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在中國後院，越南試圖遏制廉價金屬潮——彭博社

4月9日拍攝的越南富美市Pomina扁鋼股份公司工廠。越南鋼鐵製造商正深刻感受到地緣政治與全球貿易格局劇變帶來的衝擊。

攝影師：Thong Vu/彭博社清晨八點，胡志明市郊的Pomina扁鋼工廠已熱浪蒸騰，夜班最後一爐鋼水正被澆鑄成型、冷卻切割成鋼條。沿路而下，在越南鋼鐵總公司廠房裏，一卷鋼帶正被展開浸入酸洗池，隨後通過強力軋機壓延得更為輕薄強韌。

這些成品鋼材將流入全球增長最快的鋼鐵市場之一。越南鋼鐵協會預測，今年產量增幅或達10%，需求量可能突破2500萬噸，較去年增長約5%——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北方鄰國中國龐大的鋼鐵產業正深陷產能過剩與房地產長期低迷的雙重困境。

這個東南亞國家的經濟覺醒與快速擴張，為運營這兩家工廠的Pomina及國有巨頭越南鋼鐵總公司帶來了紅利。但如同全球同行，它們正遭受國際貿易格局地震的波及——被夾在抵制廉價鋼鐵的全球浪潮與針對越南等製造國的美國懲罰性關税之間，處境如同坐在令人不安的地質斷層帶上。

“我們現在必須考量重塑全球鋼鐵產業鏈的新勢力——地緣政治風險，“中國寶武鋼鐵集團旗下上市公司寶鋼股份資深分析師蔣立在本月初的Kallanish亞洲鋼鐵市場會議上表示。他在胡志明市告訴與會者：“世界正從持續數十年的全球化轉向更加割裂的逆全球化環境。“這場會議上，不確定性成為幾乎所有對話的核心基調。

4月9日，越南鋼鐵公司富美工廠內正在吊裝鋼卷。隨着越南製造業和基礎設施的擴張，其鋼鐵企業已發展至能滿足國內需求。攝影師：Thong Vu/彭博社越南金屬工業的壯大，正服務於這個快速建設製造業基地、地鐵網絡、高速公路和新機場的國家，其發展態勢在東南亞地區也頗具代表性。

但與眾不同的是，越南成為中國鋼鐵的最大進口國——對於僅一牆之隔的中國生產商而言，這裏既是成本敏感型市場，也是他們在國內增長乏力、海外市場持續萎縮困境中的理想出口地。去年越南鋼鐵進口量創下歷史紀錄，這主要得益於上半年的強勁需求，自2020年以來中國對越鋼鐵供應量激增近500%。

迫於本土生產商壓力，越南於今年二月終於採取行動。該國對熱軋鋼卷開徵最高約28%的關税（該產品廣泛應用於基建和消費品領域），隨後又對中國鍍鋅鋼加徵超37%的附加税。這些措施雖名義上是臨時性的，但很可能轉為永久政策。

延伸閲讀：中國鋼鐵產能過剩將衝擊全球市場

隨着更多國家實施或計劃徵收關税，彭博行業研究本月早些時候估計，目前中國約50%的鋼鐵出口面臨衝擊，可能導致今年中國出口下降高達14%。

全球大宗商品巨頭嘉吉公司前鋼鐵貿易區域主管武陳表示，對中國採取的反傾銷措施為越南生產商創造了公平競爭環境。“由於中國生產商無法再壓低價格，越南鋼廠現在在成本上具有競爭優勢，“他説。

在該地區大部分國家，這種競爭局面頗為新鮮。在2015-2016年中國鋼鐵出口激增期間，大量中國供應也流向此地。但如今從越南到印尼、馬來西亞等國都已擁有龐大成熟的國內鋼鐵產業——以及需要保護的國內市場。

海外環境也更為嚴峻。這包括華盛頓近幾周出台的一系列懲罰性關税影響，既有3月實施的鋼鐵專項關税，也有其他國家為阻止東南亞等低價出口國貨物流入而設置的壁壘。印度在闡述鋼鐵進口保障措施理由時，提到來自越南的進口量上升帶來的風險——越南目前是該國淨出口國——以及周邊地區不斷增長的產能。

寶明軋鋼廠。攝影師：武通/彭博社波米納工廠內部的控制室。如今，東南亞各國已擁有龐大成熟的國內鋼鐵產業和需要保護的國內市場。攝影師：Thong Vu/Bloomberg越南鋼鐵集團市場營銷與規劃部主管黎明秀表示，國內在價格和市場份額方面存在"激烈"競爭。與此同時，“美國政府不可預測的關税政策，加上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浪潮，正對出口活動產生重大影響。”

河內正陷入外交旋風。當美國總統特朗普對數十個國家實施"對等"關税（後暫時降至10%）時，越南以46%的税率成為受衝擊最嚴重的國家之一。越南政府也是首批派代表團赴華盛頓談判的國家之一。

中國領導人習近平隨即訪問越南，作為鞏固該地區外交關係的區域之行的一部分。數日後，越南總理範明政表示越美兩國具有"獨特紐帶”。

“越南是典型的’兩難抉擇’案例，“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黃氏霞指出，美國是越南關鍵出口市場，而中國對進口至關重要。

“這不僅是越南，也是當前許多東南亞經濟體面臨的困境。美國不僅希望自身與中國脱鈎，還要求世界其他國家效仿。”

然而，即便全球對鋼鐵——這一被視為工業發展與國家雄心支柱的金屬——的審查日益嚴格，越南鋼鐵產業仍在積極轉型。

“他們既要應對特朗普關税，又要在全球市場與中國鋼鐵競爭，“越資證券分析師Vy Nguyen表示，“面臨着諸多挑戰。”

即便面臨產能過剩，這也不僅僅意味着陰霾。

越南最大鋼鐵製造商和發集團旗下Dung Quat 2鋼鐵生產綜合體將於今年投產，每年將為本土市場新增560萬噸熱軋卷板產能。據英國商品研究所數據顯示，該設施將使越南2025年該產品平均生產成本較去年降低11%，不僅增強了抵禦中國進口鋼材的競爭力，也為開拓新出口市場——即便面臨關税——注入新動能。

特朗普發起的全球關税戰擴大了受貿易壁壘衝擊的國家範圍，越南的處境已不再孤立。

“越南當前處境優於加拿大等國，“英國商品研究所分析師Shankhadeep Mukherjee指出，這既得益於華盛頓取消部分國家關税豁免，也源於越南持續的相對優勢，“意味着越南在保持足夠價格競爭力壓制加拿大的同時，能獲得更豐厚的利潤空間。”

越南鋼鐵公司加工廠外堆放的鋼卷。攝影師：Thong Vu/彭博社回到VNSteel工廠，鋼板正以更薄、更光潔的形態從生產線上滾落——這些冷軋卷材將用於從汽車到家電的各個領域。成排的厚重鋼卷即將啓程，運往全國各地乃至海外。其中一卷已貼好標籤，準備發往印度尼西亞。

隨着國內產能增長與競爭加劇，更多鋼卷將踏上同樣的出口之路。

“當關税壁壘蔓延時，開拓新市場或擴展替代市場變得尤為重要——無論情況如何，供應過剩都要求我們必須尋找出口市場，“諮詢公司Kallanish Commodities Ltd分析師Tomas Gutierrez表示。

“就像我們看到中國貿易商積極外銷鋼材一樣，未來會有更多越南貿易商探索歐盟或拉丁美洲等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