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關税威脅蘇格蘭外赫布里底羣島的粗花呢製造商 - 彭博社

哈里斯粗花呢織工伊恩·馬丁在蘇格蘭外赫布里底羣島的劉易斯與哈里斯島家中操作織布機。

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1957年12月，默多克·麥克雷牧師從蘇格蘭大陸西北部的外赫布里底羣島之一——劉易斯與哈里斯教區出發，橫渡大西洋前往華盛頓與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對質。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總統對羊毛製品進口徵收的關税正威脅着島上工人的大規模流失，這些工人手工編織的花呢夾克、長褲和帽子——深受從華爾街銀行家到肯尼迪家族及好萊塢演員等美國人的喜愛——是當地經濟的命脈。麥克雷未曾料到，他保護島民免受美國保護主義影響的成功使命會在近70年後被同為劉易斯島民之子的唐納德·特朗普摧毀。

“特朗普或許標榜自己是蘇格蘭後裔，或許在就職典禮上使用了家族聖經，“第四代織工伊恩·馬丁説，但"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他只為自己謀利，不顧他人。”

馬丁是僅存的150名哈里斯粗花呢織工之一，這種織物由粗紡羊毛編織而成。這已成為他的一生。他五歲時就開始繞線軸——這是現在半自動化的工序中至關重要的一環，用於將紗線裝載到織布機上。如今57歲的他每年要編織約8000米花呢，同時還要照料15英畝農場和600只羊。他使用祖父1926年購買的織布機，與一摞家族聖經、彩色線軸收藏品以及祖母手工編織的厚重毯子一起保存在工作間裏。

伊恩·馬丁的家族世代生產哈里斯粗花呢。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赫布里底羣島獨有的標誌性斜紋哈里斯粗花呢，已成為美國總統對全球貿易實施全面關税的附帶損害，他辯稱此舉對保護美國就業至關重要。與英國出口至美國593億英鎊商品總價值相比，粗花呢出口微不足道。但即便在特朗普政府與英國達成降低部分行業關税的協議後，佃農和織工們仍與捷豹路虎汽車公司、消費品集團帝亞吉歐及時尚品牌博柏利等大型企業同樣面臨10%的關税。

島民們如同七十年前的麥克雷一樣警告稱，這些關税正威脅着可追溯至18世紀的生活方式。這片偏遠羣島約有兩萬六千居民，其中大多數人居住在劉易斯和哈里斯島。

美國總統的母親瑪麗·安妮·麥克勞德曾是島民一員。她在劉易斯島長大，1930年17歲時移民紐約。

“許多島民外出工作後便不再返鄉，但像我這樣的人，佃耕和編織是流淌在血液裏的，“馬丁説道，“正是這份血脈讓我堅持傳承這些傳統。”

伊恩·馬丁在經營編織業務的同時，還在自己的小農場裏照料羊羣。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 耐克引發粗花呢復興

根據1993年英國議會法案保護，這種面料必須使用純羊毛在外赫布里底羣島染色紡線，由家庭手工編織並在西部羣島完成加工。產品隨後出口至約55個國家——美國、法國、德國、意大利和日本是最大市場——從高級西裝到運動鞋甚至威士忌酒壺均有應用。

特朗普關税重創外赫布里底傳統產業

該行業歷來對美國買家的偏好極為敏感，後者對產業影響巨大。戰後時期，定製粗花呢西裝曾是年輕男性的成人禮。但當1980年代美國消費者轉向更輕薄面料時，赫布里底粗花呢製造商遭遇嚴重衰退。多年後，耐克公司推出的限量版粗花呢運動鞋讓年輕一代注意到這種面料，並在2000年代引發復興浪潮。

始建於1920年代、一度荒廢的肖博斯特工廠於2007年重組成立哈里斯粗花呢赫布里底有限公司，以開拓美國新消費羣體。根據公司文件，這家現為三大工廠中規模最大、島上最大私營僱主的企業2023年營業額約900萬英鎊，美國仍是其最大出口市場。該工廠年產量約佔總量65%，產品銷往拉夫勞倫、布克兄弟和克里斯汀·迪奧等國際品牌。

哈里斯粗花呢赫布里底公司首席執行官瑪格麗特·安·麥克勞德將10%的關税描述為"極其令人擔憂”，尤其是在英國就業税已經提高的情況下，加之全球奢侈品市場放緩。

哈里斯粗花呢赫布里底公司肖博斯特工廠的一名工人。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蘇格蘭西部塔伯特市出售的帶有官方哈里斯粗花呢Orb認證標誌的夾克。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這種面料的需求還受到特朗普政府對歐盟出口商品徵收高額關税的影響。雖然對赫布里底羣島的工廠來説這不是直接成本，但任何提高使用哈里斯粗花呢面料製成的服裝對美國客户價格的因素，都會讓人們三思是否使用它。

上週美國國際貿易法院宣佈特朗普的關税非法，但白宮成功上訴意味着最終決定被推遲，那些受這些措施影響的人仍在等待他們的命運。

唐納德·特朗普母親瑪麗·安妮·麥克勞德的祖宅，位於路易斯島。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買家最擔心的是不確定性，“麥克勞德表示，“當存在無法量化的未知成本時，這會直接影響他們是否選擇英國傳統紡織品。他們可能會選擇推遲購買、減少數量或徹底放棄。”

哈里斯粗花呢赫布里底公司約15%的年產量已銷往亞洲客户。這家工廠正試圖加強與韓國（其增長最快的市場）和日本等地的聯繫，麥克勞德將於今年晚些時候作為英國貿易代表團成員訪問日本。為應對關税，公司也在重新評估定價——該布料零售價為每米55英鎊。

然而，對於"慢時尚"行業來説，快速轉向新市場並非易事，完成訂單可能需要長達三個月時間。該行業還須加大力度打擊假冒產品，並在中國等新興市場提升品牌知名度。

卡盧姆·伊恩·麥基弗在斯托諾韋的哈里斯粗花呢管理局辦公室。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我們不會將生產轉移到海外，即使想這樣做，法律也不允許，“負責保護該布料聲譽的法定機構哈里斯粗花呢管理局臨時首席執行官卡盧姆·伊恩·麥基弗説，“讓製造業迴歸美國是特朗普的目標，但涉及行業太多。用這種生硬手段解決美國國內問題，簡直是大炮打蚊子。”

劉易斯與哈里斯島是蘇格蘭大陸西北部外赫布里底羣島中人口最多的島嶼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 從羊背到店鋪

製作哈里斯粗花呢需經歷長達數月的複雜工序：首先從英國各地（不僅限於赫布里底羣島）採購純羊毛捆，工廠使用60種基礎色之一對羊毛纖維進行染色後紡紗，以確保色彩濃郁。隨後根據工廠設計師精心調配的配方，將不同顏色的羊毛精確稱重混合，創造出豐富多樣的色調。

羊毛接着進入梳理工序——通過機械梳理先解開纖維纏結再混合，最終形成從粉紅色到淺棕色或土綠色的棉花糖般紗線。隨後通過加捻增強紗線強度，使其能卷繞到筒管上。工人會排列數千根經紗（該詞源自古諾爾斯語"Varp”，意為"撒網”），這些經紗縱向平行排列在織物上，之後被分組成平行條帶卷繞到大經軸上。

紗線與圖案卡隨後被送往島上個體織工手中，由他們引入緯紗色彩——這些橫向穿入經紗的線賦予織物鋸齒狀特質。布料返回工廠後需經洗滌、烘乾、蒸汽**-**壓燙和修剪，最後進行質檢。若達標，將加蓋HTA的Orb認證標誌，準備出口。

哈里斯粗花呢赫布里底公司所屬的肖斯特工廠內，染色的羊毛捆。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肖肖斯特工廠紡紗車間正在生產的紗線。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這項複雜工序僱傭了300名工廠工人和織工，其中許多人分散在島上偏遠的村莊。管理局估計，該行業還間接為餐廳、酒吧和商店創造了100個就業崗位，另有1000名註冊當地工匠使用這種面料製作並銷售服裝和小飾品。

“哈里斯粗花呢已深深融入社區，“麥克勞德説，“島民的經濟命運一直由該行業的興衰決定。”

斯托諾韋某窗户上貼着的反特朗普海報，寫着’唐納德·約翰，你真可恥’。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島民們對特朗普家族關係能在關税改革中起決定性作用幾乎沒有信心。總統的母親抵達美國後嫁給了房地產開發商弗雷德里克·特朗普。儘管其子時常吹噓自己的蘇格蘭血統和高爾夫球場，但對路易斯島鮮有興趣。他上次造訪是2008年為期三小時的短暫停留。

當彭博新聞就島民批評特朗普對赫布里底羣島毫無興趣及關税影響一事詢問時，白宮副新聞秘書庫什·德賽在郵件聲明中回應：“特朗普總統決策的唯一考量就是美國人民的最高利益。”

像年銷售額達1000萬英鎊的英國裁縫品牌Peter Christian這樣的哈里斯粗花呢零售商，已開始適應新關税政策。由於美國客户佔其粗花呢西裝銷量的近70%，該公司在四月初推出標為"反向關税"的9折優惠，並在2025年初因美國銷售增長放緩（早於特朗普政策實施）縮減了廣告投放。

粗花呢還是當地約7500萬英鎊旅遊業的重要支柱。斯托諾韋去年迎來破紀錄的5.7萬名郵輪遊客，許多人會探訪家庭紡織工坊，瞭解佃農文化。他們還在餐廳酒吧大肆消費，搶購哈里斯粗花呢夾克或零錢包、鑰匙鏈等小紀念品。

哈里斯粗花呢協會的麥基弗表示，鑑於關税政策的"不確定性及變動性”，重演1957年麥克雷赴華盛頓遊説的行動已無意義。

哈里斯粗花呢赫布里底公司的瑪格麗特·安·麥克勞德稱"買家最怕不確定性”，關税政策已造成這種局面。攝影師：艾米麗·麥金尼斯/彭博社在斯托諾韋，人們的言辭更帶個人情緒但仍保持克制。港口對面的Lewis Revival古董店前周懸掛着"唐納德·約翰，你真可恥"的橫幅，在市政投訴後已被撤下。

“他在這裏一點也不受歡迎，”32歲的織工米里亞姆·漢密爾頓説道，她住在距離斯托諾韋10英里風景如畫的克羅斯博斯特村。儘管美國人約佔她在線銷售額的一半，但她並不打算通過降價來減輕美國客户因更高關税而增加的負擔。“是他們選了那個人，他們就得承擔這些關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