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創公司CEO偽造其農業科技企業財務報表 - 彭博社

當吉布蘭·胡扎法盯着筆記本電腦上的Excel表格時，他的目光變得空洞：他創立的印尼初創公司*eFishery——*從一個小小的魚類餵食原型發展成擁有100名員工的企業——將在短短三個月內耗盡資金。

於是，他開始逐步在財務報告中填入虛假數字。一小時內，他完成了五年辛勤工作都未能實現的事：至少在紙面上讓公司看起來成功了。他點擊"發送"按鈕將報告展示給投資者——並確信自己會被揭穿。

但奇蹟發生了。投資方對公司業務的"改善"欣喜若狂。他們追加了更多資金，全然未察覺數據造假——就這樣幫助吉布蘭避免了破產。2018年底的這個瞬間，他開始搭建一座紙牌屋，最終讓全球一些頂級資產管理公司損失了數億美元。

“當你對着鏡子看自己時，如果做了錯事，心裏明白不該為此驕傲，“吉布蘭在接受彭博新聞社五小時專訪時説道。這是他首次詳細公開eFishery的內部運作情況。“我當時只想活下去。”

在決定設立兩套賬本六年後——一套真實賬目給團隊，另一套注水賬目給投資者——eFishery已成為亞洲最成功的初創企業之一，估值達14億美元（12億歐元），員工約2000人。除了提供提高水產養殖效率的自動餵魚設備，公司還拓展了金融服務業務。

當公司最終崩潰時，它已發展成一個由空殼公司和虛增賬户組成的跨國網絡。該公司聲稱2024年前九個月營收達7.52億美元——但根據內部調查，實際數字僅為1.57億美元。

吉布蘭·胡賽法於2022年。攝影：迪馬斯·阿迪安/彭博社這起欺詐案牽涉多家全球知名風投機構——從日本軟銀集團、新加坡淡馬錫控股、紅杉印度及東南亞（現稱Peak XV），到阿布扎比的42X基金和查馬斯·帕裏哈皮蒂亞的Social Capital。所有機構均拒絕置評或未回應詢問。

這篇關於eFishery興衰的報道基於與吉布蘭及20餘位eFishery投資者、員工和客户的對話，揭示了吉布蘭”假裝成功直至真正成功“的騙局——在初創企業界某些角落頗為常見——如何演變成更嚴重的欺詐。

這引發了尖鋭問題：自私自利與從眾心理扮演了什麼角色？當人們急於追捧明星初創企業時，為何會漏掉如此多危險信號？投資者至少損失了3億美元。（具體各基金虧損金額尚不明確，部分股份可能已高價轉手。）

紀伯倫表示，他同意現在接受彭博社採訪，是因為他想要公開聲明自己沒有偷錢，並澄清大部分員工對這些事件並不知情。

“我真誠地向所有受影響的人道歉，特別是養魚户，因為他們是我做這一切的原因。”

開端

紀伯倫在東雅加達貧民窟附近長大，父親是建築工人，母親是家庭主婦。他在萬隆理工學院學習生物學，該學院在地區內也被稱為印尼的麻省理工。但當家庭陷入財務困境時，紀伯倫不得不自謀生路。食物不足，他輪流睡在清真寺和學校，同時通過有償輔導、在超市打工和其他兼職工作維持生計。

後來，他報名參加了一個養魚課程，並受此啓發租了自己的魚塘。很快，他認識到了現實：辛苦的工作、微薄的利潤和難以捉摸的魚。

水產養殖——本質上是水中的農業——是一項令人筋疲力盡的生意。魚卵在不同的池子中培育，然後放入更大的池塘，在特定時間用精確計算的飼料量餵養。飼料不足會導致魚餓死，過多則會浪費金錢並可能導致藻類過度生長。經過數月的照料，魚必須被出售，並有時活體運輸到加工廠和買家手中。價格可能會有很大波動。

但吉布蘭決心已定：他開設了Warungs（小餐館）出售熟魚以提高利潤，並努力讓食品雜貨店採購他的產品。在高峯期，他管理着70多個魚塘，並希望建立一家連鎖魚餐廳。

“2012年畢業時，我夢想擁有一千個魚塘——我想成為印尼的鯰魚之王：Rajah Lele（鯰魚之王）"，他説。

印尼井裏汶一家養殖場的鯰魚。圖片來源：Rosa Panggabean/Bloomberg一位經驗豐富的養魚人警告他擴張時的一個大問題：投餵會成為一項繁瑣的任務。於是，吉布蘭開始研發自動投餵機，從焊接到底層軟件編程全部親力親為。他的第一個設計看起來就像學生作品：一個閃亮的倒置牛奶桶焊接在漏斗上，通過重力將魚飼料顆粒輸送到旋轉盤上。發送短信後，滑槽打開釋放飼料，飼料隨即散佈在水面上。

“我看到了這個機會，因此轉型了，“吉布蘭説。“它更具擴展性，也能幫助更多人。”

數月間，他騎着摩托車，後座綁着原型機，顛簸在崎嶇的道路和鄉村小路上，從一個養殖場到另一個養殖場。漸漸地，當第一批猶豫的養殖户實現了產量提升並提供了可引用的經驗報告後，這個想法逐漸獲得了動力。

為了吸引注意——並贏得獎金以維持業務運轉——他參加了雅加達的初創企業競賽，並迅速掌握了風險投資的基本知識：如何製作推介演示，推銷自己的商業模式，以及在願景與財務之間找到恰當平衡以打動投資者。2013年10月上傳的一段YouTube視頻顯示，年輕的吉布蘭站在浮動漁場上，手持他的推介材料，這後來成為他的標誌性風格：水產養殖中的投餵過程佔據了行業大部分成本，而他的產品能顯著提升效率。2015年，專注於可持續水產養殖的荷蘭投資公司Aqua-Spark同意參與首輪75萬美元的融資。

2022年西爪哇省Subang地區一處配備eFishery投餵機的魚塘。攝影：Dimas Ardian/Bloomberg### 第一次受挫

eFishery面臨的主要挑戰是其投餵機價格高昂，而小規模魚類養殖利潤微薄。根據型號和折扣，設備價格在400至600美元之間。對印尼許多潛在客户而言難以承受——該國2.8億人口中約10%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勞動力成本低廉。

吉布蘭很快想到，魚類養殖户可以租用他的設備，而不是購買。他認為這樣能更快地將他的投餌機推向市場，並在幾年內收回製造成本。但由於他需要預先支付設備費用，這也意味着他必須耗盡自己的資金。

他向當地的風險投資家尋求幫助，但屢遭拒絕。根據新加坡監管機構的文件，截至2017年12月，這家初創公司的現金儲備僅為8,142美元。

然而，Aqua-Spark仍然表現出興趣。2018年5月，該公司提出加入A輪融資。融資計劃為150萬美元，分三期等額支付。最後的50萬美元只有在其他投資者加入的情況下才會支付。

2022年，一台eFishery投餌機正在投放飼料顆粒。照片：Dimas Ardian/Bloomberg這筆交易為他爭取了時間，但仍然沒有其他投資者加入。此外，吉布蘭認為，如果無法吸引其他投資者，他將不得不為前100萬美元承擔責任。Aqua-Spark聯合創始人Amy Novogratz澄清説，協議中不涉及個人責任。

沮喪之餘，他向其他印尼創始人請教如何成功獲得新一輪融資。得到的建議含糊其辭且隱晦——但吉布蘭明白，答案本質上在於美化數據。

“他們表示會美化數據，進行一些‘增長黑客’舉措，通常在融資前這樣做，”他説。“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如果每個人都這麼做，而且他們過得很好，從未被抓到，你就會質疑這真的錯了嗎？”

吉布蘭將他面臨的抉擇描繪成一個道德困境：誠實以對並破產——或者誇大數字，為自己、員工和養魚户維持生意運轉。

“這就像電車難題，決定從來都不容易，”他説道，引用了一個倫理思想實驗。在轉轍員案例中，主角必須決定是否通過錯誤的轉轍導致火車事故造成五人死亡，還是改變軌道將傷亡減少到一人。“我的道德指南針相當數學化——如果我在特定時間點能產生的影響數量超過潛在風險和傷害，那仍然是一個積極的結果，只要帶來積極結果，就應該去做。”

列車加速

通過電子郵件發送新數據後，氛圍明顯轉變：A輪融資大獲成功，吸引了新加坡風險投資公司Wavemaker Partners和總部位於舊金山的500 Global東南亞基金。此輪融資共籌集了400萬美元，包括Aqua-Spark的第三筆款項。

現在，吉布蘭必須想辦法支撐他輸入表格的新數字。他設計的第一個系統相對簡單：養魚户原本就在購買飼料和出售魚，因此吉布蘭向他們提供2%至3%的返利，讓他們將業務轉移到eFishery的平台上。

這是一個巧妙的障眼法。對當地客户來説，一切都沒有改變。他們仍以相同的價格向相同的人買賣，使用一直以來的相同系統。但一旦這些交易被納入eFishery的財務報告，這家初創公司的收入似乎就迅速飆升。

“這只是20%到30%的優化，“吉布蘭説。“但它的重要性在於展示了增長勢頭，表明我們正處於曲棍球杆效應的起點。”

一個更大的風險是一項名為"Kabayan"的融資計劃。理論上，它利用該初創公司的水產養殖專業知識來評估漁民的信用，併為他們從信貸平台撮合貸款。據稱風險有限，eFishery從中收取1%至3%的佣金。然而，現實要糟糕得多：eFishery需要為債務負責，而違約率很高。

eFishery在新加坡提交的財務報告顯示，其收入從2018年的185,405美元躍升至一年後的約1,000萬美元——50倍的增長令投資者興奮不已。在同一時期，該公司從虧損轉為實現毛利潤，這帶來了投資意向書，而這在幾個月前還是不可想象的。隨着資金的湧入，擴張迅速展開：推出了讓客户直接從養魚户購買魚的應用程序，並在多個島嶼設立了分發飼料和收集魚類的網點。

這確實對一些農民產生了影響：蘇甘達——和許多印尼人一樣只有一個名字——是西爪哇井裏汶地區最早使用eFeeder機器的人之一。這些齊胸高的塑料桶可容納100公斤魚飼料。桶底部有一個控制箱，決定向池塘中的魚投放多少飼料。要使用這台機器，養魚户需下載eFishery應用，並設定投餵時間和飼料量。（據蘇甘達説，吉布蘭從未要求他編造任何數據。）

蘇甘達是當地最早使用eFeeder機器的農民之一。照片：Rosa Panggabean/Bloomberg“魚塘非常大，所以你得從這頭跑到那頭。這項技術讓我有了農場之外的生活，”這位54歲的農民最近對彭博新聞説。“以前我的生活只圍着農場轉。但有了飼料自動投餵機，我可以外出、參加婚禮、與人交往。”

通過與eFishery合作，蘇甘達和井裏汶的其他養魚户還獲得了約15萬美元的貸款，從而擴大規模。魚塘數量從10個增加到70個，他的收入增長了20%——每月能賺到高達603美元。

這一進步出現在初創投資界正尋求能改善世界的新想法之際。晨星數據顯示，2020年可持續基金的資產增長67%，達到近1.7萬億美元，因為投資者在尋找具有社會和環境影響的項目。再加上吉布蘭從洗碗工到百萬富翁的個人成功故事，以及不斷改善的財務報告，eFishery具備了所有明日之星的特質。2020年，吉布蘭參與了由私募股權基金Northstar Group和Go-Ventures（現為Argor Capital）共同領投的2000萬美元B輪融資。

Northstar和Argor拒絕發表評論。

金錢與驕傲

據Gibran稱，此時eFishery已不再需要資金。疫情甚至為他提供了調整賬目的絕佳機會：投資者預期收入會下降，但業務實際上卻因真正的順風而受益。通過編造增長乏力的故事，他希望能與真實數據接軌。

就在這時，他得知軟銀創始人孫正義想與他交談。

那是2021年，正值新冠疫情的頂峯。與之前的投資者不同，他無法帶領軟銀團隊參觀印尼使用其產品的精選養魚場。而且他只剩下一小時。

2020年1月，孫正義（中）在雅加達與時任印尼總統佐科·維多多會晤後。來源：共同社/蓋蒂圖片社Gibran坐在萬隆的辦公室裏，感到緊張。就在幾年前，他還在印尼鄉村農場養魚，而現在軟銀——通過其願景基金籌集了近1000億美元用於初創企業交易——準備確認其對eFishery未來的信任。該公司曾資助過中國的阿里巴巴集團、日本雅虎和新加坡的Grab Holdings——當時東南亞最熱門的初創企業之一——資助。而那天，它對他產生了興趣。

通過東京家中的連線參與會議的兒子吉布蘭，僅15分鐘就打斷了他的推介：他同意了。軟銀團隊隨後發送了一份條款書，公司估值約為2億美元。吉布蘭對此感到興奮。

軟銀拒絕置評，但一位熟悉此事的人士證實了提議的估值。

然後——出乎意料地——紅杉印度和東南亞（Peak XV）提交了自己的報價，略高於3億美元。擁有數十億美元資產的新加坡國家基金淡馬錫的投資者也試圖獲得分配。有一天，吉布蘭打開WhatsApp，發現了一條來自淡馬錫CEO Dilhan Pillay的消息，起初他以為是垃圾信息。Pillay請求進行一次會談。

2021年的淡馬錫CEO Dilhan Pillay。照片：Ore Huiying/Bloomberg吉布蘭聽説Pillay很少邀請創始人進行推介。“這是件大事，”他説。

淡馬錫和Peak XV拒絕置評。

儘管他享受年輕初創公司獲得的關注，但他也度過了許多不眠之夜，思考其不穩定的基礎。2021年，eFishery向投資者報告稱實現了1.6萬億印尼盾（8400萬歐元）的收入和1420億印尼盾的税前利潤。實際上，收入為9580億印尼盾，低了40%，税前虧損為1640億印尼盾。

吉布蘭表示，對於欺詐行為他感到不安，但思緒又回到了電車難題上。最終，他看到一些養魚户從eFishery中獲益。他相信自己的初創公司確實產生了影響。但接受這筆錢意味着增長壓力會加大。而eFishery兩份資產負債表之間的差異將不得不被擱置。他內心充滿矛盾。

在獲得廣泛關注後，軟銀、淡馬錫和紅杉印度同意以4.1億美元的估值提供9000萬美元的新資金，吉布蘭説。瞭解交易內情的人士及研究機構Alternatives.pe證實了這一點。對一家年輕初創公司來説，這在當時是一筆可觀的金額——尤其對於一家由印尼前魚販新手創辦的企業而言。三年前估值僅1200萬美元的eFishery，贏得了全球頂級投資機構的認可。

他接受了這個提議。

2022年的吉布蘭。攝影：Dimas Ardian/彭博社### 被忽視的警示信號

事後看來，存在諸多警示信號：新加坡控股公司多年未提交年度財報（2020年報告直到2024年才提交）。更值得注意的是，在eFishery聲稱引起轟動的市場上並未出現任何波動。截至2023年底，該公司號稱運營着超30萬台飼料投餵機，逾4.4萬水產養殖户通過其平台採購——這本應對整個供應鏈產生巨大沖擊。

然而，當一位與飼料生產商有聯繫的投資者試圖將雙方撮合——這對彼此顯然是雙贏局面——時，Gibran卻置之不理。另一位投資者透露，Gibran的基礎數據常常滯後三個月甚至更久。此外，一位為投餌機生產關鍵部件的eFishery合作伙伴表示，他每年向eFishery供應的部件最多隻能組裝5,000台投餌機。另一位投資者則從印尼最大魚飼料經銷商的高管處獲悉，對方對自家銷售額毫無變化感到困惑。

Gibran聲稱，在完成C輪融資後，他的業務規模和目標已膨脹到需要與年收入超百萬美元的大型水產養殖場合作，才能支撐現有數據。但他在全國搜尋後，仍未找到足夠多的商業夥伴。

2022年正在裝載的eFishery投餌機。攝影：Dimas Ardian/彭博社據Gibran所述，2022年初有員工提出解決方案：通過建立子公司網絡並控制該網絡中養殖户的賬户，將業務複雜化以便隨意虛增交易。最終業務被拆分到五家獨立公司，Gibran稱共動用5,000個賬户處理魚粉採購和鮮魚銷售等交易。

在此期間，他在試圖兑現對投資者承諾的過程中燒掉了大量真金白銀。這家信貸平台深受養魚户歡迎——無論是監管還是收款都相對寬鬆——但這也導致了壞賬率的上升。此外，該平台應用程序存在問題，迫使公司在全範圍內招募外勤團隊和銷售人員進行整改。

彼時，經過粉飾的財務數據讓eFishery顯得卓爾不羣。這家公司成為國際媒體報道的對象，包括彭博社的專題報道。Gibran迅速向印度擴張並實現盈利，這似乎證明了其全球商業模式的可行性。總部位於阿布扎比的主權財富基金42X領投了D輪融資，以14億美元估值籌集2億美元。馬來西亞退休基金局(KWAP)是參投方之一。

eFishery的崛起

隨着更多頂級風投入局，這家初創企業的估值呈指數級增長。

數據來源：eFishery, Alternatives.pe

在歷輪融資過程中，eFishery接受了多家全球頂尖專業投資機構和審計公司的盡職調查。據三位知情人士透露，Grant Thornton審計了其印尼子公司2022年財報，而普華永道在最終財報認證前僅剩一週工作時長。

格蘭特·桑頓的一位發言人表示，他們已意識到與eFishery相關的指控，並深感擔憂，目前正在努力全面瞭解情況。此外，公司致力於保持審計質量和誠信。普華永道印尼拒絕置評，並援引其網站上的一份聲明，稱從未為eFishery公司發佈過獨立審計報告。

據Gibran透露，在B輪融資階段，他們走訪了20家不同的水產養殖户，而在C輪融資階段，大約檢查了70家。然而他表示，進行盡職調查的公司（其身份未被彭博社確認）依賴於eFishery提供的水產養殖場數據庫，並且除了相對少量的抽樣訪問外，這家初創公司會告知他們計劃訪問哪些養殖場。通過這種方式，Gibran能夠操控局面。據Gibran稱，當地區域經理會收到包含詳細數字的信息表，供他們向訪客展示，而這些訪客又會通知水產養殖户。其餘的就看運氣了。

使印尼成為如此困難市場的同樣問題，也可能使公司審計變得複雜。該國由超過17,000個島嶼組成，大部分工作在農村地區進行，那裏即使詳細的地址信息也不夠，還需要水產養殖户的幫助才能找到具體位置。

印度尼西亞由超過17,000個島嶼組成。照片：Rosa Panggabean/Bloomberg### 事件經過

儘管向投資者描繪了繁榮假象，公司內部部分人清楚真實情況。據Gibran和多名前員工透露，絕大多數員工只能接觸內部賬本，完全不知道外部資金管理者掌握着截然不同的數據。

當時——當投資者被告知增長放緩是為了專注財務可持續性以籌備上市時——Gibran正制定公司重組計劃。他稱之為"MEGA"項目——讓eFishery再次偉大。

“這簡直是自殺式任務”，一位前員工表示。彭博新聞查閲的草案顯示，eFishery希望將税前虧損從1070億印尼盾減少逾半，清理Kabayan項目的逾期貸款，並推動更多養殖户使用其技術。

公司還試圖讓更多養殖户通過其平台交易漁獲。但面臨嚴峻挑戰：Kabayan系統中28,000餘名魚蝦養殖户里約半數處於閒置狀態。文件顯示另有7,000個賬户被凍結。與此同時，eFishery超90%營收來自毛利率不足2%的業務。

根據後來的一份內部報告，導致這一崩潰的導火索是2024年11月底一名舉報人向董事會成員發送的關於涉嫌財務不當行為的投訴。然而，一些前員工認為實際情況可能更為簡單——大約在同一時間，內部數據的副本被髮送給了一位董事，因此最初可能只是兩個困惑的人試圖理解為什麼他們的數據如此不同。

據Gibran自己所述，12月6日，董事會召見了他，並告知他收到了一名舉報人提供的文件，這些文件顯示了銷售額和養魚户使用的技術產品數量之間的差異。

Gibran回家後進行了思考。“我認為那是最可怕的部分，是我最不穩定的時期，”他説。那天晚上他無法入睡，對所發生的事情感到悲傷，並對未來感到恐懼。

12月9日下午，Gibran在公司總部三樓的會議室召集了他的部門主管。大約14人圍坐在一張大橢圓形桌子旁，Gibran站在前面。

他向他們講述了發生的事情。Gibran告訴彭博社，一些高級經理已經知道這些誇大的數據，而其他人則不知情。在這次持續約兩到三小時的會議中，他回答了問題，最終離開時並不知道公司是否還能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

“還有希望，但對我而言已不復存在。我知道至少這是我篇章的終結。”他説道。

據吉布蘭自述，12月11日他通過30分鐘錄製的Zoom通話向諾沃格拉茨坦白了一切——這位Aqua-Spark聯合創始人兼eFishery董事會成員，作為公司早期投資人之一，曾被他視為導師。吉布蘭表示，諾沃格拉茨對他表現出深深的失望。

數日後的12月13日，eFishery董事會執行委員會召見吉布蘭，正式通知其停職決定。新任臨時CEO與財務總監接管了公司運營權，包括銀行賬户管理權限。

連鎖反應

十二月中旬起，西冷市蘇甘達的漁場開始接連出現問題。eFeeder設備相繼故障。往常他會聯繫隨時待命的技術員，但這次對方表示已被解僱且無人接替。

彭博新聞三月中旬某個陰沉的週二探訪時，漁場遍佈閒置與運營中的池塘。平原上的寂靜僅被午後禱告聲和零星摩托車引擎打破。

歷經十餘年技術研發與全球融資的eFishery設備遭廢棄，淪為存放漁網或飼料的普通容器。蘇甘達被迫迴歸手工投餵，可管理魚塘數量鋭減。由於需低價拋售庫存，其月收入驟降至不足180美元。

“沒有它們是個巨大的損失。工作效率下降了，”他在談到投餵機時説道。“技術曾幫助我擁有私人生活。但現在我又只能忙於監控池塘了。”

Suganda再次依賴手工勞動，因此不得不減少他能管理的池塘數量。照片：Rosa Panggabean/彭博社而對印度尼西亞——新總統的民粹主義政策已經讓市場感到不安——一家標杆企業的衰落可能會抑制新資本的流入，並再次引發疑問：傳統風險投資模式在新興市場是否真的有效。

“未來一兩年內，5000萬至1億美元的支票將會減少，”東南亞風險投資公司Qualgro Partners的合夥人Weisheng Neo表示。“這些投資者不會完全消失，但他們暫時不會投資類似的企業——那些非常依賴執行、核心資產少且現金消耗高的公司。”

投資者仍在討論如何清算公司。董事會已委託FTI Consulting新加坡分公司審查業務並接管管理。彭博新聞社獲得的一份向投資者展示的報告得出結論，eFishery“在目前的形式下不具備經濟可行性”。FTI建議清算公司並將剩餘資金返還給投資者。然而，剩下的錢已經不多了。阿布扎比的42X在2023年4月的融資輪中投資了1億美元，兩年後可能只能收回830萬美元。

FTI拒絕發表評論。目前管理42X資產的Lunate也拒絕了評論。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家公司幾乎已被放棄，絕大多數員工被解僱，其許多機器正以每台約6美元的價格被回收公司拆解。吉布蘭13年來建立的幻想在不到三個月內破滅了。

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是，所有這些錢到底去了哪裏。儘管FTI報告暗示一些員工挪用了資金，吉布蘭也領取了相當於更大公司水平的薪水和獎金——但他似乎過着相當簡樸的生活。一名員工表示，他過去常開現代Ioniq 5上班。印度尼西亞的企業史上充斥着攜投資者數百萬資金逃往海外的巨頭。但吉布蘭仍留在萬隆——這個他為了節省成本而創立初創公司的二線城市。他的批評者中沒有人能拿出他挪用資金的證據。

吉布蘭發誓自己沒有拿走失蹤的資金。他説這些錢完全用於招聘新員工、支付佣金和償還債務。

然而，儘管這位創始人談論道德權衡，儘管他提出了種種論點和哲學辯護，他本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坦白或停止接受新資金。他在電車難題類比中的致命錯誤在於：他本可以剎車並選擇不碾壓任何人。

吉布蘭自己的未來目前與他的過去相似：他與從事蝦養殖的兄弟一起工作，並創辦了一家冷凍食品店。此外，他正嘗試幫助前員工建立新的魚類養殖集體。長遠來看，情況尚不明朗：印尼警方未回應關於調查進展的詢問，但FTI的調查尚未結束。據熟悉此事的人士透露，吉布蘭可能需要面對投資者可能採取的法律行動。

至於他為何這樣做，答案似乎是絕望、自我和環境因素的綜合。

“事後看來，我想產生巨大的影響——在宇宙中留下一個凹痕——而沒有考慮我的影響是否應該持久，即使它更小，”他説。

文章原標題：CEO解釋如何在3億美元崩盤中偽造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