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克勞丁·蓋伊辭職後，哈佛危機引發關於大學本質的更廣泛爭論

表面看來，克勞丁·蓋伊（哈佛大學首位黑人校長）於週二的辭職是對日益嚴重的抄襲指控的直接回應。

然而在這些指控浮出水面之前——甚至在蓋伊因她在國會聽證會上關於大學校園反猶主義的證詞招致尖鋭批評之前——她就已經身處哈佛校園一場關於更宏大命題的激烈辯論中心：大學應該是什麼。

蓋伊就任校長僅數日，最高法院就在去年夏天推翻了平權法案。這項裁決在全美引發了關於她最激進推行議題的激烈辯論。作為文理學院院長，蓋伊曾扮演變革推動者角色，推行包括增加教職員工和學科種族多樣性在內的進步理念。

這種側重贏得了支持者，但也招致批評者。該校有時會制裁持保守觀點的學者並取消其演講邀請，導致哈佛在具有影響力的大學言論自由排行榜中墊底。

哈佛大學天文系理論物理學家阿維·勒布表示，在蓋伊領導下，大學行政體系的職權持續擴張，從服務教師轉向監督教師。

“傳達的信息是，不要偏離他們認為合適的範圍，“勒布説，“這更像是一個警察組織。”

蓋伊的支持者稱她致力於擴大學生入學機會。當蓋伊被選為校長時，哈佛大學董事會高級研究員佩妮·普利茲克表示，蓋伊已經將哈佛打造為"思想的源泉和世界向善的力量”。

由於教職員工對她的領導力存在分歧，當學校危機升級時，蓋伊無法指望這所大學最關鍵羣體的堅定支持。

與蓋伊共事的哈佛大學政府與非洲裔美國人研究教授珍妮弗·霍克希爾德表示，她缺乏面向公眾的職位經驗，使她在國會聽證會上準備不足。

“她顯然犯了一個政治錯誤。她沒有讀懂形勢。她對那種陷阱沒有足夠的經驗，”霍克希爾德説。“提拔一個沒有多年或類似校長職位經驗的人是一個冒險的選擇。”

10月份在哈佛校園舉行的一場支持巴勒斯坦的集會。照片：約瑟夫·普雷齊奧索/法新社/蓋蒂圖片社12月中旬公佈的數據顯示，哈佛大學提前錄取的申請量比去年下降了17%，而其他競爭激烈的大學則報告了增長。

一位知情人士表示，哈佛公司12人董事會最初一致支持蓋伊。然而，包括《華盛頓自由燈塔》在內的保守媒體隨後爆出的抄襲指控，使一些董事會成員質疑蓋伊是否還能有效領導。

對蓋伊及其領導力的質疑和批評不斷升級，加速了董事會成員與這位陷入困境的校長之間的對話。一位接近公司的人士表示，討論圍繞着她是否仍能在新年領導大學的問題展開。隨着蓋伊越來越認為自己無法繼續，她聘請了一位律師。聖誕節後幾天，蓋伊告訴普利茲克她將辭職，這引發了關於她離職條件的討論。

蓋伊的支持者表示，針對她資歷的批評背後潛藏着種族主義。研究顯示，擔任領導職務的黑人女性比其他人更易遭遇對其能力的質疑。

蓋伊在週三《紐約時報》的專欄文章中寫道：“自秋季以來持續要求我下台的那些人，往往散佈謊言和人身攻擊，而非理性辯論。他們不斷重複關於黑人才能與性格的刻板種族偏見，刻意塑造冷漠無能的虛假形象。”

她在專欄中警告：“這場針對我的行動，關乎的遠不止一所大學和一位校長。這只是動搖美國社會支柱公信力的全面戰爭中的一次小衝突。”

2023年9月，蓋伊在哈佛大學第30任校長就職典禮上。圖片來源：Suzanne Kreiter/The Boston Globe/Getty Images部分師生校友將此事視為"大學使命應是追求真理還是社會正義"的深層較量，他們對蓋伊辭職表示歡迎。

“這是良好的第一步，但僅僅是開始，“哈佛法學院榮休教授、蓋伊的著名批評者艾倫·德肖維茨表示，“我們現在需要的是無可挑剔的領導者，能重建任人唯賢的制度——而非身份政治。”

蓋伊，53歲，是第一代海地裔美國人，曾就讀於美國最頂尖的學府。

蓋伊的父母在美國上大學，後來舉家遷往沙特阿拉伯，蓋伊和她的弟弟也一同前往，她的父親在那裏擔任工程師。回到美國後，她進入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學院就讀，隨後進入普林斯頓大學、斯坦福大學和哈佛大學，並在哈佛獲得博士學位，被視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之後，她在斯坦福大學政治學系任職，運用定量研究方法研究種族政治和投票模式，並兩次在美國頂尖的政治學期刊上發表論文。時任政治學系主任的特里·莫表示，當時該繫有30名教師，她是其中兩名黑人教授之一。

蓋伊僅用五年時間就獲得了斯坦福大學的終身教職——比預期提前。

莫表示，蓋伊的成功源於她低調的魅力、對高等教育中日益受到關注的學科領域的專注，以及不俗的學術天賦。

“每個人都喜歡她、尊重她，”莫説，“她為人友善，舉止温和，非常體貼。”

她所關聯的這些精英大學一直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儘管它們承諾公平，但在最高領導層的多元化方面，它們卻是美國進展最慢的機構之一。在八所常春藤盟校中，許多學校的歷史比美國建國還早，而蓋伊只是第二位黑人校長。

這是一個數量問題，莫伊説。“在那個級別的黑人學者羣體非常少，尤其是在克勞丁來到斯坦福的時候，而進步需要幾十年的時間。”

蓋伊12月參加了哈佛校園的燭台點亮儀式。照片：安德魯·利希滕斯坦/Corbis/Getty Images蓋伊在拉里·薩默斯因關於女性在科學和數學方面能力的評論而失去校長職位幾年後來到哈佛。她接替的是哈佛第一位女校長德魯·吉爾平·福斯特。

蓋伊在七年後從教職轉向行政工作，隨後兩次晉升為教職院長，負責監督1200多名教授和超過16億美元的預算。她主持了包括民族研究和量子科學在內的多個院系的擴展，並聘用了更多有色人種教職員工。

她推動變革的時期恰逢#MeToo運動，包括讓幾位有權勢的高級教職員工對性騷擾和其他行為的指控負責。她的行動受到了校園內許多感到受到侵害的女性的讚揚。其他教職員工則認為某些舉措是出於政治動機。

其中一項對教職員工行為的調查發現，人類學系前主任加里·厄頓違反了性行為不端政策。他退休後，蓋伊隨後剝奪了他的榮譽退休身份，禁止他使用哈佛的資源。厄頓認為他是因自己的觀點而成為目標。

厄頓表示，他首次見到蓋伊是在她剛擔任院長時。當時他所在院系的教師以男性為主。厄頓稱，在調查啓動前，蓋伊曾與他討論過該系女性教師稀缺的問題。他回應稱，職位開放時確實面試過女性候選人，但最終勝出的總是男性申請者。

“她對這一現象感到憂慮，我也同樣擔憂，“厄頓説道。

他告訴蓋伊，雖然自己認為招聘過程中多元化和專業能力都很重要，但會更優先考慮專業能力。

“她顯得非常不安，並堅稱多元化與專業能力之間不存在本質衝突，“厄頓回憶道，“她強調增加多元化最終會增強師資力量，即便某些候選人在專業資質上看似更勝一籌。”

六月，平權法案支持者聚集在美國最高法院外。圖片來源：安娜·馬尼梅克/蓋蒂圖片社六月，支持最高法院禁止大學招生考慮種族因素裁決的人士。圖片來源：艾莉森·貝利/祖瑪通訊社2020年，喬治·弗洛伊德在明尼蘇達州遭警察殺害後，蓋伊致信全體教師稱，這場悲劇迫使人們直面"根深蒂固的仇恨以及反黑人種族主義和不平等的持久遺毒。這種熟悉感讓我對變革產生了深切渴望。”

與此同時，學校對教職員工和演講者的監管更加嚴格，學生態度也轉向支持審查制度。

去年，非營利組織"個人權利與表達基金會"將哈佛大學的言論自由排名下調至全美最後一名。該機構因過去四年的一系列事件對學校進行了降級處理。其中包括對四名學者實施制裁，其中一名學者被學生指控在分析警務工作時未考慮結構性種族主義。其他問題還包括因一位女權主義哲學家對跨性別議題的觀點而取消其校園活動邀請，以及學生要求學校從涉及化石燃料和監獄業務的公司撤資時引發的活動中斷。

2023年FIRE對254所高校5.5萬名學生的調查顯示：僅有略超四分之一的哈佛學生表示願意在爭議性政治話題上公開反駁教授；僅約三分之一學生認為校方"非常"或"極其"明確保護校園言論自由；30%的學生認為使用暴力阻止校園演講至少"偶爾"可以接受。

2022年夏天，拉里·巴考宣佈退休，哈佛大學最高管理機構"哈佛公司"開始物色繼任者。他們在五個月內從約600名候選人中選中了蓋伊，創下70年來最短遴選記錄。

去年12月宣佈她將出任下任校長時，匿名學者聚集的聊天板流傳着“她是連環剽竊者”的傳言。她7月就職時，恰逢最高法院裁定哈佛招生中的種族偏好政策違憲。

10月7日哈馬斯襲擊以色列後，蓋伊因未迅速譴責學生團體將責任歸咎於以色列的親巴勒斯坦聲明，而遭到猶太裔捐贈者等人批評。前校長薩默斯譴責她缺乏道德立場。

12月國會聽證會上，針對紐約州共和黨眾議員斯特凡尼克提出的"呼籲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是否違反哈佛行為準則"的質詢，蓋伊的回應使批評聲浪升級。

蓋伊出席12月國會聽證會。圖片來源：肯·塞德諾/路透社麻省理工學院校長科恩布魯斯（右）在12月聽證會上與弗吉尼亞·福克斯議員握手。圖片來源：江海雲/彭博新聞當保守派活動人士揭露蓋伊的剽竊傳聞後，她的公關危機開始急劇惡化。

蓋伊此時已與聯邦立法者、捐贈者、教職員工和學生等多個核心羣體產生矛盾。哈佛董事會雖公開表示支持，但內部裂痕逐漸顯現。

校方在週二的聲明中指出，針對蓋伊的強烈反對涉及種族因素。

“蓋伊校長已承認過失並承擔責任，但她也展現出面對人身攻擊時的非凡韌性，“董事會寫道，“儘管部分爭議公開化，但更多是通過可恥的郵件和電話對她進行令人作嘔的、有時帶有種族主義的惡毒攻擊。我們以最強烈措辭譴責此類行為。”

據知情人士透露，普利茲克週二晚間主持了監督委員會（權力較小的治理機構）的Zoom會議。數位委員對蓋伊辭職表示同情，並認為她遭受了不公正對待。

學術界支持蓋伊的盟友與校園社會正義倡導者紛紛響應這一呼聲。

“種族主義暴民不把所有黑人從權力和影響力位置上拉下馬就絕不會罷休，除非這些黑人甘願強化種族主義體系。“波士頓大學教授伊布拉姆·X·肯迪在推特上寫道。

哈佛大學中對蓋伊不滿的教職員工也意識到，其辭職事件的影響將超越劍橋市範圍。

“我認為當前事態遠不止關乎哈佛，甚至不止關乎高等教育，這本質上是對進步議程的否定——除非他們能找到接替她的人。“哈佛生物工程學教授基特·帕克表示。他批評哈佛公司允許學校被左傾活動人士掌控。

曾主持國會聽證會的北卡羅來納州共和黨眾議員弗吉尼亞·福克斯稱，哈佛校長辭職僅是第一步。

“高等教育正在螺旋式下滑，“她表示，“政治活動家、覺醒派教授和黨派行政人員對高等教育進行了惡意接管。大學校園已成為非自由主義思想的温牀。”

聯繫記者道格拉斯·貝爾金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更正聲明哈佛公司尋找拉里·巴考繼任者的過程歷時五個月。本文早期版本錯誤表述為七個月。

出現在2024年1月5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哈佛危機預示關於大學的更廣泛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