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關税促使歐洲重新審視對華貿易關係——彭博社
Alan Crawford, Libby Cherry, Giulia Morpurgo
2023年7月22日，中國電池製造商寧德時代位於匈牙利德布勒森的工廠。
攝影師：Akos Stiller/彭博社大西洋沿岸城鎮錫尼什最著名的身份是葡萄牙探險家瓦斯科·達·伽馬的誕生地，他開闢了從歐洲到亞洲的首條海上貿易路線。幾個世紀後，隨着歐洲大陸適應中美主導的世界格局，錫尼什正成為歐洲對華關係轉變的縮影。
中國企業曾熱衷於收購歐洲港口、電網等基礎設施，如今則藉助當地政府補貼自建工廠。在錫尼什，鋰電池製造商中創新航成為最新一家落户葡萄牙的中國企業，其22億美元的工廠於5月破土動工，預計創造1800個就業崗位。
錫尼什的瓦斯科·達·伽馬雕像。攝影師：Goncalo Fonseca/彭博社當前投資總額雖遠低於2016-2018年峯值期（當時收購包括希臘比雷埃夫斯港控股權），但歐洲現狀顯示投資已向價值鏈上游轉移，聚焦電動汽車及其動力電池領域——投資流向與招商主體也發生顯著變化。
## 亞洲大動向
歐洲正重新審視與中國的關係
17:17
歐洲各國政府渴望吸引這類工廠入駐，尤其是在應對唐納德·特朗普貿易關税的當下。但歐盟多數成員國仍對從美國轉向中國存在重大顧慮，尤其擔憂習近平主席在俄烏戰爭中公開支持俄羅斯的立場以及近期稀土資源武器化的舉動。這一趨勢走向或將在週四北京舉行的中歐建交50週年峯會上趨於明朗。
2025年上半年中國對歐出口增長近7%，印證了歐洲市場對北京的重要性。但摩擦跡象亦不容忽視。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持續強調要“降低對中國等國的關鍵依賴風險”，而歐盟最新對俄製裁波及中資公司和銀行，中方週一警告這將嚴重損害雙邊關係並誓言反制。此次峯會已縮減為單日議程。
中創新航在錫尼什新建鋰電池工廠的選址，該工廠將於五月破土動工。攝影師：貢薩洛·豐塞卡/彭博社儘管存在諸多相互猜疑，部分歐盟領導人已打破陣營。
西班牙首相佩德羅·桑切斯四月訪華期間，高聲支持深化歐盟與中國關係。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對中國讚譽有加，去年七月在匈牙利接任歐盟輪值主席國之際專程訪華。
法國總統馬克龍常炫耀與特朗普的親密關係，卻在五月通話中向習近平表示"歡迎中國投資法國"，同時附加條件強調兩國企業競爭須"公平"。
美國對歐洲與北京曖昧毫不掩飾不滿。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警告歐洲勿轉向中國，稱此舉無異於"自斷咽喉"。
投資項目聚焦電動車生產
2019年至2024年5月中國對歐分行業投資
數據來源：美國企業研究所；傳統基金會
多年來中國資本遍投德國工業至意大利足球，但隨着部分投資失利及北京調整政策加強資金流向管控，投資熱潮正在消退。
根據榮鼎集團和柏林墨卡託中國研究中心（Merics）5月21日聯合發佈的研究報告，中國對歐洲投資在連續七年下滑後於2024年出現反彈。儘管如此，投資額僅為100億歐元（117億美元），而報告指出2016年峯值時期中國對歐投資額是現在的五倍。
報告作者之一、榮鼎集團高級分析師格雷戈爾·塞巴斯蒂安表示：“中國政府正試圖規範投資行為，推動更多戰略型投資，而非足球俱樂部這類非理性、非生產性投資。”
研究顯示，投資地域分佈也從英國、法國、德國等大型經濟體轉向更友好的國家。
報告特別提及匈牙利，汽車製造商比亞迪和電池生產商寧德時代均在此建廠。儘管過去一年這類投資"政治化"趨勢加劇，但像葡萄牙錫尼什規劃項目這樣與電動車相關的綠地投資，仍是當前中國對歐盟和英國直接投資的主要渠道。
7月22日拍攝的德布勒森市寧德時代工廠。以寧德時代為代表的中國電池製造商為奔馳、奧迪、寶馬等匈牙利設廠的西方車企提供配套。攝影師：Akos Stiller/彭博社隨着特朗普對歐盟加徵關税，歐洲部分地區的開放門户反映了新的地緣政治現實。雖然現在斷言任何確定性轉變還為時過早，但在被美國實際拒之門外後，中國企業可能會加倍努力加強其在歐洲市場的地位。
“關税可能會扭轉局面，”諮詢公司羅蘭貝格負責企業重組的高級合夥人亞歷山大·穆勒表示，“我們從市場上了解到，中國企業正積極尋求在歐洲實施本地化戰略。”
在短短幾年內，中國汽車公司已從本土市場的陪跑者轉變為市場主導者，如今正將價格更低、設計更優的電動汽車推向全球。與此同時，正如日韓企業幾十年前所做的那樣，它們也在全球範圍內建設或尋求建設工廠，既是為了更貼近客户，也是為了規避歐盟徵收的關税等貿易壁壘。
投資下降並聚焦汽車領域
中國在歐洲分行業投資情況
數據來源：美國企業研究所；傳統基金會
注：數據截至2024年5月。
“鑑於進入美國市場的困難，單一市場的規模、更高質量的人才以及更高的利潤回報使歐洲成為中國汽車和電池企業的理想投資目的地，”曾任中國外交官、現執教於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崔洪建表示。儘管如此，崔洪建將中歐關係在峯會前的氛圍描述為‘微妙’。
回顧過去，中國對歐洲企業的收購在2010年代顯著增加。例如在葡萄牙，中國長江三峽集團收購了葡萄牙電力公司EDP SA 21%的股份。香港上市的消費集團復星國際有限公司2015年對法國全包度假公司地中海俱樂部的收購，被法國官員視為成功案例，使該旅遊運營商得以全球擴張。
然而到2016年，中遠海運收購比雷埃夫斯港控股權一事在歐洲敲響警鐘，引發對北京在"一帶一路"倡議下接管戰略基礎設施的擔憂。
希臘比雷埃夫斯港的中遠碼頭。攝影師：Simon Dawson/Bloomberg同年，中國家電製造商美的集團收購德國機器人制造商庫卡公司，隨後中國化工以430億美元收購瑞士農化巨頭先正達，引發擔憂中國正進軍科技和糧食安全領域。
歐盟層面及部分（非全部）成員國的回應是加強戰略領域投資審查，導致多起中國收購案被否決。疫情期間雙邊關係惡化，2021年因布魯塞爾與北京就新疆人權問題相互制裁而跌至低谷。
隨着雙方敵意加劇，中國對歐洲投資大幅下滑，同時一些交易出現問題，企業主面臨撤資或追加投資的抉擇。中國企業曾大舉投資汽車零部件等行業，卻因傳統制造商受電動車轉型和生產成本上升衝擊而連年虧損。
意大利汽車電子製造商Meta System SpA在中國大股東得潤電子去年未能籌集救助方案後，被迫進入全面法庭重組，依靠客户維持運營。得潤電子正起訴Meta System的中國子公司，追索其注入該業務的其他資金。
中國國際米蘭球迷在意大利聖西羅球場觀看比賽。攝影師：Marco Luzzani/Getty Images足球領域亦不例外。國際米蘭前中國東家蘇寧控股集團因未能償還以多數股權抵押的貸款，遭美國橡樹資本管理公司接管這家意大利俱樂部。
對中國實體而言，切斷關係往往難以全身而退。德國高鋭律師事務所合夥人Florian Wolff表示，許多股東正竭力避免企業破產，以免損害與歐洲重要客户的關係。
“他們想退出市場，但同時也想保住自己的名聲，”沃爾夫説道，他曾為許多東亞公司在歐洲的投資提供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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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關税促使歐洲重新思考對華貿易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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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政治和經濟層面，隨着特朗普抬高貿易壁壘，倡導減少保護主義成為共同利益所在。中國於今年4月30日宣佈取消對歐盟議員的制裁。同月，中國商務部長王文濤在與歐盟貿易委員馬爾科什·塞夫科維奇會晤時，敦促歐盟加強與北京的關係，為世界"注入更多穩定性和確定性"。
與習近平主席五月作為主賓出席普京總統莫斯科勝利日閲兵式相比，這或許像是姿態性舉動，但中歐國家尤其無需被説服中國的優勢。吉利控股旗下的沃爾沃汽車正在斯洛伐克科希策投資12億歐元建設電動車工廠，而國軒高科已與斯洛伐克InoBat公司合資建立電動車電池設施。
5月15日，匈牙利總理歐爾班（中）與中國廣東省委副書記王偉中（左）、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右）在布達佩斯共同出席新聞發佈會。攝影師：Ferenc Isza/AFP/Getty Images鄰國匈牙利已成為中國對歐投資的橋頭堡。以寧德時代為首的中國電池製造商正為奔馳、奧迪、寶馬等在該國設廠的西方車企提供配套服務。
比亞迪董事長兼創始人王傳福5月與歐爾班共同宣佈，比亞迪正於塞格德市附近建設其首個歐洲工廠，並將把歐洲總部設於匈牙利。今夏起，布達佩斯與中國城市間每週將有20班直航航班。
在南方立志加入歐盟的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提出與中國共建"命運共同體"。該國三大出口企業均來自中國：河北河鋼集團收購了塞爾維亞鋼鐵廠，紫金礦業購得RTB銅金礦綜合體，並在這片礦產富集區另設新公司運營新礦場。
武契奇5月在莫斯科與習近平會晤時表示，這位中國領導人對其代表團説：“親愛的朋友們，如果你們需要什麼，儘管向我們開口。“新冠疫情期間，這個前南斯拉夫國家從北京獲得了疫苗，並豎起了"謝謝你，習大哥"的廣告牌。
據歐洲官員透露，這些交易及隨之而來的中國貸款激增令歐盟感到不安。該官員表示，一個核心擔憂是中國對塞爾維亞經濟關鍵領域日益增長的影響力，可能在塞爾維亞加入歐盟的道路上被用於政治目的。由於討論敏感外交事務，該官員要求匿名。
紫金礦業塞爾維亞冶煉廠，熔化的銅水被倒入模具。攝影師：Oliver Bunic/彭博社與北京交惡存在風險。捷克政府與台灣的活躍外交和商業往來激怒了中國，中國資本流入已減緩至涓涓細流，一些知名企業退出，包括中信集團出售布拉格斯拉維亞足球俱樂部和捷克航空公司的股份。
再比如中國電池材料企業上海璞泰來（PTL），該公司2023年宣佈計劃投資約14億美元，在斯德哥爾摩以北約400公里處建設歐洲最大鋰離子負極生產設施。
去年底，根據瑞典新頒佈的《外國直接投資法》，PTL被要求降低持股比例，並確保關鍵管理職位由瑞典公民擔任。PTL以這些規定在商業上不可行為由取消了該項目。
這一經歷促使瑞典企業聯合會主席揚-奧洛夫·傑克呼籲重新審視審查流程，並警告不要對來自中國的投資“潑冷水”。
與烏克蘭接壤的波蘭曾遭遇安全隱憂——由香港企業和記港口集團控股的波羅的海碼頭因距離北約補給基地過近引發爭議。
2023年10月及去年11月，中國船隻先後被指與波羅的海海底電纜斷裂事件有關。調查顯示兩艘船均存在海底拖錨行為。芬蘭情報部門警告稱中國正進行"持續且活躍"的間諜活動。
但投資仍難以拒絕：上海杉杉鋰電材料科技有限公司宣佈計劃投資13億歐元在芬蘭西海岸瓦薩市建設電池材料工廠。
對歐洲而言，德國新總理弗里德里希·梅爾茨領導的新政府對華政策將成為關鍵。
6月5日，梅爾茨（左）在華盛頓與特朗普會晤。攝影師：克里斯·克萊波尼斯/CNP作為美中之後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及中國在歐洲的最大貿易伙伴，墨卡託中國研究所專家曾林和米科·霍托里在《欣裏奇基金會報告》中指出，柏林與中國的經濟關係已到達"轉折點”。
德國公司Luxcara提出的使用中國渦輪機的北海風電場項目能否獲批，將成為對其早期決策的考驗，這背後是各方對能源安全的擔憂。
曾格林和霍塔裏表示：“建立在自由經濟一體化和地理中立性基礎上的傳統全球化模式，正受到中國和美國的考驗與破壞——而德國首當其衝承受其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