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中國經濟季度觀察·圓桌縱橫談”(下):初次分配存在問題,重新切蛋糕要減的是這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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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觀察者網重磅推出新欄目“中國經濟季度觀察·圓桌縱橫談”,在季度經濟數據出爐之際,邀請知名經濟學家深度“解碼”。
4月18日,2024年第一季度“圓桌縱橫談”在上海舉行,觀察者網特邀國務院參事室特約研究員、國家統計局原總經濟師兼新聞發言人姚景源,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院長遲福林,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員張燕生,復旦大學經濟學院院長、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張軍,中泰證券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副理事長李迅雷與會,解讀一季度中國經濟數據,回應當下公眾最為關注的經濟和政策話題。
發言環節之後,與會嘉賓與觀察者網創始人、成為資本董事長李世默進入圓桌討論環節,繼續圍繞中國經濟等議題展開深入交流。觀察者網新聞中心副主編王慧主持討論。
觀察者網將圓桌討論環節的嘉賓發言整理成文,本文為下篇。文章未經演講者本人審閲。
從左至右:王慧、李迅雷、張燕生、姚景源、張軍、遲福林、李世默
【上篇| “中國經濟季度觀察·圓桌縱橫談”:對經濟一腳“踩油門”一腳“踩剎車”,這車能不冒煙嗎?】
·增加居民收入,必須和轉變政府職能相結合
**王慧:**之前很多經濟學家討論消費這個話題,在增加居民收入的基礎上,擴大消費,老百姓只有真的有錢了才捨得花錢。姚老師想聽聽您的看法,可以有哪些渠道來支支招?
**姚景源:**應該説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定共識,即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中確實存在問題。大家知道初次分配就是分三大塊,政府拿一塊,企業拿一塊,城鄉居民拿一塊。
講到消費問題,去年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在80%以上,今年一季度是70%以上,但大家別忘了,這裏面不單單包括城鄉居民消費,還包括政府消費。剛剛迅雷講了幾個數據,我都是贊成的,我國目前消費佔比確實低於發達國家,甚至低於像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
現在的問題是,我國已經決定了,要通過深化改革重新對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進行改革。怎麼改革?重新切蛋糕。既然這三塊蛋糕加起來還是100%,那麼要增大城鄉居民收入的這部分蛋糕,就要減少另外兩塊蛋糕的份額。首先不能削減企業的蛋糕,因為企業是創造財富的主體,那就只能減政府的蛋糕。
但這裏有幾點難度。第一,不管網民平時如何抱怨,實事求是地講,中國政府承擔了許多外國政府沒幹的事情,可以説是無限責任,什麼都要管。而管理每一件事情都得花錢,政府開支就很大。
所以我的觀點依然是,要解決初次分配問題,把政府的蛋糕切一部分下來放到城鄉居民收入裏面,還是要回到當年鄧小平同志講的,把政府管不了、管不好、不該管的事情交給市場、交給社會。
改革要實現增加城鄉居民收入,一定得和轉變政府職能結合起來。但是轉變政府職能哪有那麼容易?於是,第二條就是精簡政府機構,現在政府機構何等龐大。最後,涉及到初次分配、重新切蛋糕的問題,要注意誰來操刀?是政府操刀,自己切自己,它不疼嗎?這也是一個問題。
我一直是幹經濟工作出身,在國家經委工作的時候,就是要研究怎麼讓企業能夠不斷地生產和盈利;在商務部國際司當司長的時候,分管貿易進出口;在地方政府工作的時候,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讓社會穩定、老百姓安居樂業。
我非常贊成剛才張軍院長講的,面對中國的問題,不要着急。原來在基層工作的時候,我們常講一句話,日子難過年年過,辦法總比困難多。回過頭來看,不要急,要理解“穩中求進”,然後紮紮實實地往前走。剛才張院長講得非常好,如果過急地出台一些政策,包括產業政策,最終恐怕都會有很多副作用。
從這個角度來説,現在觀察中國經濟,既要看短期,也要看中長期,既要看到成就也有看到困難。然後怎麼辦?還是腳踏實地。我個人覺得,從去年到現在,包括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兩會等等,出台的政策很多,就是落實的問題。要落實好政策,要堅決破除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從根本上扭轉大家的信心預期,後面三個季度的經濟增長、實現年初的預期目標都不會有問題。

以“政府主導 + 國企實施 + 安置房建設 + 人才保障房建設”棚改新模式改造的深圳“棚改第一村”華富村再造宜居新標杆。圖為工人在深圳華富村回遷安置房樓頂作業。資料圖/瞭望 劉大偉攝
**王慧:**正如姚老師所説,穩預期非常重要。我們看到一季度民間投資增長0.5%,不過扣除房地產開發投資,是增長了7.7%……
**姚景源:**我插一句話,我不太贊成這種扣除的統計,該怎樣就怎麼樣。現在我跟統計局的同志也講,不要去做扣除房地產的統計,容易誤導人。我們一季度民間投資實際上就是增長了0.5%,但相比去年也是由負轉正了,是吧?
·投資低迷的階段,可能也是另一個新的過程在孕育
**王慧:**那麼,在座各位老師怎麼看民間投資自去年以來持續低迷的狀態?根本原因是什麼?
**李世默:**這個數字裏面體現的最大原因就是房地產,其它投資領域還沒有提供足夠的增速把它拉上來。
這是宏觀上的大數字,看小數字的話,我們行業裏面的投資現在降下來很多,為什麼?因為以前懂得怎麼掙錢的東西,現在都不投了,現在要投新質生產力,我還沒學會怎麼投資新質生產力。如果咱們已經學會如何投資新質生產力、如何從中賺錢,那麼會有一大批資金跟進,誰不願意掙錢,對吧?
所以,現在我們正處在一個過渡期,就像意大利共產主義者安東尼奧·葛蘭西講的,舊的事物正在死亡,新的世界還在鬥爭中初生,我們處在中間地帶。資本還沒有跟上腳步。但是如果新的東西起來了,我相信沒人會跟賺錢過不去的。只要能夠從新質生產力中掙錢,資本就會投進去。
**王慧:**有錢的地方,資本是不會逃離的。
**張軍:**在它能夠掙到錢之前,需要有大規模的資本去虧錢、交學費,然後大家才能慢慢地掙到錢。
**李世默:**希望這個(虧錢的資本)是小規模的,不要太大。此外,產業政策確實正在發生作用。我是做風險投資的,現在感受到生活方式發生巨大變化,以前是投資互聯網科技、消費科技,出差就是去北京、杭州、深圳,不會去其他地方。現在做風險投資,就是要全國到處跑,包括過去從未聽過的地方,因為商機遍地開花。
為什麼?現在新出來的東西都跟各地區的產業集羣有關,是工業領域的各種東西。每個地方的產業基金都會針對當地的產業集羣,我們會去考察產業集羣裏面的各種東西。這一切都在發展,但需要時間調整。過去我跟同行都不習慣這種模式,有些東西一開始也看不懂,所以投資肯定會降下來。
**李迅雷:**我講個觀點,因為我也是研究總量的。從總量的角度來看,凡是生產物價指數(PPI)為負的時期,民間投資的回落非常明顯。中國從2009年以後,PPI為負的時間超過PPI為正的時間,最典型的是2011年到2016年之間。2019年也出現了PPI為負。對企業家來講,這就意味着投資回報率下降。
目前我們看到外資在中國的投資在減少。從宏觀背景來説,還是在於近年來主要靠資本拉動經濟增長的模式,資本越多,資本回報率就越低。這是在數據上的反映,背後的深層次原因是我國勞動生產力的增速在下降。

在蘇州太湖雪絲綢股份有限公司生產車間內,工人在製作蠶絲被。資料圖/新華社 毛俊 攝
**王慧:**在我國,民營企業有“五六七八九”的特徵(注:即貢獻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對就業和國民經濟非常重要。張軍老師,您覺得面對這種投資低迷的情況,民營企業傢什麼時候能準備好改變?
**張軍:**我覺得要辯證地看這個問題。比如,現在大家都看到投資增速在回落,但你要知道在繁榮時期,大部分的投資到哪去了?這些投資用來擴大產能,掙到了錢,產能也達到天花板,然後就像迅雷剛才講的投資回報率開始下來了,它其實是在調整,調整之後可能去了房地產。
我們看到,一季度民間投資的數據裏面,去除房地產的部分後,其實投資沒怎麼增長,這説明房地產前期的投資量很大。在房地產投資增長比較快的時期,消費一定是非常低迷的。道理很簡單,因為大家都要買房,買房就是一個儲蓄行為,當期消費的佔比就會非常低。
現在出現房地產行業低迷,未來幾年大家會慢慢降低買房的興趣,其實這在一線城市已經出現了。雖然有看到一些人排隊買豪宅的情況,但大部分人對買房的興趣已經沒那麼大。等到渡過這個階段後,我個人覺得,家庭消費支出的增長會慢慢起來。因為當民眾需要更多用自己的儲蓄來購置房產時,一定會擠壓消費;反之,消費空間就會有所釋放。
我們曾經做過一個很有意思的研究,在大家都要買房的那10到15年,家庭消費的賬面支出比例很低,但實際支出可能沒那麼低。因為買了房子以後要住進去,其實是在消費房屋給人提供的住房服務,但這部分沒有很好地核算進去。統計局用了一些辦法,我們後來發現這個辦法是嚴重低估(實際情況)的。
等到大家買房的興趣過了高峯以後,住房消費在整個消費中的佔比才被更清晰地顯示出來。所以,現在説中國家庭的消費佔比低,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住房消費開支嚴重低於其它發達國家。
為什麼會低?因為他在買房子。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當你買房子的時候,你的月供遠遠高於你出租這套房屋所得到的月租金。所以這部分是被低估的。當然我認為這是一個正常現象,當整個社會有更多的家庭要買房時,他們會擠佔掉許多其它方面的支出,因為要動用儲蓄。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我們要辯證地看問題,當大家現在都關注房地產行業低迷時,其實也在孕育着另一個過程,即整個家庭的消費支出結構會發生很大變化,這個變化會改善中國的家庭消費支出佔可支配收入的比重。
·投資者的信心和預期,來自哪裏?
**王慧:**有一個數據是中國70%的家庭財富在房地產領域,剩下的可能就在股票和基金,我國現在有2.2億股民、更多的基民。大家都很關心房地產市場的未來發展狀況,2024年有望回暖嗎?
**張燕生:**我記得前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在某次會議上講了三句話,比較有代表性。第一句話是定性,房地產是支柱產業;第二句是,現在的房地產處於一個修復資產負債狀況的階段。第三句是,未來房地產業的機遇還是在於新型城鎮化重大工程。
剛才各位專家也都講到,屬於房地產行業的一個時代確確實實已經結束了。我總問深圳的同志們房價問題,我説這麼貴的房子,你怎麼留得住年輕人?怎麼留得住創新?怎麼留得住實體經濟?怎麼可能有未來?
這裏的問題是,為什麼從2003年開始,中央年年講房地產調控,房價卻年年漲?我覺得實際上是有一些深層次原因的。比如央地的財税關係問題,都亟需解決。
當前我們的期待是,能否通過目前經濟的恢復,讓房地產業在今年或明年實現止跌?後面的核心問題是,以縣域經濟為中心的城鎮化以及中小城市的城市更新,能不能形成一個新需求?4億新增的中等收入人羣,包括農村人口向縣域轉移的進程,能不能形成一個新的發展機遇?此外,在兼顧房地產商品屬性和保障屬性的方面,能不能出台一些政策?
**遲福林:**我們現在更多地是從週期性來討論房地產問題,但其實中國的很多問題都是結構性問題,房地產的問題是不是結構性問題?比如,大家預測未來10年中國每年能有4.5%至5%的經濟增速,憑什麼?就憑結構性潛能——我把它稱之為用潛能來分析。但是結構性矛盾怎麼解決?核心問題是,對老百姓、投資者如民營資本而言,改革的信心和預期可能更重要。
**張燕生:**改革是一個方面,其實在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上,許多該説的事都説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怎麼做。而這個問題就是我們講的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怎麼用一種市場化、法制化和國際化的方式來做。最近在長三角、珠三角有很多討論發現,這是一場非常非常大的新改革,就是政府的改革。
有幾個數據,民營企業佔有的國家礦物資源不到30%、科技資源不到30%、金融資源不到40%,但是它創造的科技成果超過六成。從外貿數據來看,國有企業佔出口的比重是7.9%,外資是31%左右,民企佔接近六成。進口方面,國有企業佔的比重是27%,外企佔35%左右,民企佔37%。所以,國有企業是保障糧食安全、礦石安全、能源安全、供應鏈安全的主角;民企是參與國際競爭和交換的主角,外資是我們的同盟軍。
**遲福林:**民企、國企扮演不同的角色是對的,在制度安排上,通過制度性開放,能不能從法律制度來確定它們的地位,這是一些基本層面的問題。所以,從民營資本的角度來説,大家最主要還是着眼於對未來改革的預期。
**張燕生:**今年世界銀行將會發布一份採用新評估方法的營商環境報告,這份報告中的一條評估標準是,國資、民資、外資在營商環境中是否被一視同仁地對待。
**張軍:**我覺得從長期來看,國資、民資、外資之間的邊界可能是相對有彈性的,有需要的時候會調整。在某些階段,它可能維持10到20年不變,但面對長期層面的各種不確定性和挑戰,其實沒有必要通過畫一條線將其框定,這也是不太可能的。我想其他國家同樣如此。至於資本的比例佔多少倒不是特別重要,就算我只擁有10%的股份,但是我可以控股,其實是一樣的。
關鍵問題是剛才燕生提到的營商環境,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沒有一家資本可以承諾説,我在你這裏待10年、20年。對他來説最重要的是能掙到錢,這跟營商環境有關;就算國資在某個領域佔了很大比重也沒關係,但是他需要信賴這個營商環境。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你給出的承諾要可置信,能夠兑現,這比國資佔多大的比例更重要。
**王慧:**我注意到這段時間中國吸引外資的增速在放緩,背後是什麼原因?如何真正強化外資投資中國的信心?
**姚景源:**這個情況比較複雜,但我還是回到燕生和張軍同志剛才講的如何進一步完善營商環境的問題。營商環境問題最核心的就是負面清單。
之前我們去德國漢堡自貿區調研,那裏的負面清單就4項,有4件事情不能幹,得找政府:武器製造、鈔票印刷、毒品生產和藥品生產。他們那裏對藥品管得很嚴格,其它事情都可以幹。
我估計在座各位到現在也不能把我們的負面清單給複述出來,上面還是好幾十條。但人家就4條,我説一遍誰都能記住。
**張軍:**這4條等於是0。

海南自貿港重點園區——洋浦經濟開發區所在的環新英灣地區(無人機照片,2023年2月26日攝)。資料圖/新華社 蒲曉旭 攝
**遲福林:**咱們的負面清單裏面最核心的部分是服務貿易負面清單。商務部剛剛出台的自貿試驗區跨境服務貿易負面清單包括68項,海南省原來是70項。其它國家在《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和《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裏面,列得最多的是日本,共41項,最少的是新西蘭,只有4項。
海南省的70項規定裏面,比如有一項是外資獨資大學的老師必須具有本科學歷,我説這不瞎扯嘛,沒有本科學歷的老師能吸引到學生嗎?所以我們就建議搞30項,而且很具體,我在博鰲論壇上就提出來了。
**張燕生:**這裏還涉及一個關鍵問題,一個是准入,開不開放?還有一個是準營,大門打開後小門開不開?開小門比開大門更難,它涉及到整個行業的資質、標準和行業管理問題。其實這不只是一個開放的問題,而是一個改革的問題。
**遲福林:**所以制度性開放和制度性變革兩者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李迅雷:**我曾經參與過自貿區的相關立法工作,當時遇到的壓力之一是很多東西都要向北京請示,因為每個中央的部委有相關的事權,負面清單其實還涉及到具體部門的權利得失,這也是一個矛盾之處。
**張軍:**現在即便有了負面清單,在執行的時候不去跟政府部門打交道,就可以做嗎?也不可能的。
當然,現在很多媒體都在關注外資對中國缺乏興趣,或者因為其它方面的原因退出中國市場,但還有一部分情況是,人家想進卻進不來,我們還有很多領域沒有開放。對很多外國投資者、跨國公司來説,現在要進到中國市場很難,中國企業走出去則相對容易,即便現在遇到歐美國家的一些管制。總體來説,我個人覺得外資進入中國市場要比中資進入外國市場更難。
·籠統地講“產能過剩”,沒有説服力
**王慧:**中國企業,尤其是“新三樣”企業的出海確實遇到了一些阻力。最近美國財長耶倫、德國總理朔爾茨訪華時都提到了“產能過剩”的問題。對於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強調“產能過剩”,各位專家有什麼看法?
**張軍:**耶倫講的所謂“產能過剩”問題,還是要看領域。我相信經濟學家不接受她的看法在於,如果你説中國的新能源電動車是因為補貼導致產能過剩,很多經濟學家就會指出,從綠色轉型的角度來説,歐美也有相應的立法去補貼涉及綠色轉型的企業,中國其實就是做了同樣的事。
但如果是其它行業,靠產業政策,靠大量對C端、B端的補貼導致產能過剩,我想一般而言,中國也不會鼓勵這樣的企業發展。所以,我覺得耶倫沒有把概念分清楚,籠統地講“產能過剩”沒有説服力。
**李迅雷:**從數據上來看,中國對美國出口的份額已經降到了20年前,也就是2004年的水平。我覺得這裏肯定有美國刻意打壓中國造成的限制。
從成本優勢來講,現在墨西哥、東盟在對美出口中的比例上來了。而中國和這些國家地區相比,肯定是有優勢的。耶倫的講話是代表美國的利益。但反過來説,我認為美國也應該放開心態,既然美國現在的通脹水平居高不下,為什麼不能從中國多進口?
對於中國自身來説,現在有一個數據是,中國的製造業增加值佔全球的30%,而國內消費佔全球的比例是14%,所以國內消費這一塊還存在短板,這從PPI、CPI值長期較低的統計中也能反映出來。我們之所以強調要恢復消費、擴大消費、增加服務消費,從邏輯上是成立的。供需不平衡的問題至少在國內還是存在的,這就是我們的結構性問題。
我們國家最強的能力是在於平滑週期。只要看中國的GDP增速,過去30年來,全世界所有國家至少都有兩次以上的負增長,中國一次都沒有。這説明什麼?中國經濟的兩大問題,一是週期性問題,一是結構性問題,我們解決週期性問題的能力都很強,比如逆週期的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等等,但是對於結構性問題的應對和解決,還需要多加考慮。隨着時間拖得越長,結構性問題可能會越嚴重,未來的壓力也會越大。

2024年3月15日,河南鄭州大學舉辦春季大型校園招聘會。資料圖/@IC photo
·政府要把錢用在年輕人身上
**王慧:**最後,我想替年輕人問一個問題,現在很多社交媒體上的年輕人反映就業壓力大、內卷嚴重,剛剛幾位專家也都提到了就業。在當前形勢下,可以從哪些方面來解決青年人的就業問題?
**姚景源:**過去應對就業問題的着力點更多是放在存量政策上,我建議現在應該放到增量政策上。原來是疫情期間企業不減員、不裁員,就給企業減免税費、緩交五險一金等等,這是針對存量。現在重點要放到增量上,該怎麼辦呢?政府補貼,比如企業增加僱傭10到20名大學生,政府就給多少補貼。
**遲福林:**包括鼓勵個人的創新創業都可以。
**姚景源:**我甚至主張,可以做到什麼程度呢?企業招到年輕的大學畢業生,第一年工資由政府來發;發了一年以後再看行不行?行的話,企業把人留下,不行的話再説。
我覺得把這個錢拿出來,效果比給每個人直接發錢、發消費券更好。現在有人質疑,1人發1000元,全國14億人要發1.4萬億,有沒有這麼大筆錢?錢是有的,但得把這筆錢拿過來,用在每年1000多萬大學畢業生身上,企業僱傭一個大學生,解決年輕人就業,就給你多少補貼。這樣既讓企業減輕負擔,也讓年輕人有好的預期。
我始終覺得,年輕人是我們國家、我們民族最寶貴的財富。我們都是從年輕的時候走過來的,大家剛畢業的時候,都會有一個美好的憧憬。所以,我們社會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給年輕人創造一個非常好的平台,讓他們能實現理想和抱負。
**王慧:**其實現在的結婚率和生育率情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年輕人的焦慮。剛剛有幾位老師提到了我國的老齡化、少子化情況。這種現象會對中國經濟造成多大影響?
**遲福林:**我有一個判斷,我堅持認為,中國還沒到日本、韓國那種老齡化、少子化的程度。你到韓國去看看,青年人就是同居不結婚。而中國的主要矛盾在於,生育成本誰來承擔?一個家庭生三個孩子,現在養得起嗎?誰來養?如果抓不住未來10年這個時間窗口,中國的老齡化程度只會加速。
**張燕生:**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從計劃生育到讓一個家庭生三個孩子,需要什麼樣的政策?其實,我們現在養育孩子的方式都是非常“不正常”的,因為很多家庭都是獨生子女,你根本捨不得讓他去吃苦,對吧?所以我有時候在想,政府是不是應該從嬰幼兒時期開始普及義務教育,搞公共育養。
**李迅雷:**我感覺這是個東亞現象,比如日本、韓國都在搞刺激生育的政策,但生育意願都不高。中國在疫情之前的總和生育率還有1.9,但疫情恢復之後,現在只有1.3,而且沒有反彈。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
我想不管效果如何,政府還是要出台鼓勵生育的政策,如果不出台政策的話,未來後果可能更加嚴重。我做過這方面的計算,按照目前的生育率水平,到2026年中國人口將跌破14億,2049年人口跌破12億,到2100年中國人口只有5億多了。這是一個長遠性的問題,不能只顧當下,否則未來會更麻煩。
**李世默:**最後,非常高興各位專家參加我們觀察者網舉辦的“中國經濟季度觀察·圓桌縱橫談”活動,帶來了這麼多有價值的觀點和預測。
中國經濟現在是全世界關注的焦點,而且超越了經濟層面,已經有地緣政治的因素,説明中國經濟對全世界的影響太大了。回顧這幾十年,當初我在學校畢業、開始從事風險投資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中國經濟對全世界、全人類有如此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所以,我覺得今天我們談的不僅是經濟,也關係到全世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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