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瓦爾尼之死為針對克里姆林宮批評者的長期打壓畫上句號——《華爾街日報》

阿列克謝·納瓦爾尼的去世標誌着俄羅斯境內最後一位具有足夠政治影響力、被視為潛在領導人的反對派人物消失，這是克里姆林宮長期行動的高潮，旨在消滅或迫使任何可能替代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的人選流亡國外。

對納瓦爾尼之死的反應在俄羅斯國內顯得沉默，因為政治異議實際上被刑事化。在莫斯科，警察在一旁觀望，一些居民在前克格勃總部陰影下的政治鎮壓紀念碑前獻花。俄羅斯檢察官警告人們不要參加大規模集會。

國家電視台展示了普京訪問俄羅斯一個工業園區的畫面，他微笑着與那裏的工人交談。多年來，普京在公開場合避免提及納瓦爾尼的名字。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譴責西方領導人將納瓦爾尼之死歸咎於克里姆林宮的言論“完全不可接受”。

據熟人透露，47歲的納瓦爾尼即使在生病時，也不願向克里姆林宮展示任何弱點，他經常利用公開露面來嘲諷官員。一段在他去世前一天拍攝的視頻顯示，他微笑着調侃一名法官的工資，但熟人表示他積累了許多疾病。西方官員表示，他們可能永遠無法確切知道他死亡的具體情況。

立陶宛維爾紐斯為納瓦爾尼設立的臨時紀念處。圖片來源：Petras Malukas/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納瓦爾尼之死掃清了戰場，消滅了普京最後一個真正的政治對手。一些普京批評者曾因法律或經濟壓力被迫靠邊站，另一些人則遭遇槍擊、投毒——甚至有人被狗鏈勒死。

“這是克里姆林宮一貫的政治邏輯——讓俄羅斯人別無選擇，確保政治土壤寸草不生，“華盛頓特區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副主席安德魯·韋斯表示，“他們要讓民眾認為普京是唯一選項。”

這套篩選機制甚至在普京就任總統前就已啓動。1999年，擔任俄聯邦安全局局長的普京通過"處理"被時任總統葉利欽視為威脅的總檢察長，贏得了後者的感激。

據總檢察長尤里·斯庫拉托夫當時陳述，普京邀他觀看錄像帶，畫面中酷似他的裸體男子正與兩名性工作者同牀。當斯庫拉托夫拒絕辭職時，普京在記者會上公開了這盤錄像，隨後該視頻在全國電視台播出，斯庫拉托夫黯然去職。

1999年除夕夜，葉利欽辭職並指定普京為繼任者後，後者開始以更嚴厲手段對付其他政敵。曾經的盟友、石油與汽車大亨鮑里斯·別列佐夫斯基在普京就任總統數週後便與之公開交鋒。在檢察機關對其公司啓動財務調查並沒收其控制的電視台後，別列佐夫斯基流亡倫敦。

另一位寡頭、石油與銀行業巨頭米哈伊爾·霍多爾科夫斯基選擇留在俄羅斯，並試圖藉助其石油公司尤科斯的資金啓動一場政治運動。檢察官以欺詐罪名對他展開追查，2003年他在西伯利亞機場跑道的私人飛機上被捕，尤科斯也被沒收。十年後他獲釋出獄，同樣離開了俄羅斯。

米哈伊爾·霍多爾科夫斯基（中）曾嘗試以其石油公司尤科斯為資金後盾發起政治運動。圖片來源：美聯社莫斯科警方搜查霍多爾科夫斯基"開放俄羅斯"運動辦公室。圖片來源：格里戈裏耶夫·馬克西姆/ZUMA Press如今，美國前官員與克里姆林宮觀察者對普京何時開始對反對者採取致命鎮壓，以及有多少在俄境內外的俄羅斯人死亡事件系克里姆林宮所為或私人恩怨所致，仍存在分歧。

2003年，兩位調查普京權力崛起的政治家離奇死亡。他們同屬一個議會委員會，該委員會正在調查1999年俄羅斯公寓爆炸案——時任總理的普京曾以此為由出兵車臣分離地區。

其中，謝爾蓋·尤先科夫於2003年4月在公寓外遭槍殺，警方將兇案歸咎於其政黨內部的政治糾紛；同年7月，尤里·謝科奇欣死亡，俄官方調查稱死因為過敏反應，但其同事懷疑是中毒所致。

2006年，俄羅斯議會通過一項法律，實質上將境外認定的極端分子法外處決合法化。俄立法者辯稱，這只是效仿美國和以色列，允許本國特勤機構對境外威脅採取行動。包括一些前俄安全部門官員在內的批評者則認為，這可能導致政治暗殺。

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2006年在倫敦遇害。圖片來源：Alistair Fuller/Associated Press四個月後，與別列佐夫斯基一同逃往倫敦的門生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在倫敦市中心一家餐廳被一名俄安全部門職業特工下毒殺害——其茶中被摻入放射性同位素釙-210。英國當局稱克里姆林宮是暗殺幕後主使。俄方拒絕引渡該特工安德烈·盧戈沃伊，此人現為俄羅斯國會議員。

利特維年科的症狀（脱髮、住院數週衰弱而亡）與謝科奇辛及多年前在俄羈押期間離奇死亡的多名車臣武裝分子相似。他在倫敦之死引發克里姆林宮批評者的擔憂：俄安全部門可能早已使用釙元素實施致命攻擊，只是此前未被發現。

2013年，別列佐夫斯基被發現在英國家中浴室上吊身亡。驗屍官對其死於自殺還是他殺存在分歧。其前商業夥伴尼古拉·格盧什科夫在俄入獄後亦逃往倫敦，2018年被發現死於家中，遭狗繩勒頸。警方稱正在尋找其遇害當晚出現在住所附近的一輛黑色貨車乘員，該案至今未破。

同樣在2018年，兩名克里姆林宮特工使用蘇聯時期的神經毒劑，在英國南部城市企圖殺害前俄羅斯間諜謝爾蓋·斯克裏帕爾及其女兒。時任英國首相特蕾莎·梅表示，這次襲擊幾乎可以肯定是由俄羅斯政府“高層”授權的。俄羅斯否認對此負有任何責任，英國隨後驅逐了23名俄羅斯外交官。

謝爾蓋·斯克裏帕爾在2018年英國的一次中毒事件中倖存下來。照片：米莎·賈帕裏澤/美聯社對謝爾蓋·斯克裏帕爾及其女兒的襲擊發生在英格蘭索爾茲伯裏。照片：安德魯·馬修斯/Zuma Press卡內基基金會的韋斯表示，俄羅斯的暗殺計劃似乎在説服有背景和普通俄羅斯人方面非常有效，讓他們相信克里姆林宮可以在任何地方追捕他們。他指出，自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沒有高級官員叛逃到西方並公開譴責普京。

“沒有任何具有重要政治分量的人逃離俄羅斯並揭露克里姆林宮的運作方式，”韋斯説。“這非常説明問題；他們顯然都認為自己有需要擔心的事情。”

他説，納瓦爾尼在克里姆林宮的反對者中是個例外，因為他似乎對威脅和多次逮捕毫不在意。他最初以反腐敗博主的身份嶄露頭角，隨後在2011-12年大規模抗議活動中成為演講者，抗議西方官員所稱的俄羅斯選舉舞弊。頻繁的逮捕反而增加了他的知名度。

針對公眾抗議的威脅與嚴苛法律對反對派領袖造成了沉重打擊。2013年，曾試圖競選總統並組織抗議活動的國際象棋前世界冠軍加里·卡斯帕羅夫宣佈離開俄羅斯。他坦言擔心回國後會遭逮捕並被禁止出境。

鮑里斯·涅姆佐夫——這位上世紀90年代葉利欽麾下魅力非凡的前副總理選擇留在俄羅斯繼續抗爭。私下裏他曾表達過可能遭遇暗殺的憂慮。2015年初，他在克里姆林宮視線範圍內的莫斯科市中心與女友步行回家時遭槍擊身亡。

2015年遇害的鮑里斯·涅姆佐夫。圖片來源：Sergei Kulikov/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在莫斯科市中心遇害的俄羅斯反對派領袖鮑里斯·涅姆佐夫之墓。圖片來源：Alexander Aksakov/蓋蒂圖片社涅姆佐夫遇害後，納瓦爾尼接過了反對派實際領導人的重任。他憑藉對社交媒體的嫺熟運用吸引年輕支持者，藉此突破克里姆林宮對輿論的壟斷，通過調查高官腐敗與欺詐行為來諷刺當局。

2020年西伯利亞航班中毒事件倖存後，他甚至在康復期間嘲弄未遂的暗殺者。納瓦爾尼在德國療養期間，與調查新聞機構Bellingcat共同追查謀殺團隊。確認兇手身份後，他假扮俄安全部門人員致電未遂殺手，成功誘使其中一人承認投毒罪行。

他選擇在2021年初返回俄羅斯，抵達莫斯科後立即被捕。

美國對外關係委員會傑出研究員托馬斯·格雷厄姆表示，克里姆林宮可能並不擔心他的死亡會引發國際反彈，因為莫斯科與西方的關係已經跌至谷底。他説，普京對西方制裁不屑一顧，認為無論如何自己作為國際棄兒的地位都不會改變。

“與此同時，俄羅斯最具魅力的反對派人物已經去世，“格雷厄姆説，“要找到替代者將非常困難，因為造就納瓦爾尼的條件如今已不復存在。沒有示威遊行，也沒有反對派候選人蔘與的選舉。那麼，還有誰能像納瓦爾尼那樣，用十年時間證明自己具備這些領導才能並嶄露頭角呢？”

週五華沙舉行的阿列克謝·納瓦爾尼集會。圖片來源：Sergei Gapon/法新社/蓋蒂圖片社致信艾倫·卡利森，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