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克里80歲卸任氣候特使一職，但並未悄然離去——《華爾街日報》

當約翰·克里最近決定卸任美國氣候特使一職——結束多年全球奔波與最後關頭談判的馬拉松式工作後，他的女兒提議舉辦聚會紀念這一時刻。

這位80歲的政治家對"謝幕"的説法顯得牴觸。“聽着，我不是放棄，也不是退休，“克里回憶自己當時對女兒説，“我不想用某種終結的視角看待這件事。”

放下公職從來不易，無論年齡幾何，尤其當視拯救地球為己任時。克里在推動可再生能源轉型、敦促華爾街與石油行業釋放數千億綠色投資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十餘年來，他一直站在執行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巴黎協定》的最前線——該協定旨在限制全球變暖，避免氣候變化帶來的最災難性影響。

克里將於週三正式離任，此刻這場戰鬥正處於千鈞一髮之際。今年1月破紀錄的高温首次使地球12個月平均氣温較工業化前水平升高超過1.5攝氏度——這正是《巴黎協定》設定的關鍵閾值。全球最大温室氣體排放國中國正以空前規模推進可再生能源基礎設施建設，同時仍在持續大量燃煤。

在美國，拜登政府已釋放數千億美元補貼，旨在推動經濟綠色轉型，但總統大選僅剩數月之遙。唐納德·特朗普——這位曾讓美國退出《巴黎協定》的前總統——目前在民調中領先，並宣稱若勝選將讓美國開啓"前所未見的鑽探狂潮”。

中國正以前所未有的規模推進可再生能源基礎設施建設。圖片來源：Ng Han Guan/美聯社籠罩大選的核心爭議是，81歲的拜登總統——以及77歲的特朗普在較小程度上——是否過於年邁而不適合擔任國家最高職務。年齡並非其離職主因。克里在採訪中表示，在國會僵局導致氣候等議題難有進展的選舉年，留任已失去意義。

拜登的全球氣候政策高級顧問約翰·波德斯塔將接替克里職務。卸任後的克里計劃以私人身份出席休斯頓重大石油產業會議，敦促能源巨頭加入支持綠色轉型的商業領袖陣營。克里指出，企業如今對綠色技術投入巨大，這股勢頭無人能阻，即便特朗普也不例外。

“雖然有人可能干擾並稍加阻撓，但他們無法阻止這一轉型進程，”他表示。

克里的標誌性濃髮已隨歲月染白，但他對政策細節的掌控力絲毫未減。談話間，他能流利引述法律條文——比如最新聯合國氣候協議第28款的內容，或脱口而出中國計劃到2030年實現的可再生能源裝機量（以吉瓦計）。他援引分析報告指出，能源轉型未來30年每年需投入高達5萬億美元。

“我認為關鍵在於協助調配必要資金用於研發、擴大項目落地規模並加速轉型，”克里説，“我對此充滿幹勁，全神貫注。”

克里表示在大選年留任不合時宜。圖片來源：Anna Moffat/華爾街日報但全球多國與克里對等的官員擔憂，他離開政府標誌着氣候談判中一個特別包容時代的終結。官員們指出，克里憑藉長期參議員資歷及2004年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身份的影響力，能夠召集分歧各方參與談判並化解政治風險。他對中國的外交舉措招致共和黨批評，而他對埃克森美孚CEO達倫·伍茲、阿布扎比國家石油公司負責人蘇爾坦·賈比爾等石油高管的接觸則激怒了環保人士。

“如果我們不能讓大家齊心協力，就沒有解決方案，”丹麥全球氣候政策部長、聯合國年度締約方大會（COP）關鍵談判代表丹·約根森表示。約根森評價克里“在識人辨信方面非常老練”。

克里信任的其中一人是中國74歲的氣候特使解振華。兩人相識數十載，在會議中擦肩而過，於機場候機時共進午餐，還見過彼此的孫輩。當克里擔任奧巴馬總統的國務卿時，他與解振華達成了一項協議，為美中兩國2015年簽署《巴黎協定》奠定了基礎。

克里與中國氣候特使解振華的關係是氣候談判的關鍵。圖片來源：周雷/ZUMA PRESS克里表示，要在氣候變化問題上取得進一步進展，關鍵在於雙方同意將這一問題與美中之間的諸多緊張關係分開對待。這意味着擱置在台灣問題上的分歧，以及北京對香港、新疆地區維吾爾族和其他穆斯林少數民族的政策。

“這些都是嚴肅的問題，也是爭議的問題，”克里説。“但另一方面，解振華和我都認為氣候不是雙邊問題，而是全球性問題。”

2021年初出任氣候特使後，克里乘包機飛往上海，於深夜抵達。迎接他的是一隊20名技術人員，他們從頭到腳都穿着克里形容為“登月服”的防護裝備。當時中國實行的是清零防疫政策，因此雙方代表團被安排在清場用於會談的度假村的不同區域。會面時，克里與解振華坐在一張大桌子對面，相距超過12英尺。“距離相當遠，”克里説。

中國堅決捍衞其在聯合國氣候協議中被認定為發展中國家的地位，這意味着中國不需要像美國和其他歷史上排放了大部分温室氣體的發達國家那樣快速轉型。與中國不同，根據協議，富裕國家還應資助發展中國家的轉型。

“中國非常強硬地堅持其作為發展中國家的地位，對此我們顯然有些不同意見，畢竟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克里説。

中國不會改變其承諾的時間表——即在2030年前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峯，批評人士認為這一時間框架過於緩慢。但在甲烷等其他排放物方面還有談判空間，甲烷是一種強效温室氣體。

COP28協議表明各國政府有意減少石油和其他化石燃料的使用。照片：Amr Abdallah Dalsh/路透社去年十月出現重大突破——儘管身為發展中國家，中國仍承諾為其海外氣候項目投入約1000億美元。一個月後，克里與解振華在加州陽光之鄉會晤，雙方同意控制各自經濟體的甲烷排放。

當去年12月全球談判代表齊聚迪拜參加COP28時，解振華也被證明是一位重要盟友。選擇石油資源豐富的海灣國家樞紐迪拜作為主辦地本就存在爭議，而任命蘇爾坦·賈比爾擔任COP28主席更是引發軒然大波。

阿爾·戈爾在TED演講中直言，作為阿布扎比石油公司CEO的賈比爾存在"公然利益衝突”，稱化石燃料行業"厚顏無恥地掌控了COP進程"。

克里持不同意見。他是賈比爾的早期支持者，認為其石油界背景將成為談判優勢。“我認為若真想取得成果，就不能把解決問題的關鍵人物拒之門外。“克里表示。

阿布扎比國家石油公司總裁蘇爾坦·賈比爾出任COP28主席引發爭議。照片：Peter Dejong/美聯社約根森回憶稱，COP28期間恰逢克里80歲生日，賈比爾用蛋糕、果汁和包括解振華在內的各國與會者為他舉辦驚喜派對。彼時，西方談判代表正力推全球逐步淘汰化石燃料的協議。

歐佩克秘書長警告稱，此舉將帶來"不可逆轉的後果”，並補充説"出於政治動機的運動將我們人民的繁榮和未來置於危險之中是不可接受的”。

在會議臨近結束時，一份刪除了所有關於淘汰化石燃料表述的協議草案開始流傳，使談判瀕臨破裂。

“我們都非常沮喪，“約根森説。

阿爾·賈比爾在午夜時分召集談判代表舉行了一次閉門會議。由於時間已晚，約根森並不指望有多少高級官員出席，只見他們睡眼惺忪的副手們陸續進場。

“我記得當我走進房間看到約翰也在場時，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知道這將是一次極其重要的會議，“他説。

2016年，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在紐約市舉行的巴黎氣候協議簽署儀式上抱着他的孫女。圖片來源：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約根森回憶説，克里發言告訴談判代表，在一個政治家的職業生涯中——即使是很長的職業生涯——能對世界產生真正影響的機會並不多，但此刻正是這樣的時刻。

談判代表們重新開始討論，最終敲定了一項協議，呼籲"以公正、有序和公平的方式在能源系統中逐步擺脱化石燃料”。這份文件向全球經濟發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信號，即各國政府決心減少煤炭、石油和天然氣的使用。

這項協議或許也標誌着克里與解振華這對搭檔合作的高潮。克里表示，解振華在2023年初曾中風，他將卸任氣候特使一職，返回中國學術界。

克里稱，他與解振華已同意以"榮譽退休"的方式繼續合作，開展二軌外交，為實際談判人員提供備選方案。他補充道：“面對如此關鍵的全球安全問題——它確實影響着國家安全、糧食、生活等方方面面——你怎麼能袖手旁觀，説’我要收工了’？這對我來説完全無法理解。”

聯繫記者史黛西·邁切特瑞，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