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正：2024是中國體育“大年”，但我們仍有問題要問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效正】

都説2024是中國體育“大年”。我們奧運豐收，中國代表團豪取40金27銀24銅；我們產業升級，體育消費總額增長10%、冰雪產業規模即將到達9700億元；我們健康普及，體育基礎設施建設和羣眾體育活動再上新台階。我們相信體育首先是對自我的超越，所以我們不斷向自己發問——

我們還像過去那樣在乎金牌數量嗎？中國網球又迎來“黃金時代”了嗎？中國籃球、足球依然令人失望嗎？乒乓球、女排、跳水等傳統優勢項目的“飯圈文化”已經讓人感到無法忍受了嗎？

帶着這些問題，我們開始2024年的中國體育盤點。

冠軍數量創歷年之最，“唯金牌論”還有市場嗎？

12月26日，國家體育總局競技體育司發佈《2024年我國運動員取得成績報告》——共在33個項目上獲得194個世界冠軍，數量創歷年之最，同時創造19項世界紀錄。其中還特別提到，奧運項目世界冠軍84個，奧運項目7人9次創7項世界紀錄。

盛夏的巴黎，從贏得本屆奧運會中國首金的黃雨婷，到拿下第40枚金牌的李雯雯， 中國體育代表團首次實現境外參加夏季奧運會金牌數與美國並列第一、創造我國境外參加奧運會歷史最好成績的歷史時刻。備受矚目的百米飛魚大戰，潘展樂以46秒40刷新男子100米自由泳世界紀錄，他還與隊友一起為中國隊首奪男子4×100米混合泳接力金牌，打破美國隊在該項目長達40年的壟斷。

在巴黎奧運會游泳男子100米自由泳決賽中，中國選手潘展樂以46秒40的成績打破世界紀錄，奪得金牌。 央視新聞

我們曾經無比渴望的奧運強國、體育強國的光榮與夢想，似乎正一步一步實現。在激情澎湃、熱淚盈眶過後，驀然回首，關於“唯金牌論”“唯成績論”的批評，又讓我們陷入沉思。

5月份，體育總局原局長苟仲文落馬。他主管中國體育6年、歷經三屆大賽（雅加達亞運會、東京奧運會和北京冬奧會），因為中國代表團成績優異，一度被認為居功甚偉。他從“仲文同志”迴歸“苟局”，證明在法律和正義面前，再多金牌也換不來一張免罪牌。

11月以來，吳柳芳事件持續發酵。作為退役體操運動員的吳柳芳寂寂無名，作為疑似“擦邊女主播”的“56學姐（798）”引發輿論海嘯。網民對吳柳芳的共情和聲援，某種程度上説明人們理解——即便沒有金牌，也值得擁有自由和尊嚴。

説到底，還是“黃河長江不會倒流”，中國體育不會倒回李寧被寄刀片的時代，也不會倒回馬家軍佔據神壇的時代。中國人的體育強國之夢，一定是更適應新時代要求、更開放包容的新篇章。

中國網球，“黃金時代”背後有何奧秘？

中國網球，正在書寫中國體育新篇章裏，令人振奮的新一頁。

《澎湃新聞》12月21日發文總結中國網球的2024賽季，“從女子網球鄭欽文、王欣瑜等選手的高光，到張之臻、商竣程、布雲朝克特等男子選手的不斷突破，這堪稱中國網球史上最全面開花的一年”，中國網球迎來又一個“黃金時代”。

我認為，權威媒體給到中國網球如此高的評價，絕不僅僅因為鄭欽文在巴黎奪得女單金牌、張之臻和王欣瑜獲得混雙銀牌，而是看到了網球作為一項職業體育運動在中國健康發展的大趨勢。

一方面是22歲的鄭欽文、23歲的王欣瑜、22歲的布雲朝克特、年僅19歲的商竣程等一批新秀不斷冒尖，另一方面是中國網球公開賽、武漢網球公開賽、上海大師賽等職業賽事在商業贊助與票房上雙雙取得新高。網球運動在民間的熱度，在中小學校園的普及度，也都呈現令人欣喜的發展勢頭。

中國選手鄭欽文在巴黎奧運會網球女子單打金牌賽後慶祝奪冠。新華社記者 高靜 攝

中國組合王欣瑜（左）/張之臻奪得巴黎奧運會網球混合雙打銀牌。新華社記者 高靜 攝

當外界驚呼中國網球進入“鄭欽文時代”，我們有理由為這位渾身上下充滿着“國際範兒”的湖北女孩感到高興，也要為她的幸運歡呼——鄭欽文的幸運，在於她身處於一個更為開明、開放的網球時代，避免了李娜等前輩所經歷過的“精神內耗”。

正如《中國體育報》11月刊載的“揭秘文章”所言，“職業網球有着顯著的個性化特點，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平時都在職業賽場打拼，有自己的團隊。網球管理中心堅持‘平時少打擾、需要時合理訴求全滿足、風雨來臨時就是他們的強大後盾’的原則，使得運動員備戰參賽都可以按自己計劃和節奏進行。”

經過多年的摩擦、磨合之後，體育主管部門開始尊重規律、尊重球員，更好地提供全方位保障服務，這是中國網球迎來“黃金時代”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

告別“姚時代”，中國籃球何去何從？

在新時代的潮水中掙扎搖擺，中國籃球以“姚時代”的落幕告別了自己的2024——幾乎顆粒無收的一年。

奧運賽場上，中國男籃連續兩屆缺席，女籃無緣八強，三人男籃小組墊底，被寄予厚望的三人女籃最終名列第六。

我一直堅信，對於職業體育項目來説，青訓是根子，職業聯賽是葉子，國家隊成績是果子。中國籃球，現在的確面臨青訓後繼無人，職業聯賽爭議不斷的困境，四支國家隊在巴黎奧運週期“全線潰退”也就不難理解。天塌下來、個高的頂，姚明卸任中國籃球協會主席，順理成章。

虎撲

姚明做了七年的籃協掌門人，主導職業聯賽的改革、體教融合的推動、基層籃球賽事的擴張以及籃球文化的推廣，功過任憑人數。但真正應該引起重視的是，姚明離開後，中國籃球還要不要繼續堅持“專業的人辦專業的事”，還要不要繼續深化推進CBA聯賽的職業化改革。

中國籃球的2024年沒有那麼不堪。CBA聯賽以放寬外援政策、首創俱樂部盃賽等方式慶祝30週歲生日；WCBA擴軍，賽程賽制和球員政策迎來升級；崔永熙一路坎坷但寫入歷史的NBA征程；年僅17歲、身高超過2米20的張子宇，稱霸U18女籃亞洲盃、全國青少年三大球運動會……

姚明為自己該負的責，堅持負責了；中國籃球也應為自己該走的路，堅持走下去。

雷霆反腐，中國足球從此低谷爬升？

中國足球這一年可謂“低開高走”。

2024年1月9日晚8點，央視以一部反腐專題片，將足球領域系統性、塌方式腐敗，李鐵、陳戌源、杜兆才等人涉案內情，擺上枱面。

12月13日，原中國男足主教練李鐵被以受賄罪、行賄罪、單位行賄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數罪併罰判處有期徒刑20年。

2024年，是中國足球清除行業內部蛀蟲，徹查職業聯賽假球、賭球的一年。

請注意，2024也是中國足球放開俱樂部“異地轉讓”、鬆動球隊“中心名”的一年。12月20日，中國足協在官網公示2025賽季職業聯賽准入第二批完成債務清償俱樂部名單，廣州、亞泰、三鎮等13家首批未通過的俱樂部全部在列。儘管還存在不確定因素（俱樂部必須及時與被欠薪的球員達成和解），但是三級職業聯賽“沒有俱樂部退出”、悉數獲得准入資格參加2025賽季，這種可能性正在變大。

“映射”到國家隊層面。國足在1月份的亞洲盃小組賽黯然出局，6月份世預賽迷迷糊糊被“抬進”18強賽，9月份遭遇開局三連敗（其中，0比7慘敗給日本隊），隨後竟連勝印尼、巴林，僅落後小組第二名1分，保留了爭取世界盃門票的希望。

正如新華社文章《在低谷中艱難前行——中國三大球的2024年》中提到，“事實證明，即便在實力上處於劣勢，只要國足敢於戰鬥、盡顯血性，依然可以攥緊希望、獲得支持。”

一直在為中國足球奔走、“吶喊”的老記者馬德興，年底也寫文稱“教練組普遍反映U17年齡段的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很多。”具體來説，2007年齡段這批可用的球員基數比以往更大了，有特點（身高、力量、速度、個人技術）的球員比較多，“特別是像左腳球員，這一期就接近20人，這在以往各年齡段都極為罕見。”

前面提到的全國青少年三大球運動會（11月20日至28日在湖南省長沙市和岳陽市舉行，今年為首屆），足球項目最終由山東男足、遼寧女足分別奪冠，徐根寶培養的上海男足也打進決賽，事實證明只要持續大力投入青訓、紮紮實實培養人才，就一定會有收穫。

窮則思變，從青訓、職業聯賽、國家隊三個層面來看，中國足球觸底反彈的跡象不可謂不明顯。最差之時，或迎最大希望，並非妄言。

飯圈文化，引發“優等生”的青春期叛逆？

年末，中國體育的“優等生”們也遇到爭議事件。

12月22日，朱婷率隊奪得2024年世界女子排球俱樂部錦標賽冠軍，賽後在混合採訪區，突然非常憤怒地回應浙江某欄目記者：“我覺得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原來，該記者的提問暗示朱婷與國家隊隊友李盈瑩不和。該記者後來也因為這種“飯圈式提問”而遭反噬，被網友“人肉”和謾罵。

12月27日，巴黎奧運會乒乓球冠軍樊振東和陳夢在幾小時內相繼發表公開聲明，宣佈退出WTT世界排名。隨後兩人登上熱搜，引發網友熱議。關於WWT的退賽罰款“霸王條款”，不在本文討論之列，但在此我只想引述觀察者網專欄作者劉璃的看法，“在奪得奧運金牌之後，兩人最重要的任務已經完成，生涯榮譽也已近乎完美。樊振東已經27歲，陳夢更是步入而立之年，兩人都想要探索乒乓球以外的人生。”

是的，網友們熱火朝天的爭論，某種程度上是對樊振東、陳夢個人選擇的“粗暴干涉”；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説是“飯圈文化”侵擾體育的又一例證。

12月29日，樊振東再回應為何退出世界排名。 微博

運動員因為這種熱烈的愛戴、追捧而受益，同時也深受其干擾、連累。樊振東被圍困在酒店，陳夢被網暴於奧運奪金，還有馬龍、王楚欽、孫穎莎、王曼昱等國手，都曾被這種畸形之“愛”困擾。

極端情況下，運動員的憤怒、迴避，甚至是失態，我個人認為情有可原。包括今年全紅嬋在巴黎奧運會上所謂的“瘋瘋癲癲”“不得體”“沒文化”（某記者口中）；王楚欽因為粉絲“懟臉拍攝”，直言“再拍我報警了”“有病吧沒事幹”；楊舒予發文拒絕粉絲接機、拒絕粉絲蹲守未公開訓練行程並索要簽名……

正是在2024年，國家着手大力整治體育“飯圈文化”。5月15日，全國體育宣傳文化工作會議，宣佈將全過程堅決抵制畸形“飯圈文化”對體育領域的侵蝕；8月15日，公安機關網絡安全部門公佈4起打擊整治涉體育領域“飯圈”違法犯罪典型案例；8月28日，國家體育總局召開整治體育領域“飯圈”亂象專題工作會。

吃過冬至面，一天長一線。送別2024，迎來2025，尊重規律、相信規律，中國體育一定會迎來日照更長、氣温愈暖的春天。在春天裏，播下的“提問”種子，終將收穫“答案”果實。我希望“答案”成熟、豐滿，“飯圈文化”不再信馬由繮，中國足球低谷爬升，中國籃球深化改革，中國網球更開放包容……

我們國家真正實現從“金牌大國”到“體育強國”的蜕變。屆時，我們把果實釀成美酒，舉杯相慶，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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