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隱秘的太陽能出口領先美國關税一步——彭博社

巴淡島屬於印度尼西亞巴淡-民丹-卡里汶自由貿易區的一部分。攝影師：巴里·庫蘇馬/蓋蒂圖片社這座濕熱島嶼城市裏太陽能板工廠的嗡鳴聲看似平常。但對美國貿易官員而言，這卻是規則被扭曲——甚至破壞的沉悶信號。

近幾個月來，這座距離新加坡僅短途輪渡航程的印尼免税飛地，已成為全球複雜貿易流轉的關鍵中轉站。面臨美國高額關税的中國太陽能製造商，正悄然在印尼組裝設備，並將其產品零關税地滲入美國市場。

這是一記漂亮的迂迴戰術。但可能難以持久。

根據彭博新聞對貿易和企業記錄的分析，2025年上半年印尼十大太陽能電池及組件出口商向美國銷售了價值6.08億美元的產品。其中，彭博新聞確認有六家巴淡島企業的公司記錄顯示其最終由中國太陽能公司高管控股，這些企業佔對美出口總量的近70%。

中企主導地位

2025年上半年印尼對美十大太陽能出口商中，六家為中資控股

數據來源：印尼海關

7月初，包括第一太陽能公司和使命太陽能在內的美國太陽能聯盟向印尼、印度和老撾提起貿易申訴。指控中國企業利用制度漏洞，通過這三個亞洲國家生產的低價商品充斥美國市場。此舉促使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啓動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在特朗普總統領導下，美國不再是破壞我們產業和工人的廉價進口商品傾銷地，“白宮發言人庫什·德賽表示，“商務部對太陽能板展開反傾銷調查期間，政府正嚴密監控規避關税政策的轉運等行為。”

特朗普政府尚未就"轉運"的具體構成發佈任何詳細定義。目前也不清楚這些位於巴淡島的中資太陽能企業是否真的通過印尼轉運產品以規避美國高額太陽能關税——該關税實際上已阻斷中企直接進入利潤豐厚的美國市場——抑或這些公司確實在巴淡島生產產品以獲得印尼原產地認證。管理該島經濟事務的印尼機構BP Batam表示，目前尚未收到任何關於啓動反傾銷調查的確認信息。該機構在回應彭博新聞社問詢時稱，正與中央及地方政府密切合作，以支持公平透明的國際貿易。

“截至目前，合作伙伴國家已認可並讚賞印尼政府、BP Batam及巴淡市政府在負責任應對全球貿易動態方面發揮的作用，“聲明中表示。

印尼貿易部和中國商務部未就美國太陽能行業的指控置評。

這並非中國首次繞開貿易壁壘。十年前當多國對中國太陽能產品加徵關税時，中國製造商直接將產能轉移至越南、馬來西亞和泰國。這一策略成效顯著——多年來以東南亞名義出口（實為中國製造）的產品得以零關税進入美國市場。

到2024年，該地區已成為美國最大的太陽能出口地。隨後華盛頓開始着手堵住這一漏洞。

首先，美國商務部在前總統喬·拜登的領導下，對柬埔寨、越南、馬來西亞和泰國發起了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長達一年的調查發現，製造商以低於生產成本的價格向美國市場傾銷廉價出口產品。隨後在4月，唐納德·特朗普總統領導下的政府對這四個東南亞國家徵收了高達3521%的關税。

“總部位於中國的太陽能公司一直在欺騙系統，削弱美國公司，並奪走美國工人的生計，”蒂姆·布萊特比爾在4月表示。布萊特比爾是威利律師事務所國際貿易業務的聯席主席，同時也是美國太陽能製造與聯盟的首席律師，該聯盟成功施壓商務部啓動調查。

最大的賣家

東南亞在太陽能電池和組件進口量上領先美國（按千兆瓦計）

來源：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

4月的關税迫使美國買家重新調整採購地。未被裁決覆蓋的印度尼西亞成為最大贏家之一。巴淡島，一個以廉價高爾夫旅行和新加坡人週末度假勝地聞名的地方，變成了另一個目標：中國資本和太陽能野心的目的地。

“隨着東南亞其他地區受到越來越多的審查，工廠繼續以貓捉老鼠的方式搬遷，”荷蘭-德國太陽能行業合規和質量保證公司Sinovoltaics的技術主管尼可拉斯·D·魏瑪表示。

過去兩年間，多家中國大型太陽能企業已在此落地，直接為美國市場生產太陽能電池板。美國海關數據顯示，今年1至5月，印尼向美國出口的太陽能產品總額達7.33億美元，同比增長350%。

以PT Rec Solar Energy Indonesia為例，該公司現已成為印尼對美最大太陽能出口商。2025年上半年，其向太平洋彼岸輸送了價值2.19億美元的電池板——幾乎相當於其全部產量。根據其網站信息，這家隸屬於柬埔寨企業NE Solar（成立於2022年）的子公司自2023年起開始從巴淡島出口產品。

深入調查發現，柬埔寨企業註冊資料顯示NE Solar前任董事為黃雲飛，其同時是中國湖州中電太陽能公司的所有者。美加商標數據顯示"NE Solar"商標由湖州中電持有，而柬埔寨NE Solar則擁有該國商標權。現任董事程申在柬埔寨註冊的辦公地址顯示，其距湖州中電太陽能公司僅4公里。

關聯遠不止於此。中國商業記錄顯示，2025年上半年PT Rec 91%的生產材料（價值9200萬美元）採購自湖州帕羅雲鵬新材料公司——該公司與湖州中電系同一所有者控股。換言之：工廠雖在印尼，但供應鏈與控制權顯然牢牢掌握在中國手中。記者多次致電PT Rec巴淡島辦公室均未獲應答。根據柬埔寨註冊記錄撥打程申個人電話亦無人接聽，彭博社未能獲取黃雲飛聯繫方式。湖州中電公司電話同樣無人接聽。發送至NE Solar與湖州中電的郵件問詢也未獲回覆。

印度尼西亞和中國的公司註冊記錄顯示，另有五家巴淡島企業的實際控制人由中國光伏企業高管或子公司擔任，分別是PT Nusa Solar Indonesia、PT Blue Sky Solar Indonesia、PT Allianz Solar Indonesia、PT Thornova Solar Indonesia和PT Msun Solar Indonesia。電話聯繫PT Nusa和PT Blue Sky時，兩家公司未回應置評請求；通過領英聯繫PT Nusa員工時，對方拒絕立即回應。彭博社未能在公開記錄或網絡上找到其餘公司的聯繫電話。發送至五家公司註冊地址的郵件均未獲回覆，通過領英向其中四家公司員工發送的消息亦石沉大海。彭博新聞社記者尚未實地探訪這些工廠。

今年上半年，這六家中資企業直接向美國出口了價值4.19億美元的太陽能電池及組件，同比增長148%。

對美太陽能出口激增現象不僅出現在印尼。美國貿易數據顯示，同樣未受4月關税裁決影響的老撾，太陽能出口額從2024年初幾乎為零飆升至今年前五個月的7.17億美元。印度則從2022年的1000萬美元增至今年的3.45億美元。

製造業版圖重構

自2023年以來，印尼新增太陽能電池及組件產能超過東南亞其他國家

數據來源：彭博新能源財經

注：2025年數據截至6月

若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對印尼、老撾和印度的調查認定存在不公平貿易行為，新一輪關税可能接踵而至。這引發一個關鍵問題：中國光伏巨頭下一站將落子何處？答案取決於新關税的實際衝擊力度。彭博新能源財經分析師Felix Kosasih指出，印尼已成功將特朗普政府4月設定的32%報復性關税税率談判降至本月初的19%，使其相對周邊國家更具吸引力。但許多中國企業已未雨綢繆。晶澳太陽能4月向彭博新聞社表示，正加速海外擴張同時密切關注美國關税動態。其戰略佈局包括：預計2025年底投產的阿曼新工廠，規劃6吉瓦電池片和3吉瓦組件產能。另一巨頭晶科能源則佈局更宏大的項目——與沙特主權財富基金和Vision Industries合作，正在沙特建設10吉瓦電池及組件生產基地。兩家公司均未表明有對美銷售計劃。

儘管如此，不可否認的是，隨着特朗普掌權，中國太陽能企業需要更加謹慎行事，研究機構Trivium China駐上海分析師Cosimo Ries表示。

“如果你試圖做出長期投資決策，現在各地都變得如此不穩定，“Ries説。“尤其是太陽能行業，因為它是受衝擊最嚴重的行業之一。”

但至少目前，巴淡島太陽能工廠微弱的嗡鳴聲仍在繼續。

--Andy Lin和Ocean 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