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觀察所:百度少女“開盒”事件,背後的水比你想的要深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心智觀察所】
近日,有網友稱百度副總裁謝廣軍的女兒在網上參與對他人的“開盒”行為,引發熱議。3月17日,謝廣軍發文承認此事並致歉。
緊接着百度親自下場,向媒體展示了針對事件的調查過程及結果進行現場説明,甚至出具了公證書,以此證明確認開盒信息並非從百度泄露。百度安全負責人陳洋還強調公司一貫對用户數據實施加密存儲,對敏感數據進行嚴格隔離。
百度對自身責任的“撇清”卻把這個問題引向了另一個維度:一個13歲的小姑娘到底是如何做到對別人開盒的?她如何熟稔開盒別人的路徑?
按照孩子他爸謝廣軍的説法,他未成年的女兒“情緒失控下,把海外社羣網站上的他人隱私信息發佈在自己的賬號上,進而導致自己的個人信息也被曝光。”後據調查,開盒信息來自海外的社工庫——通過非法手段收集個人隱私信息的數據庫。相關調查過程已取證,並得到公證機關公證。
綜合各家媒體渠道,基本確認這個所謂的社工庫就是在全球頗有影響力卻屢屢陷入輿論漩渦的Telegram。比開盒事件本身更值得關注的是,這個13歲的未成年少女能玩Telegram,而且知道從上面花錢買隱私數據,這是一個危險的苗頭,值得國內社會各界警惕。
Telegram的“黑魔法”
Telegram由俄羅斯企業家帕維爾·杜羅夫(Pavel Durov)於2013年創立。杜羅夫此前曾創建俄羅斯最大社交平台VKontakte(VK)。Telegram創立之初,就是以加密聊天和隱私保護為賣點,吸引了注重安全的用户羣體。2014年用户量達1500萬,2024年突破9.5億,2025年3月月活躍用户已經飆升超過10億,成為全球第二大通訊應用,僅次於WhatsApp,其社會影響力不可小覷。

有趣的是,在這一過程中Telegram的競爭對手們也曾給它送出助攻,例如2021年Facebook遭遇全球宕機事件,此消彼長,Telegram單日新增7000萬用户。
這裏有個問題,扎克伯格和馬斯克等一批人已經建立了一整套的全球網絡社區帝國,比如X、領英、WhatsApp、Instgram等,為啥Telegram還有如此魔力,能從中殺出重圍,而且屢戰屢勝?
因為Telegram有其“黑魔法”。
Telegram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設計核心是端到端加密、“閲後即焚”功能及去中心化架構,旨在為用户提供“無審查、無監控”的溝通環境。多年以來,它已經從基礎通信工具發展為支持20萬人的集成羣組、廣播式信息發佈頻道、機器人(如支付、翻譯)及區塊鏈服務(TON網絡)的多功能平台,這是其他網絡平台難以匹敵的。
總而言之,Telegram有着鮮明的“暗網”屬性。
多年以來,Telegram的加密功能不斷被全球黑產利用,例如個人信息交易、非法商品買賣和極端組織通訊,其匿名性已經成為灰產温牀;除此之外,在信息碎片化時代,Telegram的頻道功能滿足了用户快速獲取新聞的需求,尤其在戰亂地區(如敍利亞內戰、俄烏戰爭等)成為替代傳統媒體的重要信息源。
黑產離不開“黑錢”。
Telegram難道僅靠創始人自己輸血來維持運營?通過TON網絡,Telegram成為Web3入口,支持加密貨幣支付和去中心化身份認證,推動社交與金融融合,Telegram雖然長期依賴創始人自籌資金,但也曾嘗試首次代幣發行籌集17億美元,但因美國SEC訴訟失敗,後續不斷通過廣告、Telegram Premium訂閲及區塊鏈支付探索盈利路徑。
需求決定供給,快、碎、隱,這種游擊戰的信息傳播、分發、獲取的打法,讓Telegram牢牢佔據了屬於自己的生態位。
假設這位13歲的“百度二代”經常登錄或者間接知道一些Telegram的玩法,那麼,她從上面拿到所需的開盒信息,並非是很難的事。
俄羅斯,“技術烏托邦”的流浪天堂?
對於Telegram所代表的技術理念與意識形態底色,我們還需進一步追問。
為何Telegram創於俄羅斯人之手?
為何Telegram被各國法律和情報部門各種“追殺”卻越挫越勇?
難道創始人帕維爾·杜羅夫不知道Telegram正在為全球黃賭毒產業鏈提供了各種便利?面對輿論場對其作惡的指責,並不缺錢的他們為何不收手?
Telegram創始人杜羅夫本人把自己標榜成自由主義的象徵,他曾經遭受過所謂的反抗權威的經歷——比如在俄羅斯創辦社交平台VKontakte時,因拒絕配合政府審查而被迫流亡,這種經歷塑造了他對“絕對言論自由”的堅持。Telegram平台長期宣揚“不審查內容”,吸引了大量對傳統社交媒體不滿的用户羣體。

帕維爾·杜羅夫
這一社交平台的核心技術設計,如端到端加密、分佈式服務器、匿名賬號等,體現了對所謂“技術中立性”的信仰,即通過技術手段實現絕對隱私和自由溝通,規避政府或商業機構的干預。這種設計部分呼應了技術烏托邦主義者對“技術解決一切問題”的期待。
其“技術烏托邦主義”的基調還體現在開源性方面。2017年Telegram將代碼開源,吸引全球開發者參與技術改進,試圖通過去中心化的協作模式構建“技術共同體”。這種開放性與早期互聯網的烏托邦精神“網絡空間獨立宣言”一脈相承。Telegram長期拒絕配合政府數據請求,甚至不惜退出俄羅斯、伊朗等市場以維護原則,這種姿態被視作自由主義價值觀的極致體現。
韓國“N號房”事件曾經一度揭示了Telegram這種技術烏托邦主義的侷限性——加密技術雖能對抗監控,卻無法阻止技術本身的“武器化”。但杜羅夫主打一個“技術中立”置換“倫理價值中立”的心理平衡,總體來看,至今還能維持一個行為邏輯上的體面感。
追尋創始人帕維爾·杜羅夫的人生軌跡,有助於我們深化Telegram這一組織形態的認知。

Telegram曾在香港問題上扮演過很不光彩的角色
杜羅夫出生於1984年的聖彼得堡,青少年時代經過時代的鉅變——蘇聯解體,但是他絕非什麼缺衣少穿的寒門“做題家”,而是出身於精英的“小貴族”家庭,父母在語言學、數學和計算機學科中有很深的造詣,哥哥尼古拉也是一位程序員和數學家。在1996-1998年,杜羅夫履次獲得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冠軍。
可以説,杜羅夫是後蘇聯時代精英俄國人在“後自由主義”時代尋根潮中的一個縮影。
俄羅斯擁有全球領先的數學、計算機科學與密碼學教育體系,莫斯科國立大學、聖彼得堡國立技術大學培養了大量高技能人才,再加上蘇聯時期對信息安全和密碼學的高度重視,為後蘇聯時代的黑客技術發展奠定了基礎(有關俄羅斯數學學科的底藴的分析,可參照觀察者網“好評”欄目的《一場數學競賽背後的中俄科技與教育合作》)。
俄羅斯地下網絡社區幾十年來已經形成了高度組織化的黑產鏈條,在洗錢、分銷方面的成員分工明確,形成了“技術共享+利益分成”的協作模式,此類社羣為暗網提供技術支持和工具。後蘇聯時代,俄地下社羣常將攻擊西方目標美化為“數字劫富濟貧”,淡化犯罪屬性。例如,勒索軟件組織DarkSide不斷給自己塑造網絡“俠盜”形象以獲取本土支持。
天時+地利,再加上杜羅夫這類技術烏托邦無政府主義的“自由靈魂”的“人和”存在,各類要素俱全了——俄羅斯IT從業者平均月薪約1500美元,而參與暗網黑產如勒索攻擊、數據倒賣的單筆收入可達數十萬美元。經濟落差促使技術人才鋌而走險,這就是杜羅夫能在短時間內招募一批骨幹團隊的原因。
目前,俄羅斯擁有全球第三多的Tor中繼節點(約8%),且本土VPN服務如Kaspersky Secure Connection允許用户匿名訪問暗網市場,俄羅斯在可預見的未來仍將是全球暗網活動的核心策源地。
百度,未竟的敍事
“開盒事件”涉事女生年僅13歲,反映出家庭和學校在青少年網絡倫理教育上的不足。其父謝廣軍作為百度高管,未能有效監管女兒的網絡行為,導致其將“開盒”視為追星爭執的“工具”,甚至炫耀家世。百度作為數據密集型企業的公信力長期受質疑,此次事件雖可能與公司數據無直接關聯,但公眾仍擔憂其內部管理漏洞可能被濫用——這一擔憂是完全合理的。
即便百度無直接責任,但其回應在技術層面合理卻缺乏情感共鳴,需通過透明化調查和主動擔責重建信任。
另外,有關Telegram的野蠻生長,則是一部技術理想主義與政治現實交織的寓言。其與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及技術烏托邦的關聯,既源於創始人的個人信仰,也受制於全球化時代的技術政治博弈。儘管平台在監管壓力下逐步“合規化”,但其對加密技術的堅持與去中心化探索,仍為數字時代的自由與權力關係提供了重要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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