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如夢 —— 借《紅樓夢》聊聊《繁花》中的人物_風聞

最近《繁花》很火，分析的文章不少，角度覆蓋很廣，也都很透徹。好像還沒有分析人物的，尤其是人物弧線。人物弧線可以簡單地看作是人物性格和價值取向在故事情節發展過程中的變化。在《繁花》中，人物的弧線非常富有戲劇性（Dramatic），而這種弧線既受情節引導，又反饋到情節引起情節走向的變化。這種人物弧線與情節的互動形成和諧的共振，編劇導演功力可見一斑。尤其有意思的是，《繁花》中的人物好像都有《紅樓夢》人物的影子，不妨撿出重點的幾個角色一起聊聊。

1. **寶總/爺叔。**寶總和爺叔可以視為一體。寶總是年輕時的爺叔，有衝勁頭腦活，對朋友和商業夥伴誠信有加，憑藉信任感就能融到大筆資金。爺叔是經歷了風風雨雨的寶總，曾經長包過和平飯店的英國套房，也曾經住過提籃橋的監房，自己就是碼頭，也曾經依附在27號之下。寶總需要爺叔的經驗和人脈，爺叔需要通過指點寶總來繼續獲得人生的成就感。但是寶總有時將感情和金錢攪在一起，有時甚至比較衝動，讓爺叔很不滿。好在寶總思維活絡，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這頗有些像《紅樓夢》中的寶二爺，生性頑劣又愛動兒女情。筆者有時候不禁想，難道《繁花》就是講“如果賈寶玉懂得經綸事務，又投胎到九十年代初的上海會怎麼樣“嗎：一個聰明有活力的年輕小夥子，有資金有人脈有經驗有頭腦，拎得清算得明，敢想敢衝，在懵懂初開的上海，進出黃河路這個大觀園，起起伏伏，經歷世間的風波，最後是歸於沉寂還是勇立潮頭？筆者只看了三分之二，後面還不知道，歡迎劇透。

2. **玲子。**玲子很複雜，在《繁花》的前半段，玲子性格潑辣堅決，卻在感情上依附於寶總，經濟上也半獨立半依附。和寶總約會也要用開股東大會的名義，就算是遇上綿綿雨天也樂在其中。玲子聽命於寶總，處處為寶總着想，但在金錢誘惑下又不能把持自己，有利益就鑽，完全不管寶總如何收拾殘局。

玲子好像黛玉，又有些王熙鳳和探春的影子，拿了四分鳳姐的潑辣貪財，四分探春的精明能幹，一分痴情全給寶總，一分孤獨留給躲在漏雨的閣樓中的自己。玲子和黛玉一樣，少年喪母，遂遠離家門。遇到能和自己產生共鳴的寶總，希望能夠託付一生，卻因為種種考慮邁不出最重要的一步。

好在玲子發現寶總不可靠後，下定決心獨立，在感情和經濟兩方面同寶總完全切斷關係。不能説寶總或者玲子誰對誰錯，只是玲子要成長，做自己命運的主人。

3. **汪小姐。**起初是單純的汪小姐：在家裏被父母寵愛，上外畢業後憑父親提前退休而到27號接班；直接的領導金科長也處處照顧汪小姐，大項目分給汪小姐做，甚至要將汪小姐提拔為科長。汪小姐在黃河路上一時風光無兩，對人説話直來直去，彷彿開大炮。汪小姐單純地以為是自己的能力或個人魅力贏得的這一切，殊不知其他人只是看重汪小姐背後的27號。

        能壓住汪小姐的只有寶總，也許汪小姐心裏有那麼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然而在被下放到外貿碼頭勞動一番，招商會又被冷落一番後，汪小姐看明白了人情冷暖，不再依賴寶總和27號，要當小汪，做自己的碼頭。

        汪小姐直爽得有些傻，好似史湘雲和晴雯，能力比史湘雲晴雯強很多，事無鉅細都辦得清爽，直追小紅。對了，小紅原作“紅玉“，為避諱寶玉才叫的小紅。這樣委曲求全的事情，汪小姐做得了，捨身也做，但小汪就不會了。

4. **李李。**美麗而神秘，與寶總惺惺相惜，又若即若離，好像薛寶釵，又有些像秦可卿，還有幾分襲人。要不然，李李為什麼一面作為暗線與寶總作對，一面又時時處處維護寶總，唯恐傷了寶總。

5. **範總。**如果將黃河路比作大觀園，那範總就是劉姥姥。範總進了黃河路，滿眼看的都是新奇和誘惑。但範總始終有定力，知道自己要的是生意，為了生意，可以豁出去臉面，為了生意，也要滑不溜手，在各方之間跳來跳去。就好像劉姥姥，隨時取悦各位主子，為的是往鄉下家裏拿好東西。當然，範總和劉姥姥都是善良的人，有需要的時候，也是從善意出發盡力幫襯。

6. **潘經理。**好似平兒，做事四平八穩，也為東家把可能的情況考慮在先。不爭搶風頭，但在推動情節方面是不可或缺的轉樞。

7. **陶陶。**同寶總的是交心交命的兄弟，如此算來應該是蔣玉函；但又拈花惹草，和裁縫小阿姨不清不楚，就是個呆霸王薛蟠的樣子嘛。有些實力有些能幹，呆霸王坐實了。

8. **芳妹。**陶陶的老婆。如果陶陶是薛蟠，芳妹就是夏金桂，出手狠，而且沒有正面鏡頭。

9. **魏總。**有一定能力，力比多（Libido）過剩的典型。説的比做的多，吹牛的時候比真幹成功的時候多。好不容易被汪小姐欽點為合作伙伴，馬上把公司開業慶典辦出了結婚典禮的樣子。讓人皺眉。説是賈璉也行賈芸也行，畢竟也是皮草王貂兄，還是能做些事情有些事業追求的，也有想法，不是一事無成。

10. **盧美琳。**這樣刁蠻的女性，《水滸》比較適合，在《紅樓夢》裏，只合是賴大家的、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這樣比較魯莽的角色。莽是莽了些，維護自己的利益也是十分堅決果斷，但可預測性高，所以囂張一番後就沒有新招數，能夠被李李等拿捏。

11. **梅萍。**能力不夠，心機來湊。好像香菱被哥哥姐姐們教着作詩的樣子，費了好大勁總算有些樣子，但始終沒有領會到要訣真諦，只能靠勤奮。梅萍始終不知道自己能力的極限在哪裏，也不能清晰地判斷別人的話究竟是什麼目的。爺叔不喜歡梅萍，梅萍能看出來；但爺叔又捧着梅萍，説梅萍會是下一個科長的人選，還告訴梅萍要有氣勢要講究着裝。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説自己的好，還指點怎麼做得更好，頭腦清楚都會想想是不是捧殺，梅萍居然全盤照做，可見梅萍對獲得肯定的渴望超過了理智，這樣膨脹下去總有一天會爆炸的。

12. **麻老闆。**江湖人士，做高仿的，險些殺了寶總，讓人不禁想起劫掠妙玉的強盜們。還好有寶總指點，麻老闆能走上正路。

13. **小阿嫂。**陶陶的相好，本來無事，卻一步步拽着陶陶越走越遠。在大觀園裏，多姑娘、鮑二媳婦、尤二姐，都是小阿嫂的前車之鑑。

14. **小江西。**有些臉譜化的惡奴，盧美琳的干將，也時時找機會一飛沖天，對盧美琳並不滿意。可以參照秋桐。

15. **玲子樓下唱戲女人。**妙玉的判詞很適合，欲潔何曾潔。這位女人能看透一切，樓上前一天來了漂亮新鄰居，第二天就能猜到上門的生面孔是找誰。可是又有什麼用呢，自己不願意改變。

16. **老範。**勞動人民往往看得更清楚，知道其他人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不説。沒有資源沒有人脈，只有一把子力氣，憑能力管好一個碼頭就知足了。能屈能伸，好似賈府忠心的家僕，也仗義執言，還好從來沒有喝多老酒，要不就該像焦大一樣胡言亂語了。

結語

明清章回體小説經常將主要人物設定為神仙或妖魔轉世，然後在人間演出一段故事。《繁花》是不是也可以這樣看，就是將《紅樓夢》中的人物一個個都轉投到上海灘，軀殼換了性格沒變，演繹出一段段曲折的故事。不能説《繁花》的主創一定是要把《紅樓夢》中的人物都複製粘貼過來，但編劇導演在製作《繁花》的時候，頭腦中可能有《紅樓夢》中一個個人物的影子揮之不去。《繁花》還有三分之一沒有看，看看後面還會引起哪些聯想。還是那句話，歡迎劇透。

後記

快寫完本文時注意到“新潮沉思錄“昨天寫了《王家衞的<繁花>，就是在拍上海灘》，主要講了《繁花》的立場問題，心以為然，十分同意。轉貼在一起，大家互鑑。立場，是”道“的問題；人物弧線，是“術”的問題。術的問題是技術性的，所有創作者都可以使用。《繁花》在人物弧線方面作了很好的示範，我們可以學起來，服務於立場積極的作品。所謂把糖衣吃了，炮彈吐回去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