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時尚：企業如何應對紡織廢料問題 - 彭博社

去年12月聖誕季高峯期間，成千上萬的行人漫步在阿姆斯特丹繁華的卡爾弗爾大街購物——突然之間，他們直面了過度時尚消費的殘酷現實。

當地活動組織在人行道上傾倒了一座巨型衣物山——正對着阿迪達斯、Zara和荷蘭本土熱門連鎖品牌Cotton Club等店鋪。

這座高逾兩米、寬近八米的衣物堆引來了困惑的目光。有行人駐足閲讀告示牌上的文字：“荷蘭每十分鐘就丟棄這麼多衣服”，其中一塊牌子寫道。

荷蘭可持續時尚圈活動人士站在阿姆斯特丹的舊衣山上。攝影：Martina Nováková/Fashion Statement Now組織者表示，此舉不僅旨在引起對服裝浪費的關注，更希望迫使企業公開其紡織品產量。這是解決長期存在的快時尚災難性副作用的第一步。但收效甚微。

這象徵着一個已廣為人知的歐洲難題及其看似無解的本質。隨着1990年代快時尚興起——即以低廉價格生產新潮服飾的模式——被丟棄服裝造成的環境破壞不容小覷。紡織品回收嘗試僅略微緩解了這一日益嚴峻的問題，因為舊衣循環利用面臨着諸多技術難題。

然而，就在這座由廢棄褲子和上衣堆積而成的"山丘"不遠處，有一家企業相信自己找到了解決方案。它是全球少數試圖解決服裝垃圾問題的公司之一。

根據歐盟委員會數據，歐洲消費者每年丟棄約580萬噸紡織品。全球範圍內這一數字更是高達9200萬噸。非營利組織Textile Exchange（致力於促進紡織服裝行業可持續發展）數據顯示，1975至2020年間服裝消費量幾乎翻倍，預計到2030年還將增長25%。

關於快時尚的興起（及其連帶損害）已有充分記錄：Zara、H&M等全球連鎖品牌開創了每4-6週上新廉價服裝的商業模式（取代傳統季節性發布），讓更多消費者能以低廉成本追趕潮流。發達國家收入增長與出口國低廉勞動力成本共同助推快時尚成為成功商業模式。

但這些低價策略和月度潮流更迭，也意味着服裝從時尚宣言淪為垃圾填埋場廢品的週期大幅縮短。

而正是在這裏，環境災難開始了。服裝——與其他一切一樣——是其組成部分的總和：塑料、染料和化學品從全球不斷增長的垃圾山中滲出，毒害着土壤、河流和海洋。每個人體內的微塑料可能有一部分來自被丟棄的工裝短褲。至於那些最終進入垃圾焚燒廠的衣物，快時尚也在加速全球變暖中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這僅僅是終點站。

許多人衣物的起點是棉花，其種植需要大量的水，並在淡水和耕地日益稀缺的世界中耗盡資源。聚酯纖維由化石燃料製成，其燃燒是氣候變化的主要原因——這一事實同樣適用於構成全球服裝供應鏈的無數工廠、飛機和卡車。

回收和再利用聽起來像是一個有吸引力的解決方案。但正如彭博社在2022年的一項調查中揭露的那樣，收集的衣物通常超出了那些通常欠發達國家的處理能力，這些衣物被送往這些國家進行再利用、轉售或捐贈。或者，這些衣物被“降級回收”為汽車座椅和牀墊的填充物等物品——即轉化為質量較低的最終產品。

在加納阿克拉的詹姆士敦港岸邊，漁民們正走過垃圾堆和被丟棄的紡織廢料。照片：安德魯·卡巴列羅-雷諾茲/彭博社即便是將舊衣物製成新服裝，迄今為止也並非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至少在大規模生產上如此。所需的加工過程會降低纖維的長度和強度，使得它們難以被紡成適合製作新衣物的紗線。根據2024年《清潔工程與技術》期刊的一項研究，衣物回收的最大障礙在於最終產品的質量。僅有1%的舊衣物被加工成新服裝。

經過十年的嘗試，歐洲現在正迎來新一代回收技術的突破：企業正在努力解決一個矛盾——一邊是可能被舊衣物淹沒的世界，另一邊是幾乎所有衣物都被穿着的世界。

維也納技術大學的首席科學家安德烈亞斯·巴特爾表示，他們已經達到了一個轉折點。他專注於紡織品回收的方法和工藝。“過去兩年中，技術取得了進步，這是一個巨大的質量飛躍，”他説。“大約1%的回收率在未來幾年內將提高。”

荷蘭新的可持續發展法規要求時尚產業到2030年至少將16.5%的回收材料融入其產品中。類似的歐洲範圍內的法規也已被提出。

行業近期在遵守這些法規方面取得改進的關鍵可能是由美國和歐洲公司開發的兩種技術。在歐洲，這些公司包括法國的La Roche、芬蘭的Rester、比利時的Valvan、德國的Reju、瑞典廢物管理協會（Sysav）以及Wieland Textiles，這是一家位於阿姆斯特丹附近、隸屬於Brightfiber Textiles的公司。

舊衣物被放入一台製造用於紡新紗線的纖維的機器中。照片：Chanel Trapman/Mumster為了環保地回收衣物廢料，必須將不同顏色分開。否則，從舊衣物中獲得的原材料和紗線會呈現難看的灰色，雖然適合用作填充材料，但不能作為可持續時裝系列的基礎。

Brightfiber和Sysav開發了一種所謂的光學分選機：由於不同顏色和材料對光的反射不同，機器可以通過光的反射簡單地分辨物品。

此外，由於法蘭克福公司Reju現在採用的化學工藝，分離纖維的能力也得到了提升。該公司由Patrik Frisk於2023年創立，他之前是Under Armour的首席執行官。該公司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將棉和羊毛與聚酯或彈性纖維分離——這種材料賦予瑜伽褲、內衣鬆緊帶和緊身牛仔褲彈性。

另一方面，La Roche、Rester和Valvan開發出了能將服裝撕成小塊並去除紐扣、拉鍊和標籤的機器。這些新技術結合起來，有望實現以往難以想象的大規模回收利用。

但懸而未決的問題是：這足以讓時尚品牌放棄更簡單但更具破壞性的快時尚模式嗎？

Brightfiber工廠位於卡爾弗大街西北方向幾公里處——擠在阿姆斯特丹西港附近的一個物流中心裏。據該公司稱，它是歐洲首家成功整合光學分揀、裁剪、清潔以及原材料生產的企業，致力於生產高品質的替代材料，用於替代新棉花、羊毛或有機可持續纖維與聚酯等合成材料的混紡品。該公司表示，啓動資金為500萬歐元，其中包括荷蘭政府可持續發展倡議提供的100萬歐元。

消費後紡織品按顏色和質地分類並打包成捆，在阿姆斯特丹的Brightfiber工廠進行深加工。攝影：Martina Nováková/Brightfiber走進Brightfiber大樓，首先看到的是展示間裏陳列的套頭衫、襯衫和長褲——當然都是用回收衣物製成的。它們看起來不像明顯的再生品，摸起來也不粗糙。Brightfiber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Ellen Mensink表示，能生產出如此柔軟精細的紗線，相比早期設計中較粗糙的編織工藝是一大進步。

但需要明確的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找到如何從舊衣物中完全回收可再利用材料的方法。與這個不斷增長的市場中的競爭對手一樣，Brightfiber使用回收纖維、新材料和廢料碎片組合生產材料。（這些布料廢料來自工廠——因為進入服裝生產的材料中，最終有高達40%被丟棄。）據該公司稱，這種混合是必要的，以保留生產高質量紗線所需的較長纖維。

Mensink表示，Brightfiber的生產中40%至70%來自舊紡織品。此外，還有有機和可持續纖維，如萊賽爾和羊駝毛——或來自回收瓶子的聚酯纖維。至於顏色分離，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一件綠色的Brightfiber毛衣並不是單一顏色，而是由許多相似綠色調的紗線組成。

經過處理的纖維，準備紡成新紗線。Brightfiber使用回收纖維、新材料和廢料碎片的組合生產材料。照片：Chanel Trapman/Mumster雖然服裝製造通常始於棉花田，但回收則始於舊衣回收箱。Brightfiber按公斤從慈善機構和企業購買舊衣物，這些機構在荷蘭的舊衣回收點收集廢棄紡織品。目前，約一半的國內紡織廢料來自舊衣回收箱。Bartl表示，在德國，這一比例甚至達到70%。然而，根據美國環境保護署的數據，全球紡織廢料的回收率僅為15%。

當舊衣物抵達Brightfiber時，光學分揀機利用近紅外光識別衣物的材質和顏色，隨後將其分類為90種不同類別。共有十種顏色和九種材質組合，包括棉-聚酯纖維、聚酯纖維-彈性纖維以及棉-聚酯纖維-彈性纖維混合。由Valvan開發的第二台機器將這些衣物撕碎成手掌大小的碎片，並去除紐扣、拉鍊和標籤。

這些處理後的布料碎片隨後通過第三台機器——由Brightfiber與土耳其公司Balkan Textile Machinery聯合開發——轉化為類似純棉的纖維絮。這些纖維絮會被紡成紗線，用於製作面料和成品，Brightfiber將其出售給其他品牌，例如荷蘭連鎖品牌King Louie。

據Mensink稱，整套設備每年可處理250萬公斤衣物。她預計，若配備兩套設備，該公司可處理整個阿姆斯特丹大都市區的紡織廢料。

艾倫·門辛克來源：Brightfiber儘管取得這些進展，化學分離技術可能仍將在回收大多數非純天然纖維紡織品中發揮核心作用。現代服裝中無處不在的聚酯纖維使得與其他材料分離成為必然。

“聚酯纖維被提取後，會經歷解聚過程——即重新分解為單體——隨後再次聚合以重新生成聚酯纖維，“Reju公司的弗里斯克解釋道，該公司優化了這一流程。Reju的技術通過在現有三種化學回收方法之一中添加催化劑進行改良。“這使其更快更高效，“弗里斯克表示。

Reju的所有者Technip Energies提供聚合技術，Frisk的公司利用該技術生產再生聚酯的前體。這項技術在全球約1000家工廠中應用，相當於全球聚酯總產量的三分之一。

Brightfiber和Reju希望從歐盟法規中受益。多個國家已實施所謂的“生產者責任延伸”（EPR）機制，要求紡織品製造商將廢棄物處理成本內部化。2月，歐盟輪值主席國與歐盟議會代表達成初步協議，旨在協調法國、荷蘭等國現有的框架，目標是在歐盟全部27個成員國推行EPR制度。

Reju位於法蘭克福的“Regeneration Hub Zero”工廠，該工廠將混合聚酯纖維重新加工為聚酯。來源：Reju新規將強制製造商向基金注資，用於建設回收基礎設施。費用將採用“生態調節”機制，使更可持續的產品對製造商成本更低。但科學家Bartl提出擔憂——布魯塞爾出台的法規不應阻礙奧地利、德國、芬蘭和荷蘭現有的努力。歐盟不應破壞”當前在紡織品分類方面相當高效的系統。

要求在服裝中設定最低比例的再生材料可能是推動服裝回收的最佳方式——Bartl和Frisk對此表示一致同意。“我們就簡單地設定為5%——無論如何。關鍵是行業知道這即將到來，”Frisk説道。

文章原標題：破解舊衣變新衣的回收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