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黑色安息日”：10月7日的謀殺、性暴力與酷刑 - 《華爾街日報》

以色列尼爾奧茲——伊坦·庫尼奧聽到武裝分子闖入他的家，並看着汽油從他和妻子及兩個孩子躲避的安全屋門縫下滲入。

當他們位於尼爾奧茲基布茲的房屋被點燃、濃煙開始湧入房間時，他一歲的女兒正在哭泣。庫尼奧將濕牀單堵在門縫底部，並告訴家人寧願留在屋內也不願被殺害或綁架。他説，如果要死，我們也要一起死在家裏。

在失去意識前，庫尼奧給社區的一位朋友發送了一條含淚的語音信息：“兄弟，太可怕了。我們要死了。”

距離以色列人稱為“黑色安息日”的十月襲擊已過去數月。當天，哈馬斯領導的武裝分子從加沙地帶闖入以色列肆虐，以方官員稱襲擊造成約1200人死亡，並伴隨酷刑、肢解和性暴力行為。以色列調查人員正利用約20萬份照片視頻和2000份證人證詞還原事件經過，旨在針對責任方構建符合國際標準的法律案件，併為10月7日襲擊提供權威歷史記錄。

《華爾街日報》記者查閲了部分證據，並採訪了急救人員、倖存者、遇難者家屬及法醫專家，以記錄這起被以色列警察總長科比·沙布泰稱為“系統性且空前殘暴”的襲擊。

以方官員向本報提供的法醫證據顯示，部分受害者在武裝分子使用助燃劑焚燒房屋後被活活燒死。本報查看的現場急救人員拍攝照片顯示，遇難者遺體遭肢解，包括男女外生殖器受損。女性及女童屍體呈現多種性侵痕跡，近期至少三名女性倖存者公開表示在10月7日遭遇性暴力。

哈馬斯官員否認其武裝人員殺害兒童和強姦婦女的指控。

尼爾奧茲村Cunio家庭中被燒燬的卧室。圖片來源：Tanya Habjouqa/NOO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以色列的調查預計將引發該國自1960年代初以來最重要的審判——當時以色列曾抓捕、審判並絞死了前納粹官員阿道夫·艾希曼，因其在大屠殺中扮演核心角色。

“以色列國從未處理過如此規模的罪行和調查，“前副總檢察長Roi Sheindorf表示，“這將成為以色列史上最重要的審判之一。”

以色列警方正在審查被俘武裝分子的證詞、從他們身上獲取的攝像設備內容、社交媒體資料、以色列南部車輛行車記錄儀與監控錄像，以及在加沙繳獲的物資。

法律分析人士指出，調查面臨的挑戰之一是：10月7日襲擊後數日內以軍仍在當地作戰，導致法醫證據收集工作受限。

巴勒斯坦衞生部門稱，迄今已有超過21,000名巴勒斯坦人在空襲及以軍與哈馬斯的交戰中喪生，其中大部分是婦女兒童。該數字未區分平民與戰鬥人員。

如同艾希曼審判向世界揭露納粹德國"最終解決方案"並開啓大規模證人作證程序那樣，以色列此次調查的附帶目標可能還包括保存歷史真相，讓倖存者集體講述他們經歷的恐怖。

以色列已確認10月7日事件中約800名平民遇難，其中包括37名17歲以下未成年人，其中6人不滿5歲。總理辦公室數據顯示，約25名80歲以上老人遇害，最年長者是一名94歲老婦。

據以色列當局稱，哈馬斯武裝分子等組織在10月7日劫持了約250人。

遇難者遺體被運至軍事基地進行身份核驗，無法辨認的送至國家法醫中心，該機構通過提取指紋、X光與CT掃描及組織樣本進行DNA鑑定。

法醫中心主任陳·庫格爾博士稱，掃描顯示存在酷刑與處決痕跡。他表示部分案例中，氣管內發現煙灰，證明受害者在軀體碳化前曾吸入濃煙被活活燒死，另一些則是死後遭焚屍。

《華爾街日報》查看的焦屍掃描顯示，一名兒童與成人被鐵絲捆綁活活燒死，脊柱與胸腔清晰可辨。庫格爾補充説，超過20具遺體雙手被紮帶或電線捆綁，呈現處決特徵。

武裝分子曾在受害者社交媒體賬號發佈殺戮與劫持視頻供親友觀看。諾姆·埃利亞金遭槍擊腿部後，其妻手機被奪用於臉書直播全家被劫持過程。另一案例中，謝伊·希莫尼看到武裝分子發佈的視頻顯示其75歲母親倒在血泊中。本報查看的兩段視頻現已被刪除。

關於性暴力的新細節正在浮出水面。協助調查的前政府官員阿耶萊特·拉津·貝特·奧爾表示，調查人員最初未發現強姦倖存者，但此後至少有三名女性向福利部報告遭受性暴力。

根據《華爾街日報》查閲的警方證詞，一名目擊者看到武裝分子輪姦一名女性後割下其乳房。首批救援人員稱發現多起性暴力跡象，包括女性全身赤裸、內褲被褪下或上衣被剝除。

本刊看到救援人員拍攝的照片：一名裸體女性下體插着刀具和三枚釘子；多名女性衣物被部分或完全剝除；多名女性下體流血。另一張救援者提供的照片顯示，一名女性乳房幾乎被完全割離，上衣撕裂且頸部有刀傷。另有照片顯示一名裸體男性遭堵嘴槍殺，還有照片呈現男性眼球被摘除。

62歲的以色列預備役士兵莎莉·門德斯參與過10月7日後的遺體辨認工作，她描述遇害者頭部遭多次槍擊導致面目全非。

首批遇難者

在加沙邊界以東三英里的卡法阿扎社區（950人居住），武裝分子乘滑翔傘降落在運動場——當天這裏原計劃舉行年度風箏節。

53歲的阿維夫·庫茨與49歲妻子利夫納特及三名青少年子女籌辦了該活動。阿維夫的父親本尼·庫茨説，這個延續多年的風箏節本是對加沙民眾的和平致意，他們希望加沙人看到風箏後能放飛自己的風箏回應。

前一天晚上，這家人難得地共進了晚餐——由於孩子們都不住在家裏，這樣的團聚實屬奢侈。18歲的羅騰正在服兵役，16歲的約納坦和14歲的伊夫塔克則在寄宿學校讀書。

他們是10月7日最早遇難的家庭之一。據遺體收集志願者和本尼·庫茲所述，清晨6:30前，武裝分子闖入家中，當阿維夫試圖用身體保護家人時，五口人全部遭到槍擊。

幾乎同一時刻，在加沙邊境另一社區Netiv HaAsara，薩賓·塔薩聽到火箭彈警報後，立即帶着15歲的兒子佐哈爾躲進安全屋。她關窗斷電鎖門，而12歲的科倫和8歲的謝伊正隨父親吉爾·塔薩住在百米外，17歲的長子奧爾則早起前往十分鐘車程外的海灘釣魚衝浪。

薩賓聯繫奧爾時，兒子説已在海灘找到避難所正與一羣年輕人躲藏。她試圖聯繫法律上仍是配偶的前夫吉爾，但無人應答。

監控畫面顯示，約7點時吉爾帶着兩個兒子從家中衝向院內的防空洞，這段影像後來被收入以色列向國際社會展示的視頻證據。幾秒後武裝分子投入手榴彈，吉爾高喊"別怕"並撲向爆炸物，視頻記錄下他犧牲時身軀滑落防空洞口的畫面。

科倫和謝伊跑回屋內，一名武裝分子已闖入廚房。

“爸爸！“一個男孩難以置信地喊道。

根據廚房內部視頻，科倫説：“爸爸死了，謝伊。”

“我知道我看見了，“謝伊回答。

根據其父家中被以色列公佈的視頻片段，他的兄弟似乎回應道：“我覺得我們活不成了。”

謝伊在手榴彈爆炸中嚴重受傷，一隻眼睛失明。科倫試圖用濕毛巾為弟弟處理傷口，並用谷歌翻譯與兩名武裝分子溝通。

他哀求對方殺自己而不是弟弟。武裝分子最終離開，命令孩子們待在原地並威脅：“敢動就殺了你們。”

約20英里外，數十名武裝分子正撲向加沙邊境開闊地帶舉行的音樂節。

早上7點15分，23歲的羅米·戈南從以色列北部給父親打去驚恐的電話：“他們在朝我開槍。”

她與閨蜜一同參加派對。其父表示，通話時兩個女孩在灌木叢間瘋狂逃竄，試圖躲避逼近的武裝分子。

據艾坦·戈南描述，她們遇到武裝警察本以為是救星，不料警察遭射殺後只得繼續逃亡。

10點05分，羅米來電告知父親，有位朋友找到她並正駕車帶她撤離音樂節區域。

“我胸口的重擔終於卸下了，”埃坦·戈嫩説道。

但喜悦轉瞬即逝。片刻後，羅米·戈嫩正與母親梅拉夫·萊舍姆·戈嫩通話時，車輛遭遇襲擊。她手臂中彈，同行友人全部遇難。

萊舍姆戈嫩與女兒的通話尚未結束，聽筒裏突然傳來阿拉伯語的叫喊聲，隨後通訊中斷。以色列當局證實，其女現被扣押在加沙地帶。

性暴力事件

據目擊者向警方陳述，哈馬斯武裝分子在音樂節現場開始對女性實施性侵。多段在Telegram廣泛傳播的視頻顯示，武裝分子將女性劫持至加沙，其中一名半裸的女觀眾被展示在皮卡車後廂。

當日清晨的通話錄音中，駕車在以色列境內行駛的武裝分子為同夥講述強姦女性的行徑而歡呼。

“我要幹她，我一定要幹她，”根據以色列官員向《華爾街日報》提供的未經驗證的錄音，通話者如此向另一人宣稱。

在埃坦·庫尼奧所在的尼爾奧茲社區，防空洞內高温與濃煙肆虐，他與妻子開始向四歲的奧芙莉和二十一個月大的斯塔芙作最後告別。全家人都失去了意識。

約下午一點，埃坦·庫尼奧被朋友的來電喚醒，對方表示正趕來營救。

在鄰居協助下，友人破開庫尼奧家的安全屋，將全家從燒焦的廢墟中拖出。埃坦和其中一個女兒在屋外草地上不斷吐出黑色嘔吐物。

艾坦慶幸自己還活着，但隨後得知包括雙胞胎兄弟大衞在內的八名家人被綁架並帶往加沙。後來他獲悉鄰居一家遇害——父母中彈身亡，三名幼童因吸入濃煙窒息而死。

據官方消息，在上月巴以囚犯交換中，艾坦·庫尼奧的五位親屬獲釋，但他的孿生兄弟、弟弟及其女友仍被扣押。

“開門”

在Netiv HaAsara社區，薩比娜·塔薩聽到敲門聲：“開門，是我，科倫。”

門外站着她滿身鮮血、被彈片所傷的小兒子們。根據薩比娜事後在避難所拍攝的視頻，孩子們從父親家中逃出時已瀕臨虛脱。小兒子的眼睛充血，腿部後方有嚴重傷口。

社區志願救援隊至少三名成員迅速趕到。撤離前，她衝進吉爾·塔薩的住宅，發現他倒在血泊中，臉上停着蒼蠅。

她哭泣着擁抱丈夫，隨後自己昏厥被抬離現場。

兩天後，薩比娜被告知長子奧爾在沙灘浴室內被武裝分子殺害。

當局耗時15天未能確認奧爾遺體，最終依靠母親提供的腳部特徵與胎記描述才完成辨認。她未被允許瞻仰遺容。

薩賓·塔薩和她兩個最小的孩子——8歲的謝伊（左）和12歲的科倫，目前暫住在內坦亞一處捐贈的公寓裏。照片：Tanya Habjouqa/NOO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薩賓·塔薩已向警方調查提供證詞，現在她想要正義。四名襲擊者在Netiv HaAsara被捕，她希望能直面殺害吉爾·塔薩的兇手。

“我想站在他們面前，和我兒子一起指認他們，”她説，“這是科倫的願望。”

聯繫羅裏·瓊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4年1月3日的印刷版，標題為《針對哈馬斯的法律案件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