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的飛躍並沒有自然帶來機會的平等,而是在加劇制度的選擇性篩除?_風聞
理论者-33分钟前
【本文由“chaohon”推薦,來自《哥倫比亞大學MBA兩年親歷記:一場資本主義騙局》評論區,標題為小編添加】
讀完這篇帶有強烈情緒表達的“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幻滅記”,很容易被其密集的批判語氣、豐富的細節和對“白左”“DEI”“資本神話”等對象的控訴所吸引。但若深入分析,其核心其實並不在於教育質量的批判,而是一種將個體挫敗經驗轉化為全面否定的系統性“怨念表達”,以及對制度運行邏輯的重大誤讀。
該文一邊批判“政治正確”掩蓋了能力標準,一邊卻又執着於“我很聰明卻沒能拿到理想offer”的自我申訴,其實構成了某種“反向政治正確”——即把自己的失敗歸因於身份分配的不公,而非結構性制度設計的問題。
文章反覆強調自己“本可勝任高端崗位”,但因為不是女性、有色人種或性少數羣體而遭排擠。這種説法看似是對身份政治的揭露,實則是一種精英主義倖存者敍事的翻版:將個體能力的主觀評價當作絕對參照,把未被接納視作“逆淘汰”,而對更廣泛的結構性轉型障礙與制度性分層缺乏思考。
事實上,當前的勞動力轉型危機並不只是“誰更聰明”或者“誰被偏愛”,而是誰能負擔得起持續訓練、再培訓與錯配風險。那些“轉崗成功”的人,本質上只是穿越了制度設下的重重門檻,而非真正實現了能力躍升。績效邏輯下的勞動力市場早已不是憑“真實才能”分配崗位,而是以能否“表演績效”來篩選工具人。
作者未能看到的問題是:技術的飛躍並沒有自然帶來機會的平等,而是在加劇制度的選擇性篩除。自動化替代的不只是個別崗位,而是整套職業層級。流水線、倉儲、初級文職等大批崗位被系統性淘汰,而新的“高端技能賽道”並非普遍開放——其進入門檻高、培訓成本大、失敗風險極高。誰能獲得這些資源,恰恰取決於已有的制度保障與分配邏輯,而不是單個個體的意願或才華。
作者對商學院的批判集中在“教育質量低下”“課程無用”“政治灌輸”,卻忽略了另一個根本問題:現代教育體系早已淪為“再就業資格演習”的工具。你接受的不是“知識”,而是“你是否願意為制度認可的績效路徑反覆繳費、訓練、等待”的忠誠測試。制度不是看你學到了什麼,而是看你是否願意無條件服從流程。
作者將自己與所謂“主流學生”的分野推向了“誰更願為資本服務”的對比,但更本質的問題在於:這個系統並不是為了最大化生產力或社會價值,而是為了維護績效篩選機制的合法性。那些最終“轉崗成功”的人,更多進入的是外賣、快遞、數字流水線等平台化、算法化的偽績效崗位,其工作被封裝為可壓價、可控制、可替代的勞動力模塊,完全脱離了人類自由與創造性需求。
**真正的問題不是“誰配得上好崗位”,而是“為什麼我們要用崗位定義消費資格”?社會早已具備維持基本消費水平的物質能力,卻仍要用“再培訓—上崗—績效打卡”這一套流程將大部分人困在“生存換資格”的系統中。這不是技術決定論的必然,而是分配製度對人的結構性操控。
文章反覆指責“女權”“環保主義者”“LGBT羣體”“白左教授”掩蓋真相、道德虛偽,但其實作者本人也是在通過道德敍事解釋失敗,只不過是反向的。他假設:只要沒有“多元文化干擾”,他這樣的“高績效個體”本應順利進入上層。但他沒意識到,即便取消DEI、取消多元文化,整個績效門檻系統依然不會向所有人開放,只是換了一套語言與裝飾罷了。
制度沒有把他淘汰,是在“讓他相信是別人偷走了他的機會”。
這是一種更加深刻的操控方式:將勞動力結構性淘汰偽裝成個體失誤或道德爭議,把不平等合理化為“沒跟上技術腳步”。
這篇文章以“商學院幻滅”為名,卻忽略了整套社會結構正把人類捲入一場無止境的“資格競賽”與“表演勞動”中,訓練只是為了上崗,上崗只是為了換得生存許可,而非實現人的發展與社會進步。問題不是“別人搶了你的位置”,而是“整個系統壓根不給人一個安穩生存的位置”。
如果不質疑“績效決定消費資格”這套制度邏輯,那麼不論你是商學院畢業生,還是轉崗司機、快遞員、內容審核員,你都只是這場不斷更新表演指標、卻從不改變分配本質的“遊戲”中的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