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尚產業仍未解決如何支付生活工資的問題——《華爾街日報》
Jon Emont
十年前,全球時尚企業曾承諾將服裝工人的薪資提升至足以維持生活的水平。然而這一願景至今仍未實現。
最新數據顯示,在孟加拉國,為瑞典零售巨頭H&M(最早提出"支付生活工資"的行業巨頭之一)生產服裝的近60萬工人,2023年上半年月均收入僅為119美元(不含加班費)。根據被業界廣泛引用的全球生活工資聯盟數據,這一數字遠低於首都達卡郊區194美元的生活工資標準——該地區正是服裝工廠聚集地。
工人們表示,這樣的收入水平讓他們毫無儲蓄可言。他們經常需要向親友借錢支付醫療費用或應對突發狀況,有些月份甚至要靠賒賬購買食物。2023年10月,積壓的薪資不滿終於爆發,孟加拉國工人通過焚燒工廠、砸毀設備等方式抗議。
西方時尚公司聲稱希望提高工資,但表示這並非能一蹴而就。這些企業通常不擁有代工廠,也不直接決定工人薪酬。他們強調不願強制規定供應商工廠的具體工資標準。
這些企業嘗試了替代方案:例如H&M將瑞典學習圈模式引入孟加拉國培訓工人談判技巧,試點模範工廠,並推動建立更透明的薪酬體系。
提高工資的支持者表示,從一開始就很明顯這些方法不會產生實質影響。他們認為有效的做法是設定供應商工廠必須達到的更高工資標準,並制定逐步提高工資的明確時間表。
孟加拉國達卡郊區,服裝工人在午餐時間。照片:Kazi Salahuddin Razu/Zuma Press
越南胡志明市的一家包裝工廠。照片:nhac nguyen/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這完全可行,只是需要更多的資金,”總部位於華盛頓特區的勞工監督組織“工人權利聯盟”的執行董事斯科特·諾瓦説。對於這些公司來説,“這從來都不是關於提高工資,而是一直在拖延一個帶有很大聲譽風險的問題。”
H&M表示,他們同意許多采購市場的工資過低,但為供應商設定工資水平是一種“短視的策略,削弱了工人、工會、僱主組織和政府的作用。”他們以及Zara母公司Inditex等公司強調,工人通過集體談判協議為自己爭取更高工資的重要性,即工會與僱主協商提高工資。
但在西方品牌採購的許多地區,如中國、越南和孟加拉國,獨立工會要麼被禁止,要麼受到壓制。對Inditex披露文件的審查顯示,其在亞洲的供應商工廠中僅有3%簽訂了集體談判協議。
Inditex發言人表示,公司倡導將集體談判和工人蔘與作為實現生活工資的最有效機制,但拒絕就為何亞洲工廠集體談判協議覆蓋率低置評。
部分問題在於低薪是快時尚的核心。全球第二大服裝出口國孟加拉國,其製衣工人收入處於全球產業工人最低水平,這絕非巧合。為了低價銷售短褲和襯衫——並日益與以超低價著稱的中國品牌希音等"超快時尚"品牌競爭——服裝巨頭們不斷向供應商施壓要求降低成本。
堅持提高工資意味着服裝成本上升,若其他公司未採取類似舉措,可能使自身處於競爭劣勢。
在越南、中國等製造業強國,由於工廠勞動力招募競爭激烈,服裝工人工資有所上漲。但在印尼、印度和孟加拉國等全球最大、人口最多的服裝出口中心,薪資水平仍非常低。
2023年11月,孟加拉國警察與要求提高薪資的服裝工人發生對峙。圖片來源:哈比布爾·拉赫曼/祖瑪通訊社
2023年4月,一場抗議活動紀念了達卡附近一棟容納多家服裝廠的建築倒塌十週年。該事故導致逾1100人喪生。圖片來源:穆尼爾·烏茲·扎曼/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經過2023年持續數日的抗議後,孟加拉國將月最低工資提高至約113美元——比之前水平高出55%以上,但僅為工人要求數額的一半。美國政府於11月呼籲孟加拉國重新審議最低工資決定。
德國鞋業巨頭彪馬在2022年度報告中指出,其在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國的工廠(產量約佔總量八分之一)未支付維持基本生活的工資。即便以進步理念著稱的加州品牌巴塔哥尼亞也承認,2022年其採購服裝的29家工廠中,僅10家支付了生活工資。
彪馬錶示需以集體協作方式解決薪資問題,“因單個品牌無法獨自應對此挑戰”。巴塔哥尼亞官員稱雖仍有改進空間,但公司將持續支持全球合作伙伴實現生活工資標準。
2013年,H&M邁出重大步伐,承諾推動為工人提供生活工資。“價值中更大份額應進入工人口袋,但這一進程過於緩慢,“時任H&M全球可持續發展負責人的首席執行官海倫娜·赫爾默森在2013年表示。
據《華爾街日報》查閲的H&M發給勞工倡導者的郵件顯示,其採取的措施包括推動社會對話的試點項目。孟加拉國工人接受了H&M所稱的"瑞典學習圈與日本改善圈相結合"的談判技能培訓。
瑞典勞工運動長期運用學習圈模式教導工人組織技巧。H&M表示,通過類似培訓,孟加拉國工人可組建民主選舉的委員會,進而自由成立能推動漲薪的工會。
如今,H&M在孟加拉國採購的工廠中90%以上已選舉工人代表。但工人委員會不參與薪資談判,且極少轉化為工會。在這個勞工組織受壓制國家,H&M供應商工廠中僅五分之一成立了工會。
孟加拉國服裝工人列隊進入工廠。圖片來源:哈比布爾·拉赫曼/祖瑪通訊社
孟加拉國的服裝業僱傭了數百萬人,主要是女性,這一行業在幫助減少貧困的同時,也因長期對待工人惡劣而飽受詬病。圖片來源:munir uz zaman/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H&M的一位發言人承認,該公司採購來源國的工會化趨勢正在下降,並表示這種情況令人擔憂,“因為工會化已被列為提高工資的關鍵因素之一”。
除了努力促進工人發聲外,H&M還開始收集並公佈工人工資數據,並推動工廠建立工作場所管理制度,以提高薪酬的公平性和透明度。
這些措施對工資的整體影響微乎其微。2023年發表在《會計研究雜誌》上的一篇學術論文發現,接受H&M干預的工廠在三年後工資漲幅比未採取這些措施的工廠高出5%。
H&M的一位發言人表示:“這些數據表明了一個品牌努力的影響,而其他品牌與我們共享工廠,因此合作對於實現系統性和可持續性變革非常重要。”
該論文的合著者、多倫多大學副教授Greg Distelhorst表示,這種漲幅"適中,並不具有革命性”。
他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表示:“我認為H&M實施這些工資計劃是件好事,如果有更多公司效仿,我會很高興。同時,我認為我們應該對這些計劃能實現的目標抱有現實的期望。”
寫信給喬恩·埃蒙特,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4年1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時尚公司仍在努力解決如何支付員工生活工資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