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游泳池與花崗岩枱面——大學宿舍為何變得如此昂貴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學生今年將支付超過9600美元，住在校園邊緣的15層宿舍樓Manzanita Hall的一個共享卧室裏，該建築外觀呈蜂窩狀。

大約十年前，一傢俬人開發商接管了Manzanita Hall，並投入5000萬美元進行翻新，包括新的休息室、升級的大廳和社區廚房。之後，那裏的生活成本急劇上升。

現在，經過多次漲價，考慮到通貨膨脹因素，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學生支付的費用比大約20年前住在該建築的太陽魔鬼隊（Sun Devils）學生高出約80%。

住房是美國大學費用上漲的最大推手之一，加劇了1.6萬億美元的聯邦學生貸款危機，《華爾街日報》的一項調查發現。儘管學校管理人員經常吹噓控制學費，以此表明他們對學生的財務問題敏感，但他們很少控制校園生活的成本。

《華爾街日報》調查了全國12所公立大學過去大約20年的宿舍價格。以今天的美元計算，最便宜的牀位價格中位數上漲了70%。

在紐約的賓漢姆頓大學，最便宜的選項價格在那段時間內翻了一倍多，現在一個房間兩個學期的費用超過1萬美元。

賓漢姆頓大學發言人Ryan Yarosh表示，那段時間住房選項發生了巨大變化，新建了12個宿舍樓，其他宿舍樓也進行了重大升級，增加了更多私人卧室，並增加了數百名員工來幫助學生心理健康。

儘管這一時期全美租金普遍上漲，但人口普查數據分析顯示，這12所高校周邊區域的租金中位數漲幅均低於校內最便宜住宿選項的漲幅。

許多學校拆除了老舊廉價的宿舍樓，將雙人間和公共走廊浴室改造為配備自習室、健身中心和游泳池等公共設施的私密住宿。經通脹調整後，12所學校最高端宿舍的租金中位數上漲了114%。

這些豪華宿舍多由私人開發商建造運營。校方通常能從租金收入中抽成，使宿舍成為潛在的金礦。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高端住宿漲幅在十二校中居首，其最昂貴選項二十年間上漲近兩倍，本學年達約20,700美元。

校方表示，由於州政府資助有限且需在火熱的房地產市場中為激增的學生提供牀位，其住宿定價較高。

克萊姆森大學Calhoun Courts的兩卧四人間公寓配備廚房和客廳。圖片來源：克萊姆森大學各校還提高了剩餘老舊宿舍的價格，其中部分條件簡陋。南卡羅來納州的克萊姆森大學一棟1960年代末無窗宿舍的兩學期住宿費，經通脹調整後比2001-2002學年高出35%。

Reddit上的帖子提醒準學生們如何應對那些無窗宿舍——如今這類房間一學年收費已超過5400美元：購買強力鬧鐘，因為缺乏日照會打亂睡眠規律；投資一台模擬自然光的光療燈。

克萊姆森大學表示正在翻修含無窗房間的宿舍樓，新平面圖將增設自習室和廚房空間。

多所高校的住宿費漲幅已遠超學費。阿肯色大學所在的州屬全美最貧困地區之一，經通脹調整後，該校過去二十年學費上漲50%，而最便宜宿舍費用卻上漲了75%。

斯蒂芬妮·莫蘭德從401(k)養老金賬户取出4000美元，用於支付兒子今年秋季和明年春季在阿肯色大學的剩餘費用。她兒子目前是大一新生，雖已獲得低收入家庭聯邦助學金、各類獎學金並申請了最高額聯邦學生貸款，但住在校內最便宜的雙人間（兩學期費用超6800美元）仍讓家庭不堪重負。

“最貴的根本不是學費，而是住宿費和餐卡支出推高了賬單。“莫蘭德説道。

阿肯色大學發言人約翰·托馬斯回應稱，學校在更新設施滿足學生新需求的同時盡力控制成本，並指出學生反饋住宿費與當地市場相比仍屬合理。

儘管多數高校強制要求本科生至少住校若干年，但校方堅稱提升住宿質量和費用的做法合理，強調住校生的學業表現更優異。

校方管理人員表示，如今的學生——尤其是那些能全額支付大學費用的富裕家庭學生——對住宿條件的要求比前幾代人更高。學校還稱，他們需要與校外高端租房選項競爭。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曼薩尼塔宿舍樓。圖片來源：Ash Ponders/華爾街日報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發言人馬克·奧茲卡斯基表示：“我認為過去20年間，世界在安全標準、無線網絡覆蓋方面發生了變化，學生們也不再滿足於僅住在12x15英尺的狹小空間裏，裏面只有兩張牀、兩張書桌和兩盞燈。”

關於大學費用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學費和雜費上，學校通常會通過折扣來減輕學費負擔。但食宿開支可能更為龐大——而學校在這方面提供的經濟援助往往更為吝嗇。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研究校園居住趨勢的教育學助理教授約書亞·特拉維斯·布朗指出：“目前輿論焦點尚未集中在住宿費用問題上。”

多元化的選擇

《華爾街日報》調查發現，經通脹調整後，頂級公立研究型大學的住宿費中位數在2001-2002學年至2022-23學年間上漲了45%。該數據來自約100所此類院校中三分之二向聯邦政府提交的報告。

這些數據可能低估了實際漲幅。教育部歷來要求學校上報"標準"雙人間的住宿費用——但各校對此定義存在操作空間。調查顯示，這些數字既未體現各校宿舍、套間和公寓式住房的廣泛價差，有時甚至只反映了最便宜的選擇。

《華爾街日報》的分析聚焦於十幾所擁有大量在校生且教育部數據顯示其食宿費用較二十年前大幅上漲的知名高校。該報對比了各時期經通脹調整後最便宜和最昂貴的住宿選項。

香農·摩爾今年在馬薩諸塞大學公寓的房間。圖片來源：香農·摩爾二十年前，以現今美元計算，在馬薩諸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最貴的房間住一學年約需5900美元。而今年該校最便宜的牀位價格已遠超這個數字。

患有腦癱的學生香農·摩爾需住在一樓房間。這位現大三學生為減少負債，大一曾申請榮譽宿舍的雙人間，卻被分配了當年約10900美元的單人間。

隨着高年級榮譽生只能選擇套房或公寓式住宿（比走廊房間更貴），她本學期校內公寓費用達7300美元，幾乎是獎學金後學費、住宿和膳食計劃總賬單的一半。

21歲的摩爾目前揹負16800美元聯邦學生貸款。“這是我現在能在這裏接受教育的唯一方式”，她表示。

馬薩諸塞大學發言人埃德·布拉古澤夫斯基指出，勞動力成本上漲是住宿費用攀升的原因之一。他還表示，該校建於1951至1975年間的大部分老舊宿舍樓每年需耗資數千萬美元進行翻新升級。

今年四月，校方告知數百名申請住校的學生校內宿舍已滿額，需自行解決校外住宿問題。

約百名學生當月在中央廣場搭帳篷過夜，抗議校內平價住房短缺。尤其令組織者憤怒的是，學校未增建平價宿舍，反而將土地出租給私營開發商建造公寓。

該校通過該交易獲得2000萬美元預付款，而學生需支付月租約1500美元（12個月租約總計1.8萬美元）的公寓費用。

儘管該公寓樓羣地處校園內並設有校方運營的咖啡館和攀巖牆，但其管理權不屬於校方。學校聲明對定價無管轄權。

布拉古澤夫斯基表示，校方對超過5%的租金漲幅擁有否決權。

四月，阿默斯特分校學生抗議校內平價住房短缺。圖片來源：丹·利特爾/漢普郡每日公報### 景觀房

巴吞魯日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在其網站上明確指出，尼科爾森門户並非普通宿舍。

這座面向高年級學生開放的五年前建成的綜合樓，提供雙人牀或大號牀、垃圾處理器、花崗岩枱面、獨立衞浴以及可俯瞰老虎體育場的休息區。兩學期每人牀位費在10,300至16,700美元之間。這還不包括2023-24學年本州學生公佈的近12,000美元學雜費。

“尼科爾森門户的設計重點不在於奢華，而是提供既能吸引學生又促進學業成功的設施，” LSU發言人克里斯汀·桑德斯表示，並指出該樓每層都設有學習區。她稱尼科爾森門户不像某些校外公寓配備泳池或日光浴房，且花崗岩比層壓板更耐用。

尼科爾森同時被設計為盈利項目。

2016年LSU基金會與私人開發商合作建造了這個含1,500個牀位及停車場、零售空間的新綜合樓。合同文件顯示，每年200萬美元收益歸基金會所有，用於增聘籌款人員及支付其他開支。桑德斯稱其餘資金將再投資於未來住房項目，包括新建和翻修工程。

高校正與私營開發商合作在校內土地上建造管理宿舍樓，稱這種方式能快速增加校內牀位的同時，避免束縛自身資產負債表或發行債券。

肯塔基大學在過去十年間藉助私營開發商教育房地產信託公司（Education Realty Trust）的力量，幾乎全面更新了校內住宿設施。該公司融資建造了十餘棟新宿舍樓，配備屋頂露台、户外壁爐等設施，多數房間可放置標準尺寸牀鋪。以現今幣值計算，校內最經濟住宿選項價格漲幅超75%，本學年已達近8,300美元。

校方發言人傑伊·布蘭頓表示，開發商每年租金漲幅設有上限，“以確保其始終與當地市場水平保持合理差距”。教育房地產信託公司拒絕置評。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SU）同樣是這類公私合作建房項目中最活躍的參與者之一。該校與美國校園社區公司（American Campus Communities）合作，過去17年共建超8,000個牀位，後者於2022年被黑石私募集團收購。

亞利桑那州校董會文件顯示，僅去年ASU就從ACC獲得超400萬美元坦佩校區學生公寓土地租賃收入，部分宿舍樓租金收益校方也可分成。

“這種公私合作模式讓我們既能擴建宿舍，又能將資金集中投入尖端教學設施等建設，滿足不斷增長的學生需求，“ASU發言人尼基·裏普利表示。

ACC發言人吉娜·考沃特指出，解決成本上漲的關鍵在於增加供應：“我們為ASU坦佩校區投入超6.3億美元深感自豪。“關於曼薩尼塔宿舍樓，她表示ACC斥資數百萬美元維護了800餘間亟待修繕的住房單元。

黑石集團一位女發言人援引內部數據表示，曼薩尼塔的租金漲幅低於周邊地區。《華爾街日報》對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兩英里內人口普查區的分析顯示，經通脹調整後，同期包含水電費的租金漲幅不到12%。而整個坦佩市的租金漲幅約為42%。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校長邁克爾·克羅承諾，過去十年間本州學生學費年漲幅不超過3%，這一政策將至少持續至2028-29學年。但宿舍費年漲幅最高可達10%。

“住校是明確開支並最大限度控制成本的方式。“克羅在2022年3月的學生論壇上表示。通過發言人，克羅拒絕進一步置評。

弗吉尼亞理工大學住宿官網截圖顯示，該校新東區雙人間今年每名學生費用為8500美元。圖片來源：弗吉尼亞理工大學2021年畢業於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凱莉·福伊爾施泰因自付大學費用，她發現最快控制成本的方式是儘早搬離校園。作為榮譽學院成員，她前兩學期入住四居室套間榮譽宿舍，按現今幣值計算花費約1.1萬美元。

榮譽學院二年級學生需入住名為Vista Del Sol的公寓區，該社區配有電影院和游泳池。今年起價約1.01萬美元，部分公寓牀位價格可達雙倍。福伊爾施泰因成功申請豁免，搬回約30分鐘車程外的亞利桑那州錢德勒市家中居住。

“在我看來，這對許多真正聰明的學生來説是一個巨大的入學障礙，”現年25歲、在芝加哥一家營銷機構擔任策略師的費爾斯坦説。“他們沒有考慮到經濟負擔，尤其是對那些自費的學生。”

老舊建築

價格上漲不僅僅是因為住宿條件更好。學生們經常為相當基礎的住房支付數千美元的費用。

2006年阿肯色大學的一份住房計劃將兩棟1960年代的高層建築——約克姆廳和漢弗萊斯廳——標記為山頂上的眼中釘，適合拆除。這兩棟建築至今仍在使用，並經過了一些升級。經通貨膨脹調整後，自2001-02學年以來，它們的合住房間價格上漲了70%以上。學生們為大約14英尺乘10英尺的房間支付7,000至8,700美元——這個空間明顯比一個單車位的車庫還要小。

2022年，康納·德弗羅在創始人廳的宿舍裏。照片：塔莎·德弗羅去年，康納·德弗羅的家人支付了超過9,000美元讓他在阿肯色大學創始人廳的一個合住卧室裏生活，這棟建築已有十年曆史。他的膳食計劃和停車費又花了5,500美元。

今年，20歲的德弗羅搬進了校園外的一棟高檔公寓樓，距離他原來的宿舍不到半英里。他在一個四人公寓裏的私人卧室和浴室，配有游泳池、電腦中心和單元內洗衣房，12個月的租約約為7,900美元——比他之前在校園住房九個月的費用少了13%。

大多數阿肯色州的一年級新生被要求住校。阿肯色大學發言人約翰·托馬斯表示，近年來住校生的保留率比校外生高出8%至11%，且校園住宿具有靠近教室、餐飲和社交活動的優勢。

該校官網聲明，不太可能因經濟原因解除學生住宿合同，並稱貸款是"履行住宿合同責任的合理方式”。

成本上漲

多所高校管理人員表示，必須提高住宿費以覆蓋運營成本和建築維護費用。大多數公立大學的食宿部門需自負盈虧，不依賴州政府補貼或學費收入。

但部分學校的住宿費收入遠超收支平衡線。

克萊姆森大學財務記錄顯示，過去五年該校住宿收入每年至少超出支出1700萬美元。

“目標始終是保持盈餘，這筆資金直接進入住宿改善基金，“克萊姆森大學輔助企業事務副校長凱西·霍布古德説。她表示去年突發寒潮後，學校動用該基金維修管道，還將用於即將啓動的高層宿舍翻新。

“住宿費確實是總開支中的不確定因素，“喬安·格里馬爾迪説，她兒子就讀克萊姆森大學，女兒在弗吉尼亞理工。她和丈夫在選校時計算過住宿費的高低區間，但無法預知子女具體會被分配到什麼價位的房間。“這完全像摸黑前行，“她坦言。

2019年大一那年，他們的兒子被分配到校內一間較便宜的宿舍，但在獲得1萬美元獎學金後，總費用仍超過3.8萬美元。

大二時他繼續住校，為了住進套房支付了更高費用。格里馬爾迪提到，她女兒則很幸運——通過與一名弗吉尼亞理工學生的合租，找到了低價住宿方案。

如今格里馬爾迪的兩個孩子都已搬離校園。

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校長蒂姆·桑茲多次強調，控制學費是校方首要任務。他在1月的校情諮文中坦言，擔憂低收入學生"因經濟壓力無法完整體驗霍奇人（該校暱稱）的校園生活”。

但該校董事會仍投票決定本學年學費上漲4.9%，住宿費暴漲9.2%。過去二十年間，最便宜的雙學期牀位價格經通脹調整後已翻倍，從3200美元漲至約6500美元。

“基數低時翻倍並不難，“校方發言人奧克扎爾斯基解釋，“二十年前我們的住宿費確實非常低廉。“他指出西南弗吉尼亞地區建築成本和人工成本近年飆升。

他同時表示，費用上漲還源於設施升級：更好的隔熱層、新屋頂，以及為部分宿舍安裝空調——在最炎熱的月份，“這直接關係到學習質量，因為高温會導致無法入睡，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如今弗吉尼亞理工的學生可能需要支付近9800美元，卻只能住沒有空調、需使用公共浴室的房間。

安德烈婭·富勒對本文有所貢獻。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圖克宿舍，工程專業學生的住宿樓。攝影：《華爾街日報》的Ash Ponders聯繫梅麗莎·科恩，郵箱：[email protected]；聯繫謝恩·希夫萊特，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12月21日印刷版，標題為《飆升的宿舍費用推高大學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