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禺:中國經濟新舊動能並不對立,先立後破有三條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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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潘禺】
最近,北大路風教授和他的團隊在觀察者網發文,批評了以新舊產能劃分中國工業的“二分法”政策思維,認為這是對中國工業的一種自我設限。
路風教授所指的“二分法”是這樣的:一方面是被認為已經喪失經濟增長潛力的“舊動能”,即佔工業體系主體的傳統工業(約佔工業產值的80%),另一方面是被想象出來的“新動能”,即高技術工業或新興產業和服務業(如“互聯網+”)。
按照路風教授的論證,工業體系的整體性非常重要,工業部門之間的比例關係是經濟客觀規律決定的,如果人為將高技術工業與傳統工業分割開,會產生糟糕的結果。
那麼,“新舊動能”這個提法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兩高”治理中的新舊動能轉換
2018年,某化工大省建設了第一個新舊動能轉換綜合試驗區,出清了地煉、鋼鐵、煤炭、電解鋁等產業的一批產能,拆除了許多高污染、高能耗企業的設備。到2021年底,治理了11萬多家“散亂污”企業,實施投資500萬元以上技改項目3.8萬個。
而當地明確的新經濟增長點是智能製造、物聯網、大數據、雲計算等方向,2021年,“四新”經濟(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增加值佔比達到31.7%,比2017年提高10%。同時,通過對裝備製造、化工等傳統產業的改造提升,到2021年,當地高端裝備製造業和高端化工增加值的比重相比2017年也都顯著提升了。
從該省的這個實驗看,新舊動能轉換有明確的兩條主線,一個是能源綠色低碳轉型,一個是工業化數字化融合。並不是説為了搞一些“數字創意”或“互聯網+”,直接把傳統工業砍掉。

目前,全球“燈塔工廠”的數量已達153座,其中,中國以62席領跑,佔比達40.52%,是全世界“燈塔工廠”最多的國家(圖片來源:央視新聞)
其實到2021年,該省的化工產業總營收1.7萬億以上,依然是全國第一,約等於第二名和第三名兩個省加起來的體量,這也説明之前的整頓和取締並沒有嚴重破壞傳統工業作為主體的經濟比重。
但任何事情從理念到實踐總會有偏差,特別是治理11萬多家企業這麼大的動作。正如路風教授舉例的,當地某縣的一個民營特鋼廠被政府以環保規劃的理由關閉,導致周圍100多家配套企業倒閉,但這家企業是符合國家標準的超低排放企業——這是政府部門需要引以為鑑的。
對石化、鋼鐵這樣體量巨大,處於國民經濟核心地位的“兩高”產業,確實應該採取審慎的工藝流程創新、新材料研發等方式,從技術進步與結構優化中找調整空間,而不能通過行政命令的方式大搞一刀切的關廠。
這就是“新舊動能”是否為二分法這場爭論的背景。不過我們對什麼是經濟增長的“新動能”,思考並不能就此停止。最重要的可能並不是二分法是否有必要,而是怎樣才能找出經濟動能隱藏在經濟結構中的位置?只有真正想清楚這些問題,才能有助於我們更深入理解“新質生產力”、“高質量發展”這些理念。
中國經濟確實面臨着“新舊動能”的問題,但這不完全是人為的產業結構調整的結果,也不是淘汰高污染、高能耗產業的問題。
新舊動能轉換的另一個版本
我們先看美國的故事。美國是在19世紀末成為世界第一大工業國的,在當時,美國工業奇蹟的動能是什麼?
是四通八達的鐵路。研究那段歷史的專家往往會説這樣一句話:鐵路塑造了美國。

美國插圖:巴爾的摩,馬里蘭-巴爾的摩和俄亥俄鐵路終點站(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鐵路產生了一系列連鎖反應,比如讓遠離水運路線的地區,也能經濟地大規模種植農作物。比如讓所需的資源能不斷地運往工廠,幫助美國成為當時的“世界工廠”。是鐵路等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在當時為美國釋放了強大的經濟動能。這裏面當然有先後參加建設的數十萬華工的貢獻(參加美國鐵路修築的華工人數有不同版本的統計,這裏“數十萬”是一個較大的估計,出處是新華社公佈的《美國在國內國際上實施強迫勞動的事實真相》),可以説沒有中國人的吃苦耐勞、聰明才智與巨大犧牲,就沒有美國登頂世界這麼快的局面。
現在美國再也沒有那麼多能在這樣艱苦危險的環境下工作的勞工了,美國基礎設施的建設在方方面面都停滯了很久,紐約第一條地鐵,從1904年建成到現在還是這套系統。這背後當然有很多原因,有人的因素也有制度的因素,結論就是當一種舊的動能失去,你真的會永遠失去的。現在美國經濟的動能在“科技七巨頭”為代表的美國“四新”經濟裏,這個我們後面再説。
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需求的直接拉動,在很長時間裏,也是中國經濟的主要動能,這種拉動直接導致了大量工業和技術在中國從無到有。
以盾構機這樣一個高端裝備為例。盾構機在西方國家已經發展了一百多年,但到20世紀末對中國來説還是一片空白。德國工程師給中國維修設備的時候不僅收費1小時800歐元,還不允許中國工程師接近,中國還要交出地理信息數據。中國人是直到2008年才自己搞出一台盾構機,差距本來如此巨大,但現在中國盾構機包括主軸承在內的核心技術都已經突破了,用1/10的價格賣到歐洲老家。
能有這樣的突破,當然是因為我們自主研發的決心大,我們工程師團隊的創新能力,也是因為我們完整的工業體系能夠在配套上做到支持。但在很多領域,這些有利因素都是存在的,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將優勢變成這樣的跨越式發展,特別是當你自身需求也不那麼充足,而競爭對手的動力卻依然強勁,那麼雖然以中國的工業實力追趕只是時間問題,但不會像盾構機這樣戲劇性。
基建需求的直接拉動,給了中國盾構機強勁的發展動能,中國佔據了全球盾構機市場90%以上的份額,是全球最大的盾構機生產和消費國,這在別的領域是比較少見的。當市場幾乎都在我手裏,技術就很難不在我手裏迭代演進。我們開挖隧道、開掘礦洞需要大量的盾構機,也培養了大量的技術工人。我們的工程師團隊,熟悉機械和結構工程,精通電氣和自動化控制技術,這些人除了要受到良好教育,也要在大量現場實踐中,在具體項目中才能錘鍊出來。

河南焦作南水北調國家方誌館盾構機(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著有《車間的競爭優勢》的美國企業史專家威廉·拉佐尼克,將中國工業發展戰略總結為四條:
1. 做系統集成者,以集成拉動創新,
2. 在技術轉移中爭取主動,
3. 加強內部研發投入,
4. 立足廣闊的國內市場。
其中,只有第4條是最具中國特色的,別的國家缺乏複製照搬的條件。在高鐵、核電等項目中,國內市場龐大的基建需求也是“技術轉移”談判中能爭取主動的關鍵,可以説,第4條也是決定第2條的關鍵。
但對今天的中國來説,大規模基建的動能正在下行,是必須面對的現實。第一,我們的基建已經大量超前建設了,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我們的基建已經高配,不能重複建設。第二,地方政府承擔積累了大量債務,但通過賣地彌補缺口已經難以為繼,需要加以控制。第三,中國的城鎮化率達到了65%,能成為本專科大學生的適齡人口接近70%,而出生人口在超預期減少,在生活水平和人均教育資源的迅速提高下,能夠從事艱苦基建工程項目的人口會有規模性的減少,這將在未來20年內持續發生。
不過這種動能的下降並非沒有應對辦法。我們已經建好的大量公路、高鐵、港口、機場、水壩、核電站等等,還要繼續維護,這就要保持必要的投入強度。另外,通過“一帶一路”,大量中企出海,比如落地印尼的雅萬高鐵,落地巴基斯坦、阿根廷的“華龍一號”等。上述兩條路徑,都可以讓基建投資這個“舊動能”不至於快速下滑,能被繼續托起來,但是,如果不找到新的增長點,那麼中國經濟還是會面臨失速的風險。

截至2024年3月3日,雅萬高鐵累計發送旅客突破200萬人次,單日旅客上座率最高達99.6%,客流持續保持高位態勢(圖片來源:IC photo)
到這裏,我們可以重新檢討“新舊動能”的問題了。“舊動能”並不是指若干個人為劃定的傳統工業部門,這些傳統工業部門正如路風教授所論證的那樣,是與整個工業體系密不可分的,也應該保持合理的比例,不宜通過行政手段去過度調節。
過去二十年,在西方陣營中,日本屬於“去工業化”最不明顯的國家,並且一直在進行應用創新和產業升級,如發展半導體設備和材料、低油耗的汽車等高端製造。但以日本工業之強,日本經濟的主要動能仍然出現了轉換,也就是“失去的二十年”,這與重度老齡化的人口結構等內部條件有關,也與歐美的匯率干涉等外部因素有關。這説明了一個經濟體新舊動能的轉換有其客觀背景,並非完全受政策所調節。
對“新舊動能”的觀察,不宜用“二分法”的思維將新舊動能對立起來,而應該將隱藏在經濟結構中真正的驅動力鑑別出來。
舊動能的下行與三種新動能的方向
圍繞“土地財政”模式,地方政府先舉債再賣地償債,通過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直接拉動經濟需求,把這種模式説成是“舊動能”,並非是要製造二分對立。未來隨着數字經濟的發展,規劃更多的數據中心等“新基建”仍然是必要的,加上配套的電力供應,仍然有可觀的基建動能。
由於客觀條件的變化,“舊動能”不能長期依賴,這是可以預期的。隨着債務最終被轉移到居民端,如果居民資產和收入增長的預期無法持續,居民會選擇降低槓桿,這個過程會持續多年,這種動能不僅會在相當長時間裏失效,而且帶來相當大的經濟副作用。
舊和新是相對的,要知道,近年來經濟增長最快的印度,靠的就是大規模基建,我們的“舊動能”對他們來説還是“新動能”呢。印度基建水平遠遠不如中國,還有很大空間,印度有大量貧困又年輕的人口,也是基建的生力軍。但是對我們來説,我們不能讓這一代建設城市的農民工,他們在城市裏長大的子女,還繼續當農民工。正如為美國建鐵路的數十萬華工,這件事只能一代人結束。
那麼,與之相對應,中國經濟可能的新動能在哪裏呢?已形成路徑依賴的辦法,真的能找到替代嗎?我們無路可走,必須要把新動能找出來。
我認為有三個方向,可以用三句話概括。第一句話是以工業化帶動信息化。第二句話是以信息化促進工業化。第三句話是在新服務、新消費場景中促進生產。
以工業化帶動信息化
第一種動能來自工業體系內部。比如一家工廠要提高質量管理,需要一個信息化管理系統,就外包給一家軟件公司,給一個大合同。軟件公司拿到錢,就能提高研發投入,提升技術水平,同時因為有了第一個案例,就可以去找下一家工廠的客户。在這裏,信息化管理系統雖然是一種新經濟,但發展的動能是來自傳統工業部門,來自一家工廠的需求。
我國製造業增加值佔全球比重達到30%,在這樣一個龐大的工業體系當中,是不缺動能的,會產生大量需求,要把人、機、物、系統都連接起來。前面説,像鋼鐵這樣的“兩高”產業,不應該搞一刀切的關廠,而應該搞工藝流程優化。實踐中,鋼鐵企業已經在應用工業互聯網探索生產工藝優化、多工序協同優化、多基地協同等典型應用場景。
所以,政府鼓勵的是這樣一種動能,傳統工業部門像鋼鐵、機械、家電、採礦、電力、建築等,要千方百計、千姿百態地把自己的需求,無論是生產效率上的、質量管理上的、還是節能減排上的,去找與數字技術的融合應用場景。對於複雜的問題,外包給一家軟件公司恐怕解決不了,可以有多個供應商來共同提供解決方案,因為許多設備是你這個工廠專有的,你要把人、機、物、系統連接起來,這種方案是要定製的,而不能通用,這就需要好多家供應商一起合作,包括軟件和設備的供應商。
這件事情雖然很難,但確實會推動一個很大的產值。而且這種融合不是為了信息化而信息化,而是實實在在的需求。
中國工業互聯網產業規模已經超過1.2萬億元了,這還遠遠不是工業化帶動信息化的全部。

漫畫:從“中國製造”走向“中國智造” 我國工業互聯網產業規模破萬億元(圖片來源:IC photo)
和地方政府通過基建投資的推動模式不同,這裏推動整個事情的,提出需求拉動相關經濟的是傳統工業部門,儘管促進的是新興產業如雲計算和工業互聯網。因此,這肯定是一種與舊動能區別開的新動能。
但也並不是説,你有了完整的、互補的工業體系,所有的新興產業都會從中產生。或者你轉移走了一些工業,你的工業體系不那麼完整了,你就一定產生不了新興產業了。並不是全部的新動能只能來自完整的工業體系。
過剩產能的出清往往是市場決定的,並非行政干預的結果,例如最近國家鼓勵的光伏行業也在出清過剩產能。產業的轉移也是由國際分工中的比較優勢決定的,我們也需要適當轉移一些服裝、日用品等輕工業給後發國家,適當從後發國家買一些簡單工業品,他們有了錢才能買我們的新三樣、買我們的複雜工業品,我們才能繼續產業升級。
這個規律,中國當然也不會是例外。從底線思維來説,我們也不該假設中國總能長期保持一個非常完整的工業體系,隨着國際分工、人口結構等條件的改變,個別產業的出清或轉移是在所難免的。
美國去工業化,脱實向虛的問題存在已久,為什麼還是能有“科技七巨頭”為代表的“新動能”呢?這就要説到第二個方向,信息化為什麼也能反過來促進工業化。
以信息化促進工業化
以當下炙手可熱的英偉達為例。英偉達現在説自己是人工智能計算領域的領導者,但多年來它就是專注於圖形芯片(GPU)設計,最大的應用場景就是電子遊戲。
在其所在的產業鏈上,上游有ASML、應用材料為代表的若干家半導體設備製造商,往下是台積電、三星為代表的半導體製造商。在英偉達的下游,有終端消費設備供應商如聯想、戴爾,有遊戲軟件開發商如微軟、EA等。最下面是消費者。

通常來説,經濟的動能來自最下游,也就是拉動需求的那一方,最終消費者也是最終的買單者。大規模基建和城市公共服務的買單者是地方政府(雖然最終是買房的居民),工業互聯網的買單者是工廠,那麼在電子遊戲領域,動能來自遊戲用户嗎?讓我們抽絲剝繭來偵破一下,遊戲經濟的動能究竟隱藏在哪裏。
遊戲用户的需求是玩到好玩的遊戲,這並不必然要求遊戲的圖形畫面一定要儘可能逼真,那只是少數人的追求,大部分人依然是喜歡“俄羅斯方塊”或“貪吃蛇”的。那麼,是來自微軟、EA這些遊戲開發商嗎?為了賣更多的遊戲,在某些時候他們會追求圖形畫面的“軍備競賽”,但這樣做的結果是開發成本的大幅上升,所以他們有一部分動力,但如果圖形技術在若干年內沒有跨越式發展,他們其實也不介意,因為主要任務畢竟是將遊戲設計得好玩,才能賣得更多。
而在聯想、戴爾這一層的終端設備商,他們的技術創新迭代非常有限,有時像微軟這樣的遊戲開發商也能把他們的活幹了,顯然這一層不會是動力來源。而再往上看,我們就找到了遊戲圖形技術發展的真正動力來源了,就是英偉達這樣的公司。只有英偉達先升級了圖形技術,才能推動遊戲開發商去實現更好的畫質表現,而對台積電及更上游的半導體廠商來説,英偉達則是推動他們工藝進步的買單者。
因此,在電子遊戲這樣一個產業鏈上,可以有大量的遊戲開發商,有大量的消費終端製造商,但英偉達和AMD就只有2家,再往上台積電服務的就不完全是這個產業鏈了,可以説英偉達就是產業鏈的鏈主企業,當之無愧。
而英偉達是一家IC設計和軟件企業,不是一家傳統工業企業。工業製造是靠合作伙伴外包實現的,但英偉達卻可以成為其上游和下游這些工業製造企業的創新動力來源。從英偉達的例子可以看出,“科技七巨頭”為代表的“新動能”,和第一種類型的工業體系內部產生新工業是完全不同的。
蘋果的動力來源也不是手機用户,手機用户在很長時間內都滿足於諾基亞提供的基本功能,用户追求的可能是語音質量的改善、信號的改善,而並不曾需求蘋果帶來的東西,也就是把手機作為通話之外能滿足多媒體服務的設備。蘋果通過觸摸屏技術和應用生態帶來的改變,是完全攪局的,最終在智能手機領域蘋果能夠成為鏈主,雖然其製造依賴外包,許多零部件依賴別的供應商,但沒人能否認創新的動力來源在蘋果這裏。
像谷歌、Meta、特斯拉等,他們的高利潤業務或護城河也是如軟件生態、智能駕駛等帶有高端服務業特徵的。關注到“科技七巨頭”代表的這種“新動能”,我們就能認識到,不能通過僅僅掌握傳統工業部門,比如我們掌握手機產業鏈上的全部製造環節技術、設備和工藝,而指望產生出相應的經濟動能。我們要有自己的華為、小米才行,要“以信息化促進工業化”,從虛的部分走到實的部分。
小米是一家互聯網基因的公司,不妨礙其能成為推動手機這個工業品的動力來源。華為的情況比較特殊,華為既有硬件設備、又有半導體設計,還有軟件開發能力。但是我們從華為造車的例子來看,華為其實之前在汽車工業上的積累是比較少的,而賽力斯是一家傳統車企,僅僅考慮汽車工業內部,賽力斯的積累肯定是遠大於華為的,在汽車工業內看,可以説華為提供智能解決方案、提供品牌方案,是掌握虛的部分,賽力斯是掌握實的部分,但是華為與賽力斯的合作中,誰是創新動力的來源呢,恐怕大家會更傾向於不需要掌握汽車工業製造能力的華為。
最近英偉達不僅推出了人形機器人通用基礎模型,還投資了Figure AI這家人形機器人初創公司。和智能汽車的例子一樣,人形機器人未來的創新動力來源,也很可能是英偉達、華為這類提供信息技術支持的公司,是他們的研發投入與技術迭代驅動整個行業往前走,而不是傳統的工業機器人製造商。隨着像Sora這樣的AI對物理世界能夠建立理解,機器人將能為人類解決更多繁重體力任務,替代更多藍領工作,這也將適應我們人口結構的變化。
通過人工智能這樣的數字技術,可以反過來促進工業發展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基於華為開源的昇思MindSpore的生成式氣動設計大模型平台,在航空、航天、船舶、高鐵、能源、汽車等多個行業領域,引領了工業裝備的設計和製造能力,將設計時長由月級縮短到分鐘級。數字技術有自己的發展路徑,並非從工業領域迭代而來,但可以促進很多工業領域的發展。

2023世界人工智能大會,昇思MindSpore的logo(圖片來源:IC photo)
這裏我和路風老師的觀點略有分歧。技術進步的渠道不一定是工業體系內部的持續改進。路風老師認為,技術進步如果對經濟增長產生作用就必須採取產品形式,而產品是工業生產的。這個假設在已經發生的信息革命和正在到來的智能革命中並不完全準確,因為產品未必是工業生產的,完全可以是數字化的複製,可以是AI創造的,可以是普通人對着攝像機就能創造的,與工業體系不發生太多的直接關係。
新場景中的經濟動能
前面説了第二種類型的新動能,也解釋了為什麼美國發生了嚴重的去工業化,依然能夠冒出“科技七巨頭”為代表的“新動能”。那還有沒有第三種類型呢?我認為還有一種類型的動能,既不是從工業體系內部中來,也不是從數字技術的創新中去推動,而是從社會生活中要滿足諸多條件才能成立的場景中產生了驅動力,也就是我概括的第三句話,在新服務、新消費場景中促進生產。
Tiktok就是一個典型例子,一旦你把通信基礎設施建設好,把你的推薦算法調校好,有了這些基本條件,那麼後面的事情和整個工業體系就沒有太大關係了,和數字技術的發展也沒有太大關係了。Tiktok上就是一個個消費和服務的場景,人人都能以很低的門檻參與,比你去當工人所要的門檻還要低,而大量的數字產品就這麼被生產出來了,通過電商又與整個實體經濟建立起關係,因此Tiktok的新動能是在這個生態裏自己循環的。
我們再來看一個醫療服務場景,醫生操作骨科機器人為脊椎骨折患者進行脊椎螺釘固定,精準無誤打入螺釘。這個場景背後,有5G技術,有機器人技術,還有醫療技術,本來這3種技術沒有什麼交叉交會的可能,分屬不同的學科,但是當現實中我們有了服務場景,這些技術和背後相關的經濟部門就開始融合發展。在這一例子中,新動能並不來自傳統工業部門,也不來自數字技術創新的部門,而來自服務場景,最主要的是醫生這個服務業從業者。
因此,在新服務、新消費場景中,是能夠促進生產,促進傳統工業部門的。我們不需要把服務業的發展和中國保持工業體系的比重對立起來,因為這不是一個單向的、此消彼長的簡單過程。我在此前的文章中已經做了分析,如果服務業不能和工業融合發展,中國工程技術人員就無法得到價值重估,年輕打工者的收入就無法進一步提高。

在一本名為《紅色皇后的奔跑》的書中,兩位西方作者指出,中國企業能夠快速把最新技術融會貫通,變成產品和解決方案,在這方面表現出非凡的創新能力,但是中國企業並不開展開闢新領域的創新活動,就像劉易斯·卡羅爾筆下的紅色皇后,一直在為追趕最先進技術而奔跑,要跟上最新技術的腳步。
中國企業的這種創新能力,只有在大量生產製造經驗的基礎上,在生產實踐中對圖紙的一次次重新設計中,在一個個供應商網絡集羣的配合下,才能實現。我們的供應鏈和技術人才,已經蔚為大觀,誰也搬不走了。
但如今,紅色皇后也需要停下腳步,我們開闢新領域的時代已經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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