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瑪峯面臨冰層消融危機——《華爾街日報》
Stacy Meichtry, Krishna Pokharel, Carl Churchill and Paolo Bosonin | Photographs and video by Paolo Bosonin
拉卡帕·麗塔·夏爾巴正面臨職業生涯的關鍵攀登。這位24歲的年輕人成功加入今年重新開闢珠穆朗瑪峯頂路線的登山團隊。
橫亙在他面前的是昆布冰瀑——由參差冰塔與張裂冰縫構成的險峻通道,這條通往頂峯的必經之路。若能首次成功穿越這座冰凍瀑布,他將躋身於為富豪外國登山者擔任嚮導的頂級夏爾巴人行列。
然而當4月12日清晨拉卡帕·麗塔與數十名夏爾巴人出發時,周圍環境已處於崩塌邊緣。那些曾常年定義此地景觀的冰塔長廊,近年已融化為殘樁。冰瀑腳下的雪坡如今僅覆着薄冰,下方已成水塘。
負責維護冰瀑路線的"冰川醫生"索南·次仁·夏爾巴表示,昆布冰川正在急劇變化。他兩天前才剛踏過同一片水塘區域。“冰川正在湖泊化”,他説道。
4月10日昆布冰瀑腳下的冰川醫生們
索南·次仁·夏爾巴這座冰川歷來是通往珠峯之巔的門户。在狂風肆虐的荒原上,它是珍貴的飲用水源,也是珠峯大本營所在地——每年吸引數千人造訪,許多人會駐留數週。如今,冰川正陷入危機。
喜馬拉雅山脈氣温上升正導致冰川變薄,且速度不斷加快趨勢。直接建在冰川上的大本營日益頻繁的人類活動,進一步加劇了這一問題。
全球冰川都在加速消融,但研究人員指出喜馬拉雅地區的冰層流失尤為迅速。這將危及滋養印度次大陸的重要水系,對數億人口的農業生產和生活條件造成破壞性影響。
在珠峯地區,後果更為直接。尼泊爾政府正考慮將大本營向低海拔遷移,這一爭議性舉措將使原本艱險的攀登路線更加漫長——也更為危險。據喜馬拉雅數據庫統計,今年已有18人喪生於此,創下珠峯登山史上最致命紀錄。
冰川消融正在侵蝕尼泊爾的經濟支柱。根據世界旅遊理事會數據,以珠穆朗瑪峯為核心的旅遊業在2022年支撐了超百萬就業崗位,為尼泊爾經濟貢獻24億美元,佔GDP總量的6.1%。
喜馬拉雅山谷的生計依賴於全球登山客,他們沿途在茶舍食宿。夏爾巴人用犛牛或人力揹負重達175磅的物資穿梭於村落之間。
大本營是這一經濟體系的中樞:配備牀鋪和獨立衞浴的帳篷通有電力和暖氣,廚房帳篷提供堪比加德滿都酒店的餐食。支付16萬美元攀登費用的富豪客户,可乘直升機直達營地停機坪。
“設施更完善,食物更優質。就像在城市裏一樣舒適,”尼泊爾登山者明瑪·嘉爾傑·夏爾巴表示,他創立了自己的探險公司Imagine Nepal。他的許多客户會在珠峯大本營適應一個多月,以應對高海拔地區氧氣稀薄帶來的呼吸衝擊,並練習攀登附近的冰瀑。
四月初,一隊冰川醫生為登山季開闢了穿越冰瀑的路線。他們維護着登山者用來攀越巨大冰塔(即昆布冰瀑中的冰磧)的梯子和固定錨點。加速消融的冰川使他們的工作從每週維護變成了每日必修。
並非只有冰川醫生注意到這些變化。2021年春季,尼泊爾政府測繪員基姆·拉爾·高塔姆到訪大本營時,冰川表層下奔湧的融水轟鳴聲讓他震驚不已。
當時運營方正在清理冰川表面的碎石以搭建帳篷區,這使得陽光和其他熱源能直接作用於冰層。
身為專業工程師的高塔姆估算,整個營地使用的丙烷氣體每季足以融化300萬公斤冰。他還指出,露營者習慣在户外解手,每天約有4000升温熱液體被傾倒在昆布冰川上。
“情況非常嚴峻,”高塔姆説道。他參與撰寫的2022年尼泊爾政府報告建議遷移大本營,並補充説:“若人類活動持續保持當前強度,大本營可能很快面臨無冰可依的局面。”
運營者們質疑是否有其他可行地點。報告推薦了沿小徑更遠處的戈拉克謝普周邊區域——但那裏水源供應不足,目前夏爾巴人需用8加侖桶背水上山。昆布地區不僅提供水源,還有更平坦的露營場地且靠近冰瀑,使其成為冰川最危險路段的最佳訓練場。
將大本營下移至戈拉克謝普區域還會讓本已險象環生的登頂之路更加危險。
4月12日,26名為Imagine Nepal公司工作的夏爾巴人團隊揹着繩索、帳篷、氧氣瓶等設備離開大本營。他們的任務是重新打通珠峯最高處通向頂峯的路線。
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是冰瀑。就在數日前,“冰瀑醫生"們剛在這座冰凍迷宮中開闢出路徑。Imagine Nepal的夏爾巴人將成為首批測試者。
隊長達瓦·嘉傑·夏爾巴計劃當天讓團隊分階段接力運輸裝備上山。
被分配在珠峯更高段運輸物資的夏爾巴人會輕裝穿越冰瀑以保存體力。最強壯的攀登者則需揹負成捆的重型繩索快速通過冰瀑區躲避雪崩,其中包括他的摯友彭巴·丹增·夏爾巴——兩人曾立下共同登頂全球14座8000米以上高峯的宏願,目前已征服九座。
彭巴·丹增這次帶上了他的侄子,初次登山者拉克帕·裏塔。
隊伍離開大本營後,兩名男子與團隊領隊的近親達·奇裏·夏爾巴以及31歲的拉克帕·索納·夏爾巴率先前行。
在冰瀑中段,隊伍抵達了以不穩定著稱的"陷坑區”。黎明前的攀登中,陷坑寒氣逼人,巨大的冰塔隱沒在黑暗裏。拉克帕·索納只記得頭燈照亮的狹窄冰徑,以及冰爪啃噬冰面的刺耳聲響。
清晨七點,隊伍抵達冰瀑上方的目的地。他們卸下繩索稍作喘息,隨即折返大本營。時間緊迫——朝陽即將融化冰瀑的穩定性。下撤途中,他們遇見了仍在向上攀登的達瓦·嘉傑。
上午十點,隊伍重返陷坑邊緣。烈日下的冰川開始蒸騰水汽。拉克帕·索納停下點煙時,看見彭巴·丹增領着侄子穿行下方犬牙交錯的冰塔林,達·奇裏負責殿後。
據拉克帕·索納描述,當三人組抵達冰峽谷入口時,依次攀下鋁梯。此時他猛然發現一棟樓高的巨型冰塔正懸在50碼外的同事頭頂,周遭冰柱相形見絀。
打火機躥起火苗的瞬間,拉克帕·索納抬頭看見冰塔轟然崩塌。他衝向事故地點,只見坍塌的冰層已抹平鋸齒般的冰川表面,形成白色斜坡。峽谷消失了。對講機裏只有電流雜音回應他的呼喊。
仰望昆布冰瀑的視角展現了斜坡上聳立的冰塔。達瓦·嘉傑隨後抵達現場,在接下來的45分鐘裏,他不斷呼喚被埋的夏爾巴人。到下午1點時,冰層已極不穩定無法通行,隊伍被迫中止救援。
冰瀑醫生被召來重新固定繩索,以便夏爾巴人能返回大本營。新設的繩索引導他們直接跨越吞噬同伴的冰裂縫位置。
“當時沒有其他路線可選,“拉克帕·索納説。
通常下山只需3小時的路程,這次耗費了10小時。精疲力竭的達瓦·嘉傑恐懼着接近大本營將有手機信號的時刻——他需要致電遇難夏爾巴人的家屬。
“下山途中我一直在想:我該給他們一個怎樣的交代?“他説。
隨後幾日,事故現場的冰裂隙持續擴大,最終需要將三架梯子綁接才能跨越。
通往世界之巔的路線勉強保持着通行可能。
5月12日凌晨3:30,從珠峯大本營拍攝到登山者頭燈穿越昆布冰瀑的景象。圖片來源:基姆·拉爾·高塔姆方法論説明:珠峯3D模型整合了Planet Labs與歐洲航天局的衞星影像,疊加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分校國家冰雪數據中心及NASA提供的數字高程模型。日照角度通過SunCalc數據在3D建模軟件中渲染呈現。
資料來源:Khim Lal Gautam (冰瀑);Planet Labs(湖泊數據);Owen King,紐卡斯爾大學;《One Earth》期刊(冰川變薄研究);OpenStreetMap;Strava(攀登路線);Imagine Nepal(攀登位置與速度)
設計與開發:Jason French、Taylor Umlauf 和 Erik Brynildsen
更正與説明尼泊爾政府測量員Khim Lal Gautam估計,珠峯大本營使用的丙烷氣體每個登山季足以融化超過300萬公斤冰。本文早期版本誤寫為30億公斤,且一處將Gautam姓名誤寫為Gautum。(2023年12月18日修正)
聯繫記者:Stacy Meichtry [email protected],Krishna Pokharel [email protected],Carl Churchill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珠穆朗瑪峯:冰層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