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關税政策與中國貿易問題威脅全球經濟及全球投資——彭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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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於4月6日返回白宮。當天早些時候，總統以堅定的語氣表示：“我不希望任何事態惡化，但有時你必須服藥才能解決問題。”
攝影師：邦妮·卡什/合眾國際社一段振奮人心的白宮社交媒體視頻將唐納德·特朗普塑造成國家救世主，英雄般地實施其"解放日"關税政策，以對抗那些撕碎美國夢的"外國掠奪者"。在安全帽和藍領制服支持者的歡呼聲中，配合着最新動作電影般的配樂，傳達的信息直白：美國正在打破規則。
中國外交部製作的同樣精良的視頻以緊張的音樂開場，歷數美國的霸權主義、貪婪、剝削、關税等惡行。視頻中途，約翰·列儂的《想象》突然響起，畫面轉為由中國引領的安寧世界——安全、平等、公正、“隔閡化為橋樑”。“你想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視頻發問。
白宮YouTube視頻與中國外交部發言人X平台視頻截圖。無論是哪種敍述，都遺漏了一個現實，這個現實現在對驚慌的投資者、不服的外國領導人和煩惱的CEO們來説已經變得清晰：今年預計產出115萬億美元的全球經濟，現在必須應對來自其兩大增長引擎的雙重衝擊。很少有人能毫髮無損地逃脱。
特朗普衝擊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努力，旨在改寫全球商業規則以利於美國。如果按上週公佈的那樣實施，供應鏈將被打亂，投資計劃將被重寫，進口價格將飆升，與盟友和對手的貿易和安全關係將被重塑。事實上，特朗普為實現“美國的黃金時代”而進行的大膽賭博，正是依賴於這樣的劇變。
彭博追蹤器：特朗普的每一項關税及其經濟影響
突如其來的“美國製造”危機與緩慢燃燒的中國衝擊相交織，後者在過去25年裏改變了全球經濟，並且幾乎沒有減弱的跡象。隨着這個亞洲製造業巨頭在新市場擴大銷售，並將其主導地位延伸到電動汽車等未來產業，習近平主席正抓住機會將中國描繪成基於規則的貿易體系的維護者，並敦促世界抵制“倒退的規則和零和遊戲”的武器化貿易壁壘。
## 大事件
特朗普的對等關税及下一步
21:12
與此同時，針鋒相對的升級遊戲正在自我強化。週一特朗普承諾，如果北京不撤銷對美國商品34%的報復性關税，他將對中國進口商品再加徵50%的關税。這些報復性關税是中國對特朗普定於週三生效的同等金額關税的回應。
對於夾在中間的國家來説，關鍵問題在於：誰的經濟正遭受誰的衝擊最為嚴重？
彭博經濟研究對貿易流動和經濟關係的分析顯示，中國很可能會像應對特朗普首次貿易戰那樣，通過調整出口方向來彌補其在美國市場的損失。但這次的特殊挑戰在於，當其他經濟體正因對美出口減少而掙扎時，中國採取這一策略。雖然中國出口增加帶來的風險可能小於美國進口下降的影響，但特朗普此舉將放大"中國衝擊波”，並可能引發保護主義浪潮的連鎖反應。
特朗普新關税與中國出口將如何影響世界
多數國家將減少對美出口並增加從中國進口
數據來源：彭博經濟研究
注：基於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CGE）的模擬結果，假設美國自4月6日起實施的全部新增關税及對等關税持續生效，且貿易伙伴以半數關税幅度實施報復，展示至2030年各行業貿易流量相對於基準值的變化（佔該夥伴國進出口總額比重）。
“美國衝擊將引發更劇烈的中國衝擊，這很可能促使世界其他主要經濟體對中國加徵關税。我認為這種情景幾乎必然發生，“經濟學家理查德·鮑德温在東京舉行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全球化現狀"會議上表示。這場會議於週六閉幕，其召開恰逢貿易緊張升級的微妙時點。他描述會場氛圍稱：“所有人都在搖頭嘆息。”
鮑德温指出，全球經濟的救贖可能在於美國僅佔全球貿易約15%的份額，而包括中國在內的佔剩餘85%的國家都迫切希望維持現有體系。他表示，即使特朗普關税閃電戰將世界分裂為"順從陣營"與"反抗陣營”，以中國和歐盟為首的其他國家仍可自主推進貿易自由化。
對於蘋果公司和耐克等耗費數十年構建精密國際網絡的企業，特朗普關税正威脅其商業根基。這些政策還可能推高iPhone等標誌性產品的消費者成本。
全球投資者面臨雙重挑戰：既要評估經濟受損程度，又需在中美未來願景激烈碰撞引發的不確定時代重新定價風險。
自特朗普宣佈超預期加税以來，全球股市連續第三個交易日劇烈震盪，股票、債券及大宗商品均現劇烈波動。蘋果公司遭遇二十多年來最慘烈的三日拋售潮。
特朗普至今毫無悔意。週一他對記者表示，關税對他的經濟議程「至關重要」——並將基本維持——同時為「與各國達成良好協議」敞開大門。早前他在社交媒體上對唱衰者發起攻勢，稱「別當恐慌黨」——這個詞被他用來形容「由軟弱愚蠢之人組成的新黨派」。
特朗普關税政策對耐克等企業及其整個商業模式構成威脅。攝影師：David Paul Morris/彭博社其幕僚也未給出多少安撫。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週日表示：「關鍵在於必須重塑美國實力，這種重塑需同時針對盟友與敵對國家。」
特朗普及其支持者聲稱，他正在糾正貿易和全球經濟中持續數十年、導致美國損失數百萬製造業崗位的失衡問題。他們承認短期陣痛在所難免，但已通過就業和投資形式顯現成效。
決定特朗普關税持續多久的最大因素，或許是國內承受的痛感——既包括經濟層面（幾天內衰退概率急劇上升），也涉及金融市場（關係眾多美國人養老儲蓄的命運）。摩根大通經濟學家現預測美國將於2025年陷入衰退，彭博新聞社調查的經濟學家中92%認為關税提高了經濟下滑可能性。
達特茅斯學院塔克商學院貿易專家特蕾莎·福特表示：“人們低估了特朗普關税對美國生產乃至全球造成的破壞性影響。“對企業而言，“由於給企業決策注入了巨大不確定性，許多損害將是持久的。”
彭博經濟對全球貿易數據的最新分析揭示了特朗普關税如何以及為何迫使世界各國重新審視其最重要的貿易和投資關係。根據模擬情景，若特朗普關税維持不變且目標國家通過對美國進口商品徵收半數關税進行報復，到2030年美國從世界其他地區的商品進口量將比關税不變情況下減少約30%。中國遭受打擊最為嚴重，對美出口將暴跌85%。
美國從日本、韓國等主要非中國貿易伙伴的進口將減少50%以上，而來自歐盟和印度的商品價值將驟降近40%。即使是根據特朗普計劃僅面臨10%較低關税的英國和巴西等國，其對美出口也將放緩，但降幅僅約15%。
相比之下，同期大多數非美國國家從中國的進口增幅將不足5%。
已成為美中貿易重要紐帶的越南將成為受衝擊最嚴重的經濟體之一。根據彭博經濟模型測算，到2030年該國對美出口貨值將下降近75%。
耐克供應商在亞洲僱傭超百萬工人
而美國僅有4,117人從事成品製造
數據來源：耐克公司生產地圖
注：除美國外，未包含耐克員工少於1萬人的國家
越南也體現了特朗普給體系帶來的波動性。在宣佈將對越南所有進口商品加徵46%關税作為全面制裁方案的兩天後，特朗普在社交媒體發文稱已與這個共產黨國家領導人進行了良好會談。耐克、露露樂蒙等嚴重依賴越南生產的公司股價應聲大漲。
亞洲開發銀行（馬尼拉）首席經濟學家阿爾伯特·帕克指出，雖然特朗普關税措施的廣度和深度對全球經濟造成的風險比中國產能過剩更大，但這兩股力量的疊加將給夾在中間的經濟體帶來壓力。“考慮到許多經濟體自身正應對美國加徵的高關税，其他國家可能難以消化更多中國商品的進口，“帕克表示。
iPhone生產
中國自1970年代開放以來已成長為世界工廠，目前約佔全球製造業產出的三分之一，與160多個國家保持貿易順差。不僅台灣鴻海精密等公司仍在中國生產全球大部分iPhone，中國製造商還為其突然領先世界的電動汽車、風力渦輪機、電池等高科技產品尋找新市場。
疫情為這一趨勢提供了巨大推動力，2021年中國出口激增30%，而其他國家因疫情或產能不足難以提升產量。此後中國出口引擎持續保持高位運行，但日益引發反彈——廉價的中國出口商品擠壓了各國生產商生存空間，對全球就業構成威脅。
美國在全球工業產出中的份額持續萎縮
隨着中國製造業騰飛，美國製造業增加值佔比降至16%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
注：2021年後美國數據尚未更新
研究中國貿易政策的新加坡管理大學法學教授高樹超指出，雖然特朗普衝擊可能更具震盪性，但中國不斷擴張的製造業霸主地位對全球經濟的影響將更為深遠。
中國製造商正為其全球領先的風力發電機等高科技產品尋找新市場。攝影：沈起來/彭博社"在這兩股衝擊波之間，特朗普衝擊帶來的陣痛更為直接，表現為短期市場波動與供應鏈中斷，正如我們近日所見，“他分析道，“特朗普的關税政策只是表象，其根本目的在於應對中國國家資本主義對全球經濟秩序構成的結構性威脅。“高樹超強調，若不解決這一深層矛盾，類似反制措施不僅會來自美國，其他國家也將紛紛效仿。
另有觀點認為，中國當前的出口激增可能難以持續，或已見頂。同樣，考慮到特朗普可能對某些國家降低關税（儘管當前談判希望渺茫），其關税政策的實際影響程度仍存變數。
華盛頓蘭德公司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朱德·布蘭切特表示：“目前特朗普衝擊的規模確實難以預測，因為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是否會堅持既定路線。仍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再持續兩三週後，對中國關税可能維持，但你可以想象越南、台灣等地區會開始逐步退出。若是如此，那麼特朗普衝擊確實存在，但不會像他們願意忍受六個月痛苦那樣顯著顯現。”
布蘭切特指出，歐洲可能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因為它正同時承受着雙重衝擊的夾擊，併成為中國出口商彌補對美銷售損失的明顯目標。週一，歐盟貿易官員召開會議，籌劃這個27國聯盟的應對方案，措施範圍從談判到全面實施對美反制。
美國對中國加徵的更高關税——目前平均至少60%，若特朗普週一的升級措施生效可能達100%甚至更高——將像2018-19年首次貿易戰那樣，促使中國企業尋求向東南亞等地區增加出口。
中國快速崛起成為全球最大汽車出口國就是明證。去年汽車出口總額達1170億美元，短短五年增長超600%，促使歐盟去年對中國電動汽車加徵關税。然而這些關税並未阻止比亞迪全球銷售額突破1000億美元，超越特斯拉，並大舉進軍歐洲、新加坡和泰國等亞洲市場以及澳大利亞，同時因懲罰性關税被擋在美國市場之外。
深圳鹽田國際集裝箱碼頭。中國政策制定者上週末討論了穩定經濟和市場的措施。攝影師：沈啓來/彭博社全球經濟應對美國需求消失的一劑解藥，可能是由中國自身來填補這一缺口。目前中國對全球擁有1萬億美元的貿易順差，通過提振內需，中國可以介入取代美國消費者。但這仍是一個遙遠的命題：去年幾乎零增長後，中國今年進口額已下降超8%。
面對國內疲軟形勢，北京在去年末出台了一攬子刺激措施，推動整體增長數據達到約5%的經濟增長目標，儘管持續通縮且零售銷售低迷。據彭博新聞週一報道，中國政策制定者上週末討論了一系列措施以應對特朗普關税衝擊，穩定經濟與市場，包括是否加快釋放刺激消費的計劃。
“即便美國濫用關税會對我們造成一定影響，但天塌不下來，”《人民日報》週一在頭版社論中稱，“要把壓力轉化為動力。”
中國仍是美國多種商品的主要出口國
數據來源：聯合國商品貿易統計、摩根士丹利研究
滙豐控股亞洲首席經濟學家弗雷德里克·紐曼表示：“要實質性提升消費，就需要對中國增長模式進行重大重構——這在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上都是艱鉅任務，但也為維護自由主義世界秩序運轉、接掌經濟領導權提供了獨特機遇。全球經濟面臨的真正風險在於美國引發的關税連鎖反應，這種衝擊波將席捲全球。”
特朗普關税政策再次為中國塑造可靠經濟夥伴形象打開大門——正如宣傳視頻所示，北京正迫切把握這一機遇。據報道，習近平主席將於四月訪問越南、馬來西亞和柬埔寨，這為深化與三個受美國關税重創國家的關係提供了契機。
越南河南省的服務器零部件生產線。越南是美中貿易的重要紐帶。攝影師：林法姆/彭博社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高級研究員、國際貿易專家愛德華·奧爾登指出：“中國將成為最大贏家，因為各國都在觀望並思考’現在還能與誰合作？美國已變得完全不可預測’。頗具諷刺的是，當前中國反而更像是個負責任的全球參與者。”
對許多發展中國家而言，尋找可出口中國的農產品、原材料等商品或許是誘人選擇。但對非洲和部分亞洲貧困國家來説，特朗普在終止美國國際開發署和多項對外援助計劃後加徵關税，無異於雪上加霜。
“與任何其他單一因素相比，開放貿易對幫助數千萬人擺脱貧困負有更大責任，“現任智庫全球發展中心的前美國財政部官員卡倫·馬蒂亞森表示。“而這一特殊關税制度尤為惡劣的原因之一在於，它針對的是世界上貧困人口最多的一些國家，這些國家僱傭了數百萬人的產業將在一夜之間失去競爭力。”
這兩重經濟衝擊與許多國家面臨的更廣泛困境同時發生，因為特朗普表明他願意將曾經神聖不可侵犯的美國安全保證與他自己的重商主義品牌聯繫起來。在加拿大、歐洲、日本和韓國等地，領導人正在重新審視他們的經濟和安全關係，以找到一種方法來應對由此產生的動盪。
問題是這一切會持續多久。
對於許多長期觀察特朗普的人來説，總統似乎決心繼續推進關税政策並使美國經濟轉向內向。即使是特朗普所在的共和黨中許多人提出的最佳情況，也是他將利用這些關税與其他國家談判新的協議，儘管上週六生效的新的10%“基準"關税似乎將保持不變。
然而，來自特朗普核心圈子的信號表明，他們致力於根本性變革，而不是外交和短期交易。“美國工人不應該被迫與越南的童奴工資競爭，“特朗普顧問斯蒂芬·米勒週五告訴福克斯新聞。“這不是選擇，而是國家安全的必要之舉，“米勒補充道。
4月2日，特朗普在華盛頓特區白宮玫瑰園宣佈關税政策時的場景。攝影師：Kent Nishimura/彭博社正如社交媒體片段所強調的，特朗普上週在玫瑰園將關税政策描述為關乎存亡的必要舉措，暗示全球貿易體系將面臨根本性重構。康奈爾大學教授、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官員埃斯瓦爾·普拉薩德擔憂的是，無論後續如何發展，其影響都將持續發酵。
“中國疲弱的經濟和過剩的供給正演變為全球經濟的深層次問題，而美國加徵關税通過加劇不確定性使本已糟糕的形勢雪上加霜，“普拉薩德指出，“即便美國撤回已宣佈的全面高額關税，其對商業和投資者信心造成的損害已成既定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