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尋求報復美國和西方世界秩序 - 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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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於2023年2月21日在莫斯科發表年度國情諮文。
攝影師：德米特里·阿斯塔霍夫/斯普特尼克/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農民在布魯塞爾舉行抗議活動，使用1300台拖拉機堵塞街道，當時歐盟領導人正在舉行峯會，時間是2月1日。
攝影師：西里爾·馬西拉西/彭博社黑海度假勝地索契的海濱夜總會彷彿是現代版的羅馬帝國角鬥場。俄羅斯選手在混合武術比賽中擊敗了“世界”隊。穿着暴露的女性揮舞着俄羅斯國旗，人羣歡呼着，當主隊取得勝利時，掌聲雷動。最精彩的瞬間是擊倒一名44歲的美國選手。
那是2013年8月，坐在前排座位上的是身穿白色襯衫的弗拉基米爾·普京，他身邊是保鏢和政治追隨者。六個月後，俄羅斯總統通過從烏克蘭奪取克里米亞，最終發動了進入第三年的全面入侵。
索契的場景概括了普京的世界觀：在他看來，這是俄羅斯實力的一場表演，面對他認為對其國家在全球秩序中地位的不尊重。作為這位威權領導人準備在下個月的選舉中加強對權力的控制，如何處理他已經變得更加緊迫，尤其是在共和黨領先者唐納德·特朗普表示，如果他再次當選美國總統，他可能會讓俄羅斯攻擊未履行國防支出承諾的北約國家。國防支出。
普京，中間，參加2013年8月在俄羅斯索契Platforma俱樂部舉行的國際聯賽S-70冠軍賽攝影師：Sasha Mordovets/Getty Images在烏克蘭，普京正試圖對美國和歐洲發動自己的決定性打擊，以重塑對俄羅斯有利的全球秩序。普京的賭注是，憑藉軍事力量和怨恨，他可以屈服世界。中國，懷有自己的領土野心，正密切關注俄羅斯能夠多大程度地挑戰邊界。
“他就坐在那裏的王座上，密切關注整個情節，試圖弄清楚他如何可以操縱和利用每一組國際環境來推進，”前白宮俄羅斯問題高級顧問菲奧娜·希爾説。“普京看起來可能輸得很慘，但實際上他正在贏，而且他會認為自己正在贏。”
在特朗普的鼓勵下，美國共和黨反對繼續向烏克蘭提供武器的呼聲正在增加。億萬富翁埃隆·馬斯克還敦促美國人遊説國會反對為烏克蘭提供資金，稱普京不可能輸掉這場戰爭。
普京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這是一個由十多年前未曾報道的場景和與前國家元首、外交官和克里姆林宮高級官員的對話構成的故事。
他是KGB特工，在鮑里斯·葉利欽領導下的1990年代動盪後走出陰影，成為他的國家領導人；他是解體了從共產主義中演變出來的寡頭政治的總統，併成為其全權統治者；現在是戰時領袖，試圖確保他對烏克蘭的入侵不會變成類似阿富汗的失敗，後者曾幫助引發了他如此崇敬的蘇聯的解體。
71歲的普京正朝着第五個任期邁進，即使數十萬俄羅斯人在戰爭中喪生或受傷，這場戰爭在很大程度上已經陷入了與烏克蘭軍隊的僵局，他們自己也在努力取得進展，因為來自美國和歐洲盟友的武器供應不斷減少。
普京，右邊，與俄羅斯總統鮑里斯·葉利欽在1999年9月的克里姆林宮。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在3月17日的選舉中，他面臨着沒有嚴肅競爭者的局面，這將使他連任六年總統，這是他自20年前第一任期結束以來甚至自己都不確定能否堅持下去的工作，據當時與他共事的人説。克里姆林宮決心將他的勝利呈現為對入侵的公開認可。
與此同時，普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俄羅斯社會。他以對俄羅斯帝國和蘇聯過去的懷舊情緒與數十年來最嚴厲的鎮壓相結合，激起了愛國熱情。他將自己塑造成俄羅斯主權和傳統東正教基督教價值觀的捍衞者，抵抗“自由主義”的西方。
儘管他入侵烏克蘭引發了自二戰以來歐洲最大的衝突，但在過去兩年裏，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裂痕規模似乎仍難以許多人所想象。
俄羅斯民族解放運動成員在克里姆林宮附近舉行集會，支持普京，日期為2月6日。來源：Getty Images普京上次當選後的幾個月，也就是2018年，俄羅斯舉辦了數十萬外國遊客參加的世界盃。埃馬紐埃爾·馬克龍與普京一起觀看了莫斯科的決賽，見證了法國奪冠。
法國總統是那些試圖利用他與普京的個人關係的人之一。他最擔心的是，如果歐洲轉身，俄羅斯可能會向中國示好。馬克龍在2019年邀請普京到他的夏季住所，普京帶着鮮花拜訪了他的妻子布里吉特。轉折點是一年後，普京告訴馬克龍，俄羅斯反對派領袖阿列克謝·納瓦爾尼，曾在俄羅斯遭遇刺殺未遂，可能是自己中毒。
普京（中）與馬克龍（右二）以及克羅地亞總統科琳達·格拉巴爾-基塔羅維奇在2018年7月15日莫斯科世界盃決賽上。攝影師：Stefan Matzke/Corbis Sport/Getty Images前捷克總統米洛什·澤曼，被視為對俄羅斯友好的人，表示他誤判了普京，特別是在對烏克蘭問題上的意圖。
“我認為弗拉基米爾·普京是理性的，而不是情緒化的，他不會採取會客觀上削弱俄羅斯聯邦利益的行動，”他在一次採訪中説道。“所以我公開表示，在俄羅斯發動侵略之前不久，我説俄羅斯人不會愚蠢到攻擊烏克蘭。不幸的是，他們真的愚蠢到了。”
這與那位充滿活力、熱愛柔道的領袖形成了鮮明對比，他曾取代身體不適的葉利欽，渴望與美國和歐洲合作。在蜜月期間，普京甚至暗示俄羅斯可以加入他現在宣稱是對其國家構成存在威脅的北約聯盟。
這就是那位在2001年9月11日恐怖襲擊後第一個致電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表示支持的普京。此前，當時的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在2000年3月飛往聖彼得堡與普京進行會談，當時普京還是代總統。兩人一起觀看了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的歌劇《戰爭與和平》的演出。
普京與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交談，2008年8月8日。攝影師：光牛/蓋蒂圖片社普京在2023年10月在索契舉行的 瓦爾代俱樂部年會上發表講話時，回憶起自己提出加入北約的建議時指責西方。在蘇聯解體結束冷戰後，“我們以為自己成為了人羣的一部分，”他説。“我想問題出在他們的地緣政治利益和對他人的傲慢態度。”
普京當時的一位高級顧問表示，俄羅斯領導人真誠地希望與西方建立更緊密的關係。他不僅會見外國領導人，還會與部長甚至只是大使會面，解釋他的觀點，包括在最具爭議的議題上，比如他在車臣的戰爭。不過，無論普京説了什麼，俄羅斯軍方都不相信會與北約結盟。
“我們國防部從未收到任何表明這種意圖嚴肅性的命令，”曾在國防部國際關係部門任職的前將軍葉夫根尼·布日金斯基説，他在那裏任職於2002年至2009年。
背叛感
慢慢地，怨恨佔據了上風。普京經常在與美國代表會面後變得憤怒。對西方的幻想逐漸變成了對諸如美國在歐洲部署新的導彈防禦系統等問題的背叛感。
最終，在2007年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一次臭名昭著的演講中，憤怒終於爆發出來。在西方領導人面前，普京抨擊了北約，並稱其擴張“是一種嚴重挑釁。”
2007年2月9日，普京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發表講話。攝影師：Oliver Lang/DDP/Getty Images“他基本上誤讀了美國的利益和政治，”前美國駐莫斯科大使、現任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在他2019年的著作《後渠道：美國外交回憶錄及其復興的理由》中寫道。美國在普京執政初期將俄羅斯視為“戰略上衰落的大國”，“我們當然不需要討論歐洲的長期兩黨優先事項和夥伴關係來換取普京的青睞，”他説。
隨着油氣價格飆升，充實了克里姆林宮的金庫，並推動了從蘇聯後的經濟崩潰中復甦，普京啓動了一個持續十多年的 軍備計劃，為俄羅斯軍隊投入了數千億美元進行 現代化。
“美國也失策了，”美國駐歐洲前指揮官本·霍奇斯説。“在2010年至2014年間，我們對俄羅斯的威脅持不切實際的態度，現在我們正在為此付出代價。”
當北約在2008年首次向烏克蘭和格魯吉亞敞開成為潛在成員國的大門時，普京警告布什稱，如果烏克蘭加入北約，烏克蘭將停止存在，俄羅斯報紙《共商報》報道。幾個月後，格魯吉亞爆發了一場短暫的戰爭，俄羅斯軍隊逼近首都第比利斯，鞏固了普京對兩個分裂地區的控制。
去年五月，莫斯科舉行勝利日閲兵彩排時，俄羅斯RS-24“亞爾斯”洲際彈道導彈在特維爾斯卡亞大街上展示。來源：蓋蒂圖片社當時，普京已經擔任總理，他挑選出德米特里·梅德韋傑夫在2008年擔任總統，以遵守俄羅斯憲法規定的任期限制。梅德韋傑夫在2011年9月宣佈讓位給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宮。
在幕後，強大的盟友擔心失去對梅德韋傑夫集團的影響力和金錢，力挺普京重返權力。一位2012年私下談話中的俄羅斯富豪表示，梅德韋傑夫更年輕、更理性、是技術專家，但普京是穩定的保證。沒有了“沙皇”，這個體系將變得脆弱，這位人士説。
NATO領導的2011年利比亞內戰干預行動，是在聯合國通過一項梅德韋傑夫棄權的決議後進行的，這可能是最後的導火索。據知情人士稱，普京在觀看了一段暴徒殺害和肢解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的視頻後感到震驚。他得出結論認為梅德韋傑夫太軟弱，無法對抗西方。
儘管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反對他統治的示威活動，普京在2012年3月的選舉中獲得了三分之二的選票。這些抗議活動經常涉及在俄羅斯出現並希望在政治未來中發表更多意見的企業家和創意中產階級。在他的總統座車象徵性地穿過空無一人的莫斯科街道前往五月的就職典禮後，克里姆林宮開始了廣泛的鎮壓，監禁反對派活動人士，並將非政府組織標記為“外國代理人”。
反對派活動人士參加2012年9月莫斯科反普京抗議活動。攝影師：尤里·卡多布諾夫/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再次當選總統後，普京越來越傾向於懷念蘇聯過去的人，特別是在該國的省份，作為他的政治基礎。他經常參與動作英雄式的特技表演，經常赤膊上陣，這在他的核心支持者中形成了一個男子氣概的形象。
民意調查顯示，在他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之前，他的支持率一直在下滑。然後，民族主義的洪流使支持率多年來飆升至80%以上。
軍事行動開始於俄羅斯在索契舉辦冬奧會後的幾天，普京在那裏花費了創紀錄的500億美元，以展示俄羅斯作為一個體育強國。在索契獲得獎牌榜第一的俄羅斯隊後來捲入了由普京安全部門操縱的興奮劑醜聞，並被禁止參加所有奧運會比賽。
普京也試圖欺騙世界。他斷然否認佔領克里米亞的“綠色小人”是俄羅斯人，他們身着無標誌制服。這是一個厚顏無恥的謊言 —— 一年後普京承認這些士兵是他派去的。俄羅斯被驅逐出八國集團，美國和歐洲對其實施了制裁。
普京（左）與馬克龍會晤，就烏克蘭和北約尋求共識，在2022年2月7日於莫斯科舉行。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對吞併克里米亞的相對温和的國際反應以及他在國內的聲望飆升，強化了普京的感覺，他不僅是一個幸運的領導人，而且是一個受到神靈啓發的領袖，克里姆林宮的消息人士説。當時克里姆林宮副參謀長維亞切斯拉夫·沃洛金在2014年瓦爾代會議上告訴外國學者和分析人士，“如果有普京，就有俄羅斯。沒有普京，就沒有俄羅斯。”
在2022年2月的全面入侵之前，欺騙的模式再次出現，普京一直否認有任何戰爭計劃，直到最後一刻。事實上，根據一位參加了十多年與普京舉行的會議的歐洲官員的説法，他在與其他領導人的會談中毫不猶豫地撒謊，這是普京最令人不安的特徵之一。隨着戰爭的臨近，普京越來越多地訴諸於長篇演講，談論西方對俄羅斯的虐待，這位官員説。
一個非北約國家的領導人在戰爭爆發前不久與普京交談，他説他們花了大約30分鐘討論烏克蘭問題，普京堅決表示他絕不會入侵。當被問及他是否感到普京個人背叛了他時，他説：“他愚弄了每個人，不僅僅是我。”
烏克蘭斯洛瓦克斯一棟部分被摧毀的住宅樓進行救援行動，這是在去年4月14日遭受炮擊後的情景。攝影師：Ihor Tkachov/AFP/Getty Images新冠疫情加強了普京在克里姆林宮周圍建立的保護屏障，要求與總統見面的人必須先忍受兩週的隔離。而俄羅斯人則受到比大多數歐洲國家更寬鬆的限制。
根據柏林卡內基俄羅斯歐亞中心的非常駐學者葉卡捷琳娜·舒爾曼的説法，這種孤立對普京的思維產生了被低估的影響。他對西方的怨恨在醖釀。
“總統與外界的聯繫完全中斷了，”被俄羅斯宣佈為“外國代理人”的舒爾曼説。“普京發現自己陷入了比以前更加密集的泡泡之中。”
2021年夏天，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告訴她的一個盟友，她最擔心的是普京或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可能會做出一些衝動的舉動，因為在新冠疫情期間，領導人之間沒有進行個人雙邊交流。
一位在2021年與普京會面的人描述説，他被總統對着講了25分鐘關於美國及其盟國對俄羅斯構成的威脅。這位人士説，總統懷有非常深的怨恨。
多年來，普京誓言永遠不會修改俄羅斯憲法以繼續執政。但在全球因應冠狀病毒而封鎖的時候，他在2020年初做到了。
允許他重置時鐘的關鍵修正案是由一位忠誠的議員提出的，她曾是太空中的第一位女性瓦連京娜·捷列什科娃。這使普京有權再連任兩屆，潛在地將他的執政權延長至2036年。根據一位參與其中的人透露，這項法律的範圍甚至讓之前數月參與其中的人感到措手不及。
戰爭，制裁
烏克蘭戰爭在多個層面上對俄羅斯來説都是失敗的。原本意圖在幾天內取得決定性勝利的入侵看起來毫無結束的跡象。這已經粉碎了俄羅斯軍隊作為世界第二強大軍隊的形象。普京入侵的宣稱目的是阻止北約向俄羅斯擴張，但自芬蘭去年加入以來，他的國家與北約的邊界已經增加了一倍多。
廣泛的國際制裁到目前為止未能擊垮俄羅斯的經濟。但克里姆林宮通過資本管制支撐盧布，耗盡國家財富基金以支持軍事開支和企業支持措施，並且失去了在國外凍結的3000億美元外匯儲備。
克里米亞面臨來自烏克蘭軍隊的反覆無常的無人機和導彈襲擊，俄羅斯黑海艦隊已經離開了其母港，普京仍然無法完全控制他聲稱已經永遠吞併的烏克蘭東部和南部的四個地區。
但是，CIA局長伯恩斯在1月30日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普京“執着於控制烏克蘭及其選擇”，“沒有這種控制，他認為俄羅斯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他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俄羅斯領導人。”
普京在莫斯科紅場的屏幕上發表講話，慶祝併吞烏克蘭的四個地區。攝影師：亞歷山大·涅梅諾夫/法新社/蓋蒂圖片社與此同時，在美國，喬·拜登總統幾乎已經準備好與批評華盛頓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支持的前任特朗普再次對決。
普京並不一定期待特朗普再次當選總統，因為他的第一任期“令人大失所望”，對俄羅斯沒有取得任何突破，據政治諮詢公司R.Politik創始人、卡內基俄羅斯歐亞中心高級研究員塔蒂亞娜·斯塔諾娃表示。一位克里姆林宮內部人士在與特朗普會面後表示，俄羅斯對他的瞭解並不深刻。
普京有一種胡迪尼式的品質，讓克里姆林宮內部人士相信，即使在最嚴重的危機中，他也會成為贏家。他將自己的長壽視為一種武器，來消耗美國和歐洲，這兩個地方的領導和政策方向經常變動。
普京曾嘲笑一位記者，問他是否打算統治到2030年，稱自己並不想一直呆在克里姆林宮的寶座上，直到100歲。事實上，他將是77歲，特朗普現在的年齡，比拜登還年輕。
埃裏克·福科是一位來自巴黎南部的農民，他正駕駛着他笨重的綠色拖拉機比自己走路還要慢。在引擎聲和喇叭聲的混亂中，他大聲地對着手機喊話，他是200名其他人中的一員，堵塞着通往法國首都的高速公路。
福科和他的抗議者同伴們都很不安，他們的抱怨清單很長：成本飆升、官僚主義增加、歐盟綠色協議中的新規定以及進口商品衝擊了他們的市場。“播下苦難的人必將收穫憤怒，”他們的橫幅上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