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沙特與巴基斯坦的“無奈之舉”，尚不足以重塑中東格局

【文/觀察者網 阮佳琪】

以色列對同為美國盟友的卡塔爾發動空襲後，中東近日出現一則引人關注的新動態：數十年來同樣長期依賴美國軍事保護的沙特阿拉伯，本週與巴基斯坦這個伊斯蘭世界唯一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正式簽署共同防禦協議。協議明確規定，任何針對其中一國的攻擊將被視為對雙方的共同攻擊。

美國國務院尚未對此做出回應。美媒《華爾街日報》當地時間18日分析認為，這份協議可能會改變地區力量平衡。

報道稱，這是近期美國在中東的長期合作伙伴首次尋求擺脱對華盛頓國家安全方面的依賴。而且沙特還轉向了一個與俄羅斯和中國交好，同時又與美國保持聯繫的地區“軍事強國”巴基斯坦。這家美媒還強調，沙特本身和中國就保持密切的關係，2023年，正是在中國的斡旋下，沙特與伊朗達成和解協議，實現關係緩和。

對此，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副院長林民旺對觀察者網表示，巴沙共同防禦協議是美國在中東影響力削弱的“明顯表現”，核心誘因在於美國對中東地區國家的安全承諾持續下降，導致沙特等國對其信任度流失，轉而主動尋求多維度的安全支持以保障自身利益。

不過，他認為，巴沙協議尚不足以打破中東整體力量平衡。林民旺指出，中東力量平衡的核心影響因素仍取決於全球性大國及地區核心力量的互動，而巴基斯坦並非全球性大國，尚未達到能重塑中東整體力量格局的程度。

談及巴沙合作的深層基礎，林民旺強調，兩國此次協議並非“突然結盟”，而是歷史協作關係的“正式化升級”。他表示，自1971年以來，巴基斯坦外交便逐步向伊斯蘭世界傾斜，在中東地區與沙特的關係最為緊密。長期以來，雙方形成了‘沙特提供資金支持、巴基斯坦輸出安全力量’的協作模式，沙特王室的部分安全保衞工作甚至都由巴軍負責，這種高度的安全互信與政治默契，為此次共同防禦協議奠定了堅實基礎。

林民旺進一步指出，巴基斯坦自身的安全關切也是推動協議落地的關鍵動因。一方面，以色列在打擊伊朗核設施後，曾釋放“將針對巴基斯坦”的信號，令巴方高度警惕；另一方面，以色列與印度近期加強協作，也進一步加劇了巴方的安全焦慮。這些外部安全壓力，都迫使巴基斯坦將與沙特的深度安全關係轉化為正式聯盟。

林民旺直言，從安全合作的邏輯來看，沙特與巴基斯坦的相互選擇，本質上帶着些“無奈”的現實屬性。

“因為如果要建立一個安全結盟關係，肯定找一個軍事力量最強大的國家結盟是最好的。當前可供選擇的大國無非美國、中國和俄羅斯。但中俄都不可能，與美國戰略競爭的關係太強，”他説，“那隻能退而求其次了，而且巴基斯坦跟美國的關係也很好，與巴結盟至少不會遭到美國的強烈反對。”

這些現實考量，同樣可能影響其他海灣國家的安全合作伙伴選擇。林民旺預計，在短期內，像巴沙這樣基於深度政治互信的“強安全結盟”案例不會增多，但隨着海灣國家尋求美國之外安全夥伴的傾向不斷增強，多元安全合作毫無疑問將成為一種趨勢。

至於協議對美國中東軍事佈局的影響，林民旺認為“整體影響有限”，“很大程度上，沙特是在美國之外又找了一個‘替補’，而非完全替代美國在中東的安全角色。”

在南亞地區影響層面，林民旺重點分析了印度可能的反應。他表示，印度雖不樂見巴沙深化防務合作，但對兩國長期緊密的關係基礎早有認知，“更關鍵的是，巴沙此次協議針對的國家顯然是以色列，而非印度，這一點印度也會有所判斷。”

此外，巴基斯坦是否要給沙特提供“核保護傘”也備受關注。林民旺對此表示，根據雙方對外表態的內容來看是有核保護的內容在的，但是任何核保護的提供都會有限定性的條件，現在協議本身還不夠透明，是否真的提供要看其決心、意願和形勢的變化，也要看沙特和巴基斯坦是否真切面臨核威脅，現在還不好説。

當地時間9月17日，沙特阿拉伯利雅得，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右二）、沙特阿拉伯國防大臣哈立德·本·薩勒曼（左）、巴基斯坦總理夏巴茲·謝里夫（左二）和巴基斯坦陸軍參謀長賽義德·阿西姆·穆尼爾（右）在簽署共同防務協議後合影。視覺中國

《華爾街日報》還認為，巴沙協議將對美國主導的“推動以色列更深度融入中東安全夥伴關係以遏制伊朗”的計劃構成打擊。在本輪巴以衝突和卡塔爾空襲時間之前，這些努力本已經取得了一定進展。而如今，隨着國際社會與地區各國對以色列軍事行動的批評日益增多，沙特已承認與以色列的相關談判也隨之不了了之。

與沙特領導層關係密切的沙特政治評論員阿里·希哈比（Ali Shihabi）表示，“人們擔心，以色列在該地區似乎正濫用不當影響力，而且能夠在這裏為所欲為。”

在希哈比看來，沙巴防務協議無意也無法取代美國在該地區的軍事力量，畢竟沙特與美國仍在安全和情報領域保持密切協調。但這份協議確實向美國和以色列傳遞了一個明確信號：海灣地區正為在尋求其他安全保障。

《華爾街日報》報道指出，沙特、阿聯酋、卡塔爾、巴林等富裕的海灣阿拉伯國家，在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實現了經濟快速增長。但由於本國公民人口規模相對較小，這些國家難以迅速擴充軍力，因此均允許美國在其境內設立軍事設施。

沙特是海灣阿拉伯國家中軍事規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國家。除了與美國保持密切關係外，沙特還與中國保持着密切關係。2023年，正是在中國的斡旋下，沙特與伊朗達成和解協議，實現關係緩和。

自2019年以來，由於美國未對沙特重要石油設施遭受襲擊做出武力回應，利雅得對華盛頓安全保證的信任一直在下降。

這種“對美信任滑坡”並非個例：2022年，阿聯酋認為時任拜登政府沒有對也門胡塞武裝對其首都的彈道導彈襲擊做出充分回應，同樣對美國的安全保障產生質疑。

最近以色列對卡塔爾的襲擊，更引發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集體不滿與抗議。

美媒指出，此次襲擊在海灣國家引發了相當廣泛的危機情緒。這些國家一方面將自身安全寄託於美國軍事保護，另一方面又通過軍購及其他經濟合作，向美國經濟投入數十億美元。可如今，美國卻無力阻止其盟友以色列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另一個盟友發動導彈襲擊。

“海灣國家過去始終認為，即便周邊失敗國家的混亂局面已持續數年乃至數十年，自己也能置身事外，”科威特大學助理教授、海灣國家事務分析師巴德爾·阿爾・賽義夫（Bader Al-Saif）表示，“但現在，短短幾個月內，我們已經兩次被捲入其中。”

襲擊事件發生數日後，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便率領代表團訪問卡塔爾。而在2017年，正是薩勒曼主導了對卡塔爾長達三年半的經濟封鎖。

當地時間9月15日，卡塔爾多哈，卡塔爾埃米爾塔米姆·本·哈馬德·阿勒薩尼（左）在2025年阿拉伯-伊斯蘭緊急峯會前會見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視覺中國

在9月15日召開的阿拉伯-伊斯蘭緊急峯會上，曾隨沙特抵制卡塔爾的埃及和阿聯酋，其領導人也罕見出席。此次共同參會的舉動，進一步凸顯出海灣國家當下凝聚的團結氛圍。

“如今的卡塔爾已不同往日，”前卡塔爾國防工業官員、多哈風險諮詢公司Catalyst Consulting的負責人拉希德·阿爾·穆哈納迪（Rashid Al Mohanadi）坦言，“從（以色列）炸彈落下的那一刻，人們就開始重新審視與西方的關係了。”

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主任、中東問題專家孫德剛此前告訴觀察者網，以色列與美國推行的“以實力求安全”政策，甚至帶有進攻性現實主義色彩，反而讓不少阿拉伯國家認清：當下更直接的威脅未必來自伊朗，而可能來自以色列，“於是我們看到，阿拉伯—伊斯蘭世界至少在政治與外交層面，已形成某種‘反以色列的統一戰線’。”

至於沙巴合作對我國武器出口和安全影響力輸出的影響，孫德剛認為，總體機遇大於挑戰。

他表示，當前中國提出的全球治理倡議、全球發展倡議、全球文明倡議和全球安全倡議，正為中東國家提供重要的“思想型公共產品”；同時，美國在海灣的軍售壟斷被打破，越來越多海合會與阿拉伯國家會選擇武器採購多元化，不再單一依賴美國，而是選擇更多供應商，這對中國當然是利好。

“但需注意，減少對美依賴並不等於轉向‘只買中國武器’。”孫德剛補充道，中東武器採購選擇多元，除美國、中國外，還有土耳其、歐洲乃至印度等選項，未來更可能形成“武器供應多元化乃至多極化”格局：美國份額會被稀釋，但仍將扮演重要角色；對中國而言，這是新興市場，整體機遇更大。

孫德剛還提到，明年計劃在中國舉辦的第二屆中阿峯會，意味着阿拉伯國家“向東看”不再侷限於經濟層面，新形勢下，政治乃至安全領域的合作也將走向多元化。

“我認為中國大體上並無在中東新增軍事基地的主觀意願，但會積極呼應阿拉伯國家的現實訴求：在能源、經貿、科技合作基礎上，將安全合作打造成新的增長點與合作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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