正值普京為增援在烏節節敗退的俄軍而發起首輪大規模動員。“要麼上前線,要麼面臨罰款或監禁——這就是我的選擇。“這位來自西伯利亞的前機牀操作工説。
帕維爾描述,戰術訓練就是模仿蘇聯二戰電影裏的場景高喊着"為了斯大林!“在田野上衝鋒。
他在烏克蘭東北部後方駐紮了數月。雖然很少參與戰鬥,但逐漸對烏軍夜間神出鬼沒的大型無人機產生恐懼——俄軍給它們起了"芭芭雅嘎"的綽號,源自東歐民間傳説中邪惡女巫的名字。
今年秋天,帕維爾所在部隊被調往阿夫迪夫卡,被告知將成為突擊部隊。
據他所述,連隊受命穿越城市北部爭奪激烈的鐵路線奪取戰壕。許多裝甲車尚未抵達烏軍陣地就被炮火摧毀。俄軍步兵傷亡枕藉,屍體與傷兵深陷泥濘。該部隊付出更多傷亡後奪取並守住了戰壕,最終獲得輪換。
俄軍對阿夫迪夫卡的進攻若成功,將打開該地區進一步推進的通道。奪取這座城市將成為總統普京的宣傳勝利。“上尉説我們完成了目標。但如果100人中只有35人活着回來,怎麼能這麼説呢?”帕維爾説道,“而這僅僅是一天內的損失。”他將傷亡歸咎於指揮官們魯莽的正面進攻戰術和士兵缺乏訓練。“要成為真正的突擊部隊需要大量時間和實戰磨練,”他補充道。
帕維爾指出,俄羅斯當局對戰爭中的重大傷亡幾乎閉口不提。“如今我親眼見證了這一切。”某夜,他所在減員嚴重的連隊被調回鐵路沿線交戰區穩固陣地。執行救援傷員任務時,他與另一名士兵誤入烏軍控制的林帶。
“我以為完蛋了。我們趴在地上大喊‘別開槍!’”他説。烏克蘭士兵告訴他們堪稱奇蹟——他們剛穿越的是一片雷區。
同樣在阿夫迪夫卡北部被俘的安德烈表示,俄軍指揮部強令傷兵重返前線是士氣低落的另一主因。即便佔領陣地,士兵們在烏軍火力下仍毫無掩護,這種自殺式進攻導致大量傷亡。但指揮官們也是迫於上級壓力,“違抗軍令要麼面臨長期監禁,要麼直接被槍決”。
這位前銀行職員坦言,因家族多人服役而自願參軍。本以為自己會因心臟病被分到預備隊,卻被直接送上了前線。
很快他發現自己身處阿夫迪夫卡,與其他11名士兵乘坐裝甲車推進時觸雷。半數人員喪生。他遭受嚴重腦震盪。他説自己整夜躺在原地,直到攢夠力氣踉蹌返回基地。休整三週後,他重返戰壕,周圍戰友不斷在炮擊中陣亡。他們最終選擇了撤退。
“我迷路了,“他説道,“遇到兩名士兵討水喝,結果發現是烏克蘭人。”
安德烈稱雙方傷亡"毫無意義”,稱這是兄弟相殘的戰爭。這種説法遭到烏克蘭人堅決反對——歷經俄羅斯多年試圖控制、入侵和征服他們的行徑後。
阿夫迪夫卡附近被摧毀的烏克蘭村莊聯繫馬庫斯·沃克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3年12月1日印刷版,原標題《俄軍士兵描述前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