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電站停運威脅台灣芯片產業與國家安全——彭博社
Sing Yee Ong, Cindy Wang
自20世紀80年代初起，將核廢料運往蘭嶼儲存曾是標準做法。
攝影師：徐安榮/彭博社1996年，一艘載滿核廢料桶、船身鏽跡斑斑的貨輪試圖停靠台灣東南海岸外的蘭嶼。它最終未能靠岸。數百名以島上原住民為主的居民用漁船和石塊封鎖海面，迫使貨輪返航。這是最後一次向該島運送核廢料。
“我警告過他們，如果堅持靠岸，當晚我們就會燒燬船隻，“運動領袖之一郭建平回憶道。岸上，居民們手持石塊和自稱裝滿汽油的瓶子（實為清水）沿碼頭列隊，誓死保衞這座又名蘭嶼的島嶼。“那是政府第一次真正傾聽我們的聲音，“全家參與抗議的夏曼·拉姆蘭説，“所有人都在場。連我身高不足五英尺的母親都緊握着石頭。”
這場兼具反抗與覺醒意義的抗爭，推動了台灣長達數十年的廢核進程。本週六，台灣將關閉最後一座核反應堆，這項逐步淘汰策略的最終實施，正威脅着這個能源飢渴的芯片產業重鎮的安全——尤其是在台海局勢緊張之際。此舉亦與全球日益增長的核能需求背道而馳，特別是在那些爭相建設AI基礎設施並試圖實現減排目標的國家。
蘭嶼核廢料處理廠。由於缺乏永久性核廢料處置場，台灣當局面臨減少對核電依賴的壓力。攝影師：徐安榮/彭博社台灣的決策代價高昂。本週末即將實施的第六座反應堆永久停機（2018年以來的第六座），正值電力需求預計到2030年將增長13%之際——主要驅動因素來自數據中心和芯片製造商。根據彭博計算，每關閉一座反應堆將導致每年增加約5億美元的液化天然氣進口成本。
根據彭博新能源財經分析，考慮到能源需求增長，到2030年台灣每年可能需要額外支出約20億美元用於液化天然氣採購。台積電等企業已面臨電費飆升問題，島內電價已超過其海外工廠。
馬鞍山核電站的反應堆。退役後，反應堆中的燃料棒將被轉移至乏燃料池儲存。來源：台灣電力公司正因如此，在蘭嶼對峙事件過去近三十年後，台北市區又出現了規模較小、對抗性較弱的抗議活動，這次是為了支持繼續運行位於台灣最南端的馬鞍山核電站。本月初，包括立法委員和台電公司員工在內的百餘名抗議者聚集在經濟部門口，高舉寫着"錯誤政策會毀掉台電"的紅色橫幅。
燃料成本上漲和可再生能源投資給台灣主要電力供應商台電的財務狀況帶來了壓力。這家為維持電價穩定而承擔高成本的公營企業報告稱，截至去年底累計虧損超過4200億新台幣（140億美元）。這給政府帶來了提高工商業和家庭電價的壓力。
蘭嶼上的台電發電廠。該島通過燃燒柴油獲取能源，並未使用台灣核電站的電力。攝影師：徐安榮/彭博社"只有延長核電站壽命，台電才能止虧”，5月1日親核示威活動組織者、台電員工楊佳華表示，“因為核電站不會虧損運營。我們鉅額虧損是因為天然氣價格暴漲，以及在可再生能源上投入過多。”
有跡象表明政府正在軟化立場。台灣立法機構週二修訂了核電法案，通過允許核電站執照延期最長20年，為重啓島內核電設施打開了大門，但尚不清楚中央政府是否會推進該策略。目前叫停馬鞍山核電站關停為時已晚，該電站已達40年運營年限。行政院長卓榮泰援引台電估算稱，安全重啓已關閉的核電站可能需要3.5年時間。
儘管如此，台灣某在野黨表示計劃於8月就重啓核電廠運營舉行公投。2021年類似公投曾以微弱優勢決定關閉一座核電站，但這次可能有所不同。
“台灣民意似乎顯示這次公投必將通過，“在野的台灣民眾黨立法委員張其楷表示，"《公民投票法》規定，當公投通過後，政府有責任和義務執行。”
島上居民轉移現有核廢料的努力基本陷入停滯。攝影：An Rong Xu/彭博社 經濟與安全風險
自1980年代初起，將核廢料運往蘭嶼儲存曾是常規做法，儘管最初多數當地居民並不知情。但在約三十年前那場備受矚目的抗議活動後，台灣再無城鎮願意接收這些運輸。像反應堆乏燃料這樣的高放射性廢物，只能暫時存放在核電站現場。
由於缺乏永久性廢料處置場，政府面臨越來越大的減少核能發電壓力。隨後2011年日本發生福島核事故——海岸發生的9.0級地震嚴重損毀福島第一核電站，導致部分堆芯熔燬，輻射物質泄漏至周邊空氣、水源和土壤。這是自切爾諾貝利事故以來最嚴重的核災難。
那場災難——伴隨着毀滅性的海嘯——成為壓垮台灣核電產業的最後一根稻草。
“台灣地處多條地質斷層帶，地震頻發，發生核事故的風險更高，“野生動植物法律保護協會律師蔡雅瑩表示，“一次核事故就可能意味着台灣的終結。”
2016年取得決定性選舉勝利後，民進黨將全面廢核政策寫入法律。
當時的目標是讓台灣加速發展風電和太陽能以取代核電。但這個島嶼未能實現這些目標。政府最初設定在本世紀中葉實現20%可再生能源佔比，後將其下調至2025年達到15%。根據台灣能源主管部門數據，截至2024年底，可再生能源在能源結構中佔比不足12%。
為維持穩定供電，台電今年將新增近5吉瓦燃氣發電裝機容量，相當於約五座核反應堆。行政院長卓榮泰上月表示，台灣電力供應至少到2032年都將保持穩定。
蘭嶼許多居民仍心存疑慮，擔心核廢料與健康問題存在關聯。攝影師：徐安榮/彭博社台灣能源部門補充説明：“新增電力需求已被納入考量，新機組投運規模大於退役機組，以確保供電穩定。”
反對黨立委張先生指出，淘汰核能將使每年發電成本增加千億元新台幣。綠色目標亦面臨挑戰：台灣計劃到2035年將排放量較2005年減少約38%。台積電預計今年將達到碳排放峯值。
本週末反應堆關閉後，台灣約84%電力將來自化石燃料——較2024年略有上升。2024年核電佔比約5%，遠低於2000年代初的20%。儘管核能會產生有毒長效廢料，但與煤炭和天然氣不同，其幾乎不排放温室氣體。
“若逐步淘汰核電，碳排放將激增，“台灣永續能源研究基金會（TAISE）董事長、政府顧問簡又新警告。他指出環保憂慮正推動更多民眾重新審視核能。TAISE去年11月民調顯示，58%受訪者支持核電，23%持反對意見。
台灣依賴海運液化天然氣填補缺口不僅加劇環境隱憂——在與中國大陸緊張局勢升級背景下更形成戰略弱點。中國大陸視這個自治島嶼為其領土，封鎖可能切斷天然氣運輸並快速耗盡儲備。簡又新表示，台灣僅11天的天然氣儲備量，若遇衝突或災害導致運輸中斷將面臨嚴重風險。
儘管蘭嶼島上出現了支持核能的聲音，但島上約5000名居民中許多人仍持謹慎態度，他們擔心核廢料與健康問題（包括癌症和當地魚類的畸形）之間存在關聯。雖然早期的抗議成功阻止了新的核廢料運輸，但轉移現有核廢料的努力大多陷入僵局。
“我已經抗爭了30年，“來自蘭嶼的郭先生説。“人生能有幾個30年？我仍在堅持。”
反核廢料抗議者郭建平表示，他的鬥爭將繼續。攝影師：徐安榮/彭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