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重返斯大林時代：戰爭中的鎮壓、審查與普京的權力——彭博社

在莫斯科地鐵站塔甘斯卡亞，通勤者們經過一座新修復的紀念碑，這座紀念碑獻給一位在俄羅斯正被徹底重新評價的統治者：約瑟夫·斯大林。

隨着烏克蘭戰爭的持續和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在國內加強鎮壓，這位蘇聯獨裁者正在經歷一場復興——不是作為對自己人民的屠殺者，而是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者。俄羅斯共產黨，作為議會中第二大力量，本月投票支持對斯大林進行全面政治平反。

五月揭幕的地鐵站雕像展示了斯大林被孩子們圍繞，孩子們向他獻花並表達感激之情。與此同時，克里姆林宮恢復了蘇聯式的審查制度和刑事司法，以壓制不同意見，並向公眾展示一個在普京領導下的統一戰爭前線。調查顯示，這一策略正在奏效。

5月21日，莫斯科塔甘斯卡亞地鐵站內修復的斯大林浮雕。照片：亞歷山大·澤姆利亞尼琴科/美聯社儘管有定期的無人機襲擊、關閉的機場和中斷的互聯網連接，越來越多的俄羅斯人對國家的政治和經濟狀況表示滿意，並公開支持普京。批評者則保持沉默。“這是普京的穩定2.0版，”獨立民意調查機構列瓦達中心主任丹尼斯·沃爾科夫説。他將此與2007年的情緒相提並論，當時油價上漲帶來了收入增長和90年代劇變後的樂觀情緒。在列瓦達最新的六月調查中，70%的受訪者認為俄羅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只有17%的人不同意。普京的支持率為86%。

就連俄羅斯精英階層也難逃恐懼——尤其是安全部門在反腐行動中施加的日益增加的壓力。交通部長羅曼·斯塔羅沃伊特於7月7日據稱自殺——就在普京將其解職數小時後——這一事件震動了許多政府官員。兩個接近政府的消息來源稱，許多官員都在自問是否將成為下一個被懷疑和逮捕的對象。

普京未説明解職原因。斯塔羅沃伊特於2024年5月上任，此前他擔任邊境地區庫爾斯克的州長五年。俄羅斯媒體報道稱，在去年8月烏克蘭軍隊意外入侵後，他涉嫌捲入與庫爾斯克地區國防開支有關的貪污案。“斯塔羅沃伊特是清洗和精英內部鎮壓的受害者，“柏林卡內基中心高級研究員亞歷山大·鮑諾夫表示。

7月10日，一名男子在莫斯科中央臨牀醫院太平間舉着羅曼·斯塔羅沃伊特的肖像。來源：美聯社儘管如此，俄羅斯官員公開回顧斯大林的遺產，其個人崇拜在1960年代被官方終止。普京於4月29日簽署法令，將伏爾加格勒機場更名為"斯大林格勒”——以紀念二戰中的戰役。該提議來自該地區州長，他表示包括烏克蘭戰爭老兵在內的退伍軍人要求這樣做。普京的回應是：“你們的話對我而言就是法律。”

在莫斯科以北的沃洛格達地區，州長格奧爾基·菲利莫諾夫去年12月面對歡呼的人羣稱讚道：“斯大林是我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他還説：“是的，確實存在無可爭議的悲劇，但也有進步、偉大勝利和偉大成就。”

根據列瓦達中心4月的調查，42%的俄羅斯人認為斯大林是"有史以來最傑出"的人物。1989年這一比例僅為12%。普京的支持率為31%，是2021年俄烏戰爭爆發前的兩倍。

巴黎高等師範學院人類學家亞歷山德拉·阿爾奇波娃表示：“如今人們將斯大林與秩序聯繫在一起，而非邪惡。他被視為建設國家的管理者。“普京已成為斯大林之後在位時間最長的克里姆林宮統治者。其他國家也在為政治目的重新啓用已故領導人：例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公開依靠毛澤東的遺產來鞏固權力。

普京7月16日參觀馬格尼託哥爾斯克鋼鐵廠。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俄羅斯鎮壓的一個工具是所謂的"外國代理人法”。目前已有1000多名個人和組織被要求在出版物上標註"外國代理人"標籤，否則將面臨起訴。此外，包括耶魯大學、大赦國際、英國文化協會和埃爾頓·約翰艾滋病基金會在內的200多家國際機構被列為"不受歡迎”，被迫停止在俄活動。

針對“極端主義”和軍隊“詆譭”的法律現已涵蓋一切：從政治觀點表達至社交媒體發帖。劇作家斯維特蘭娜·佩特里丘克和導演葉夫根尼婭·別爾科維奇因"為恐怖主義辯護"於2024年被判處六年監禁——罪名源自一部關於被IS招募者誘騙的俄羅斯女性的戲劇。該劇兩年前曾贏得俄羅斯最負盛名的戲劇獎項"金面具獎”。

非政府組織OVD-Info數據顯示，2024年近3000人因政治原因遭迫害，1400餘人入獄，較2023年增長25%。克里姆林宮下屬機構監控文化領域意識形態導向。批評戰爭的藝術家會被列入黑名單並失去演出場地，除非公開撤回言論。

2024年5月，斯維特蘭娜·佩特里丘克（左）與葉夫根尼婭·別爾科維奇在莫斯科法庭聽證會現場。圖片來源：Dmitry Serebryakov/AP流亡海外並譴責戰爭的作家作品起初被低調下架，後來徹底消失。安全部門施壓出版社撤回並銷燬被列為"非法"的出版物。某大型出版社員工正面臨"煽動極端主義活動"指控，涉案範圍從反戰書籍到涉及LGBTQ題材的作品。莫斯科政治學家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表示：“這是一種自我審查機制。當今俄羅斯當局比蘇聯走得更遠：過去是預防性審查，現在人們會事後入獄。”

前文化部長米哈伊爾·什維德科伊7月1日在《俄羅斯報》公開呼籲恢復蘇聯式審查制度：“更誠實的做法是迴歸審查——通過成千上萬開明的國家公僕。”

國家杜馬上週通過法案，對搜索"極端主義"網絡內容的用户處以罰款——這是該法律首次針對消費者而非內容生產者。儘管俄羅斯已封禁多個社交平台，部分議員仍對法規可執行性表示質疑。

共產黨議員阿列克謝·庫林尼批評道：“這項提案意在懲罰思想犯罪，我們顯然正在實施最荒誕的反烏托邦構想。”

斯大林時期的告密制度也在復甦：越來越多俄羅斯人開始舉報他人。

68歲的莫斯科兒科醫生娜傑日達·布亞諾娃因一名戰爭寡婦舉報其批評烏克蘭的言論，於去年11月被判五年半監禁。薩馬拉市一名薩克斯手因臉書發帖於今年二月獲刑六年。別爾哥羅德軍事法庭六月以叛國罪和支恐罪，判處一名幫助烏克蘭難民的俄羅斯人22年徒刑。

兒科醫生娜傑日達·布亞諾娃2024年11月在莫斯科聽取判決圖片來源：Tatyana Makeyeva/AFP/Getty Images法律組織"第一部門"分析師基里爾·波魯別茨透露，戰爭爆發以來俄羅斯法院已審理694起叛國罪和間諜案，涉及756人。列瓦達中心沃爾科夫指出，多數民眾保持沉默：這些措施主要影響少數城市精英，大多數人認為與己無關。

“當今的鎮壓模式是隨機的，”人類學家阿爾奇波娃説。與斯大林時代不同，人們不再被集體迫害。“今天的俄羅斯是一個信息專制國家——而不是斯大林時期那樣的極權主義政權。”

文章原標題：斯大林在普京戰時鎮壓異見中的迴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