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為：中國金融業需要一個聶榮臻

1月19日，復旦大學中國發展模式研究中心研究員、春秋綜合研究院研究員陳平教授七十大壽，復旦新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和春秋研究院特意舉辦研討會為陳教授慶生。觀察者網此前刊登了陳平教授及史正富教授的講話。本文為復旦大學中國發展模式研究中心主任、春秋研究院研究員張維為在研討會上的發言。觀察者網特此刊發，以饗讀者。

張維為（資料圖）

陳平是我的好朋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2010年去北歐開會，來回都住在我法國的家中，連着三四天，我們白天也聊，晚上也聊，一起度過了令人難忘的時光。陳老師精力充沛，我們一晚聊四個小時，三個小時都是他在講，不停地講。所以陳老師，你一定要和大家分享一些你養生的經驗，對大家一定有幫助。陳老師有幾個特點，一是知識淵博。我很佩服陳老師這樣跨界的學者，從物理學跨到經濟學再跨到人文科學，這是很不容易的，這是我心嚮往之的境界。二是他有很強的發散性思維能力。看到任何東西，他會產生聯想、舉一反三。所以陳老師講話、參加國際國內外會議，請他來點評，或者回答別人問題的時候，一般都很精彩。當然，前提是他自己對很多問題做過思考，形成了基本的思路，加上淵博的知識和發散性思維的能力，所以談話容易精彩。三是他總是不恥下問，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陳老師像個老頑童，心態和孩子一樣，年輕人和孩子也都喜歡他。陳老師有一顆赤子之心，這一定是陳老師保持身體健康的訣竅。

我非常同意史正富老師剛才講的觀點，我們處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見過的大變革時代、我自己在《中國震撼》一書最後一節談的就是中國人正在開創“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背後是世界範圍內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的競爭。我們要進行更多的制度比較研究，今天這個世界上，一個好的制度一定要有比較強大的整合能力、改革能力、適應能力。以加入WTO為例，加入後要作大量的產業結構的調整和整合。中國加入WTO時我在日內瓦，當時很多人説WTO將改變乃至瓦解中國，美籍華人章家敦甚至預言中國五年之內將要崩潰。但事實證明我們贏得了這場戰役，我們體制具備了超強的整合能力，我們説幹就幹，開始認真地淘汰落後產能，把勞動力密集型傳統產業加以調整，該轉移的轉移，該升級的升級。相比之下，意大利也好，西班牙也好，他們的制度不具備這種能力，傳統產業的轉型受到各種既得利益的掣肘，所以中國的產業轉型比他們成功得多，當然我們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未來的世界，一個體制的整合能力、改革能力、適應能力將成為國際競爭中的關鍵因素，現在看來，我們制度的這三種能力都更強一些，所以我非常看好中國模式的前景和整個國家的前景。

中國崛起的規模和勢頭人類歷史上從未見過，能夠參與這樣大的變革，是我們的幸運。上海也處於一個非常好的位置，既是改革開放的前沿，又是高度國際化的大都市。現在上海匯聚了一大批真正認同中國模式的學者，大家幾乎都有海外長期學習和生活的經歷，今天走到了一起，真是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在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國際關係學、哲學、史學、法學等方面，都有很多課題可以做。在涉及中國模式的各個領域內，都可以找到有學問、接地氣、有國際視野、有原創力並有一定激情的學者。《觀察者網》的發展，離不開這麼一批有才華的學者。中國今天已經進入全面復興的偉大時代，這是一個可以做大事的時代。

去年12月，應光大-世紀集團邀請，和陳老師一起去香港演講，一路上聊了很多。陳老師對中國的金融問題很有研究，一些觀點很有見地。他認為中國金融業取得了不小的成績，但主要是防禦的功勞，畢竟我們抵禦住了美國引發的金融危機，這些成績已經很了不起，我們要充分地肯定，但我們主動進攻還不夠。他建議可以利用中國現在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外匯儲備，在上海建設一個亞洲美元債券市場，一些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如果有好的項目，需要發債籌資，可以到這個市場上來做。美國一次又一次地實行定量寬鬆，不斷轉嫁自己的危機，美元總體上也在不斷貶值，通過建設亞洲美元債券市場，我們也許可以形成某種中國人自己可以掌控的美元財富管理機制，我們不能老是讓美國出牌，我們接牌，這樣就太被動了。我不是做金融的，但我理解陳老師的思路。

12月，復旦大學中國發展模式研究中心成立的時候，我就談過中國和西方歷史的此消彼長的情況。實際上當年西方打敗中國是靠兩個東西，一個是軍事，一個是金融。歐洲從16世紀開始，一直在打仗，從二三百個國家開始，打到最後成了二三十個國家，但壞事變好事，當然這個“好”是要打上引號的，結果它軍事發展起來了，科技發展起來了，然後它就打別人，包括擴展殖民地，中國也被打敗了。但是通過這60多年的努力，我們確實趕上來了，我們建立了強大的國防，軍事上沒有國家敢侵略中國。但是在金融這一塊，你仔細看中國和歐洲的歷史，鴉片戰爭英國打敗中國之後，馬上就是不平等條約，不平等條約後面的支撐體系是金融體系。你整個的賠償、賠款系統都是英國人控制的。到了今天，西方還是控制着世界的金融體系，這是一個很不公正的制度，包括美元的特殊地位等。金融這一塊我們也取得巨大的成績，我們外匯儲備世界第一，人民幣已經超過歐元和日元成為國際貿易中第二大的融資貨幣，人民幣已開始走向境外，實際上哪裏都可以換人民幣，因為全世界都有這個需求，中國是世界最大的貿易國，但由於種種原因，人民幣還不是自由兑換的貨幣，資本市場開放也有嚴格的控制。

我在想是不是我們要在金融這一塊也要試一試：能不能在這個領域，不説打敗人家，但是至少是趕上或者説是達到一個和西方平起平坐的水平。這麼大一個國家，這麼大的外匯儲備，這種事情一點都不做，恐怕也不行，現在上海自貿區開始這方面的試點，希望能夠成功。如果最終證明這個做法不行，我們也可以換一種方法來做。也許我們就自己這樣發展下去，慢慢就是人家要來承認我們貨幣的問題，不必操之過急，我這麼大的貿易國，誰都需要人民幣，甚至需要很多，最終全世界都會接受人民幣。

我也看過西方學者寫的一些文章，例如，法國就有學者撰文，認為中國手中握有對付美國的“金融原子彈”，美國前國務卿希拉里也曾私下問過澳大利亞當時的總理陸克文：中國今天已是美國最大的債主，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如何才能對中國強硬呢？換言之，西方一些人早就看到了，一旦中國成為美國的最大債主，就能對美國產生巨大的政治、經濟乃至軍事影響力，但我們國內這樣思考問題的人似乎還不多，我們要鼓勵這種前瞻性的原創性的研究，我們要把金融領域的問題思考透，我們的格局要更大一些，看看我們能做一些什麼，最終在金融領域內強勢出牌，把我們的資產盤活，使我們處於一個更加主動有利的地位，即使一時做不到，也沒有關係，這樣研究和探討也要抓緊進行，研究的成果一定會有震撼力，對於中國未來的戰略和外交都有積極意義。

我們要有大國意識，大國需要大思路，建設中國的亞洲美元債券市場就是這樣的一種大思路，能不能做到，還需要研究。陳平的幾位導師都是中國國防科技搞兩彈一星的科學家，中國國防科技當時的最高領導人是聶榮臻元帥，聶帥的特點是走一步，看三步，積極防禦，進攻性的防禦，他有開闊的視野和長遠的眼光，對科學技術也有相當的知識，他採用的是毛主席的軍事戰略思想，中國兩彈一星都是在他領導下進行的，我們第一顆原子彈是1964年試驗成功的，但聶榮臻早在1961年就向毛主席提議要搞洲際導彈，防空導彈將來要向反導彈系統發展，還要考慮通過搞探空火箭，為將來向星際航行開闢道路。我們在金融業內能不能好好研究一下聶榮臻當年領導中國國防科技的戰略思想，在金融這個領域內，我們今天就要有超越美國模式、超越西方模式的眼光和思路，我們的金融業需要一個聶榮臻。

陳平老師現在年紀大了，視力也不好，自己寫東西有點累，但陳老師的思想火花非常多，對很多問題的認識都是入木三分，所以我建議我們觀察者網組織一個小小的團隊，只要陳老師精力好、身體好，我們就“抓住他”，他可以隨便地講，我們的團隊把他講的話記錄下來，整理出來，然後讓他過目並發表，同時陳老師也可以在這些談話的基礎上，在自己家中定定心心地琢磨，慢慢地寫，每天一兩百個字也可以，花個三年、五年也可以，最終拿出一本經典的、經得起歷史檢驗的，學術上非常嚴謹的著作。總之，這是兩條腿走路的方法，一條腿就是大家幫你做，拿出一批短平快的、有影響力的產品，另一條腿是做一兩本長線的、可以傳世的作品。最後我再一次祝願陳老師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