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頭複合體並非終點_風聞
均宥希祺-均宥希祺1小时前
【本文由“洄瀾”推薦,來自《夏朝真的存在嗎?》評論區,標題為小編添加】
距今約4200年前,一場席捲北半球的劇烈氣候突變(4.2 ka BP Event)深刻地重塑了華夏文明早期多元碰撞、融合與形成的格局。確切的環境證據,諸如青海湖δ¹⁸O值的急劇變化、貴州董哥洞石筍記錄的異常以及格陵蘭冰芯中驟增的塵埃,共同表明當時北方持續乾旱寒冷且極端旱澇頻發。這場災難對依賴穩定季風的農業文明來説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其直接結果便是曾經輝煌的中原龍山文化(約4600 - 4000 BP)突然衰敗,城址大規模被廢棄,精美工藝傳統中斷,甚至在山東兩城鎮、山西陶寺遺址出現大規模暴力遺蹟。
在這場巨大災變中,四川盆地因其獨特的地理氣候屏障,受4200年前左右這場全球性氣候突變的影響相對較小(與北方氣候突變的乾旱寒冷相反,蜀地成都平原同期氣候反而變得多雨且洪水頻發),成為極為重要的“文明庇護所”。秦嶺 - 大巴山脈有效地阻擋了北方南下的乾冷氣流,盆地內部年均降水量超過1000毫米,岷江、沱江等水系自成體系,受季風波動影響相對較小。正是得益於四川盆地強大的地理屏障和文明避難效應,寶墩文化的古老基因在氣候突變中得以留存並持續發展。傳説中鯀、禹父子在蜀地(約4100年前)數十年的治水活動,可能正是這種部族整合與實力壯大的反映。位於成都平原的寶墩文化古城羣展現出驚人的延續性,沒有出現文化斷層。寶墩文化在三星堆遺址的自然延續——三星堆文化(目前珍藏於三星堆博物館的考古文化地層剖面顯示其考古文化存續期高達驚人的兩千年左右)很可能繼承並發展出一套應對這類巨大災變的複雜神性宗教文化機制,或者説這套機制反映了“古蜀”人羣對這一災變的歷史記憶:祭祀活動被空前強化,象徵“分地通泉”的玉牙璋數量在全國同期佔絕大部分;青銅神樹以其多層結構可能模擬了“天地溝通”的宇宙觀,對應《山海經》中的“建木”神話,反映了對劇烈環境變化的深刻闡釋與精神秩序的重新構建,以此維繫社會的穩定。隨後,蜀地夏部族可能帶領族羣沿漢水或長江東進中原,在夏朝晚期與同樣因氣候壓力南下的北方族羣(如石峁人羣)發生碰撞與融合,形成了中原二里頭這一“文明熔爐”。
突然崛起的中原二里頭遺址(後世所謂的“夏晚期都邑”)本質上很可能是一個在氣候劇變後多種文明要素在中原地區碰撞、融合的“熔爐”。首先,它可能整合了殘存的中原龍山文化根基,延續了其夯築技術和黑陶傳統。其次,它可能吸納了從陝北石峁南遷人羣(代表先商力量,自身融合了部分東北夏家店下層文化因素)帶來的關鍵要素:先進的青銅鑄造技術、大型工程管理能力以及強烈的神權符號(如二里頭出土的綠松石龍形器與石峁石雕龍紋的相似性)。尤為重要的是,二里頭文化很可能繼承了來自蜀地寶墩文化(被視作禹夏源頭)的文化基因,其貴族墓葬呈現出獨特的西北方位崇拜,這與寶墩文化的葬俗一致;同時,二里頭出土的銅鈴在形制上與三星堆銅鈴(形制更原始古老)顯示出同源性,而二里頭單向影響傳播給三星堆的主流敍事並不可靠。這種多元融合使得二里頭政體呈現出“聯盟”性質,融合了龍、熊、鷹等多種圖騰,而非單一的強權符號。
然而,二里頭複合體並非終點。考古學明確揭示,緊隨其後(二里頭晚期至二里崗早期),一股源於豫北、冀南的下七垣文化力量(被公認為商先公先王文化)強有力地主導了早商(二里崗文化)的建立。這股力量可能也整合了東北 - 中原走廊的資源。這就解釋了商人自稱“大邑商”卻稱前朝為“西邑夏”的矛盾表述:“夏”的核心文化基因被認為源自西方的蜀地,而商人則代表了東北 - 中原力量對二里頭融合成果的繼承與關鍵性轉化——注入了更強烈的軍事集權和神權統治基因,奠定了青銅禮制文明的基礎。
史學大家蒙文通先生突破“中原中心論”,提出河洛、江漢、海岱三大族系共塑華夏,其《巴蜀史的問題》更斷言《山海經》原型在巴蜀,尤其是《山海經·海內經》實為古巴蜀人所作的地理方誌,其描述的“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等場景植根於成都平原獨特的宇宙觀。這一觀點曾長期被主流學界視為邊緣學説,直至1986年三星堆兩座祭祀器物掩埋坑被髮掘。現代考古強有力地支撐並提升了這一觀點:寶墩巨城展現了長江上游早期文明的高度;三星堆青銅神樹九枝棲鳥精準對應《山海經》“湯谷扶木,九日居下枝”;金沙太陽神鳥金箔(十二芒四鳥)展現了獨特的天文宇宙觀;寶墩文化灰坑中的二里頭風格陶盉、金沙玉戈上的商式雲雷紋證明了雙向交流;金沙出土的玉琮融合良渚形制與三星堆技法,成為長江流域知識大循環的見證;《尚書·牧誓》記載及彭縣竹瓦街出土的周式銅戈證實古蜀是周室重要的政治軍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