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困境如何讓經濟學術語“內卷”重獲關注——彭博社

Chris Anstey

比亞迪王朝-D電動SUV亮相四月上海車展。

攝影師：沈起來/彭博社長期的經濟挑戰往往會催生專屬術語。2008年危機後美國多年深陷低增長與通脹低迷時，“長期停滯"成為高頻詞。日本更嚴峻的形勢則催生了"通縮心態”。

如今在中國，經濟學家、投資者乃至政府正為"內卷"焦慮不已——這個連宏觀經濟學專業學生都可能陌生的詞彙，意指破壞性競爭。在中國最大電動車製造商比亞迪引發"新一輪’價格戰’恐慌"（中國汽車工業協會語）後，該詞近日再度引發熱議。

中國工信部指出：“企業間無節制價格戰是’內卷式’競爭的典型表現。“據彭博社報道，監管層本週已緊急約談比亞迪等頭部車企高管，警告惡性價格戰將侵蝕企業利潤，損害研發投入持續性，危及產品質量，甚至影響保修等售後服務能力。

彭博經濟研究的Eric Zhu指出，從字面看，中文術語"內卷"意味着向內滾動。它暗示了一種競爭加劇卻無實質進展的體系。根本問題在於產能過剩：由於需求不足，企業通過降價驅逐對手。惡性競爭加劇中國通縮風險，亟需北京方面進行政策反思。

持續的生產者價格通縮顯現中國產能過剩

數據來源：中國國家統計局

本週新經濟要聞

“內卷"現象與美國長期停滯或日本疫情前的通縮心態截然不同。後兩者表達的是對新常態的某種妥協——增長過於疲軟導致價格無法上漲。而內卷則伴隨着狂熱的活動。

這一表述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應用於經濟學領域，當時普林斯頓大學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在一篇關於印度尼西亞的論文中提出了"農業內卷化"概念。

格爾茨詳細記錄了19世紀末以來，隨着投資增加，爪哇島農業產出如何持續增長——但僅體現在每公頃產量上，而非農民個體收益。爪哇人口激增，水稻產量隨之攀升，但整個社會並未實現真正進步。“這個過程就像原地踩水般徒勞無功，“格爾茨寫道。

印度尼西亞Ngarip的梯田稻田攝影師：Muhammad Fadli/彭博社彭博經濟研究的朱博士指出，在當今中國，“這個術語的流行反映了人們對長期存在的職場文化——即鼓勵員工通過犧牲個人/家庭利益來’奉獻’——的普遍不滿。“人們感到"無論多麼努力學習或工作，都不會帶來實質性改變”。

政府已充分意識到這個問題。

“自去年年底以來，政策制定者和官方媒體一直在營造反對’內卷’（即對有限資源或機會的過度競爭）的輿論氛圍，”摩根士丹利中國首席經濟學家邢自強在5月28日的報告中寫道。

然而存在重大結構性挑戰。中共領導層長期優先考慮生產和投資，而非構建社會安全網或為消費支出及服務業設定具體目標。

邢自強及其團隊特別指出，甚至税收制度也傾向於刺激生產。現行體系嚴重依賴間接税而非所得税，增值税框架"變相鼓勵產能擴張——只要維持生產，地方政府就能獲得增值税收入”。

問題在於從國家層面看可能適得其反：各省市競相提高產量會導致價格下跌、利潤受損。摩根士丹利團隊表示：“這種激勵機制也抑制了地方政府促進本地消費的公共服務投入。”

中國持續致力於調控多個工業領域的過剩產能。圖為無錫堆積的鋁錠。攝影：彭博社出口固然能消化大量中國產能，但在特朗普總統大幅提高對中國商品關税、眾多貿易伙伴採取類似（雖較温和）措施的當下，這一途徑前景堪憂。

早在特朗普重返白宮之前，習近平主席及其團隊就已開始倡導構建以國內市場為主體的發展格局。這一戰略被稱為"雙循環”。彭博經濟研究首席經濟學家湯姆·奧爾利克指出，該戰略"在保持國際貿易開放的同時，積極轉向內需驅動”。

政府已推出一系列刺激消費的措施，其中以以舊換新計劃為主導，通過補貼鼓勵家庭淘汰舊商品、購置新產品。

但摩根大通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朱海斌及其團隊認為，商品消費並非真正問題所在——當前水平已趨於正常。他們在本週報告中指出，中國佔全球GDP比重為17%至18%，其商品消費及零售額佔比與此基本匹配。

真正的短板在於服務消費。但政府當前着力點並不在此。朱海斌團隊在報告中強調：“從投資驅動轉向消費驅動的增長模式，需要政府角色同步從增長導向轉變為公共服務導向。”

決策層正大力推動”新質生產力“領域投資——例如電動汽車產業。同時要求產能過剩行業加強"自律”，避免過度競爭。本週針對的是電動汽車行業，而去年秋季鋼鐵企業也曾作出類似”自律“承諾。

但正如奧爾利克所言，在"關税壁壘導致貿易萎縮、對有限國內消費力的爭奪加劇"的背景下，維持任何秩序都可能變得困難。他指出，危險在於"更深地滑向通縮的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