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希伯：當佔中從娃娃抓起，香港警察怎麼辦
“佔領中環”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月。10月22日，一直跟蹤報道“佔中”的觀察者網又提供了一則最新消息，一名自稱是幼師的女子在參加“佔中”的同時，還在街頭對小朋友展開所謂“公民課”。“公民課”以森林比喻香港，着力描繪警察動用暴力的場景。從現場的照片來看，小朋友對圖文並茂的課件頗感興趣。
自稱是“幼師”的女子在“佔中”的同時，對幼兒開“公民課”
將價值觀念並不完善的兒童捲入政治運動，放之四海都會讓人覺得不恰當——但對於這則消息，筆者卻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求學期間，無論香港的老師與同學都會非常自豪地向大陸學子介紹，香港的街頭政治運動雖多，但總是非常温和平靜，家長推着嬰兒車參加遊行都很常見，也經常有小朋友在街頭政治運動中奶聲奶氣地侃侃而談……
所以這回有激進分子提出將幼兒放在雨傘下組成“肉盾”，以阻撓警察行動，在香港的語境下尚屬順理成章。反對“佔中”的“愛港行動”組織則透露，“佔中”者就等警察不經意用警棍誤傷小孩，以便傳媒可以對警方大肆抹黑及醜化。
“幼師”的“公民課”教材：舉着雨傘戴着口罩的小動物們正在被穿制服的警察噴射辣椒水
因為專業素質高超而聞名全球的香港警察自然明白這類“把戲”的用心，早在10月17日到19日，香港警方就對旺角被霸佔區域出現兒童一事進行了譴責。只是在“冰凍三尺”之時所做的譴責是否有效，筆者不敢妄下判斷。
曾幾何時，香港的街頭政治運動的確堪稱典範。筆者初到香港時，曾對香港本地老師和同學所描繪的景象頗感好奇，幾次近距離旁觀了當地發生的街頭政治運動。這些政治運動往往發生在夜間或者休息日。因為是座中國城市，香港政治活動的參與人數往往較為龐大。但不管規模有多麼龐大，參加活動的香港市民的確非常有秩序地在指定位置（如地鐵站）聚集，活動準時開始並且準時結束，隨後市民們各自返回。在活動過程中，參與者表達訴求，警方維持秩序，對抗的情況極少發生。簡單描述，政治活動就像是在休息時間又上了一次班那樣，在全世界的街頭運動中蔚為奇觀。
香港街頭政治運動的簡史
香港街頭政治運動之温和令人咋舌，但原因並不難理解。
上世紀中葉，雖然港英殖民當局採用英國的政治體制，但無法杜絕吏治極度腐敗的問題。而國際上風起雲湧的左翼革命運動也對香港社會頗有影響，進步市民與英國殖民軍警的對抗屢屢發生。
1967年，香港發生反英抗暴的“六七暴動”，包括英軍直升機機降突擊隊在內的香港軍警對事件進行了暴力鎮壓。鎮壓行動既讓香港市民領教了港英政府的鐵血手腕，又逼迫港英當局改善了施政措施。此後港英當局大力強化香港警察部隊，使之具備半軍事化的組織機構與戰鬥力，承擔起殖民地軍隊的角色，英軍則漸漸退出視野。
“六七暴動”期間，手持上刺刀的L1A1步槍上街戒嚴的英軍，遠處建築上可以看到左翼口號
“六七暴動”中手持武器準備鎮壓的香港警察，可以清晰看到帶有時代印記的標語
為了維繫在香港的統治，英國總督麥理浩決意反腐。1973年，他以“一人決而萬事決”的方式拍板成立了廉政公署（ICAC），為安撫普遍腐敗、擔心被追責的香港公務員（尤其是警察），更是宣佈對罪責“既往不咎”。以特工組織之嚴密與高效，強力整頓吏治。而後港英當局採用了金耀基、劉兆佳等學者“行政吸納政治”的學説，加強與市民的溝通，努力消減民間不受控制的政治能量，竭力發生激烈對抗。
新中國成立後遭遇了來自東西方兩個陣營的敵視與封鎖，中央政府允許港英殖民當局的存在雖是權宜之計，也留下了對外交流的窗口。隨着大陸的改革開放，香港市民憑着背靠全中國的優厚條件和自身勤勞勇敢的“獅子山下精神”，造就了“東方之珠”舉世矚目的繁華。
上世紀末，蘇東劇變極大地改變了世界格局，香港也上演了各種各樣的政治活動。但是政治活動雖多，其訴求表達對象大多不是香港政府，因為**港英殖民政府的鐵腕且善治、以政策吸納民間政治能量的操作，使整個社會上升空間較大，生活物質條件較好。**香港的政治活動就像是玻璃鍋蓋下滾沸的粥湯，温度很高卻並不燙人。
此前香港家長推着嬰兒車上街抗議環境污染
2012年的“反國教運動”中，上街抗議的小朋友
而其中不得不提的人物便是司徒華，被香港政治界暱稱為“華叔”的他是香港民主派元老和精神領袖。司徒華的政治足跡悠長而複雜，但是他對香港街頭政治運動的貢獻良多——提升了街頭政治運動的有組織程度與可控制程度，強調街頭政治的有秩序表達和非暴力化。這也最終成就了香港街頭政治運動“典範”式的和平形象。
被稱為“華叔”的司徒華，他所倡導的街頭政治運動是温和、有序、非暴力的
經濟、“80後”與外國勢力
既然有了力主温和的司徒華，就有站在“華叔”對立面的“香港民主之父”的李柱銘。現年76歲的他用粵語描述，就是一個字“激”。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開始，尤其是香港迴歸以來，他與司徒華的“路線之爭”就從未停止。李柱銘一直認為，香港招牌式——或者説司徒華式——的温和政治行動，對政府當局的壓力不夠，應該採取更加直接的對抗。
2011年，“華叔”司徒華去世，再無一個重量級人物平衡李柱銘的影響力。就此次“佔領中環”非法集會，李柱銘態度明確：老年、中年一輩不要叫學生回家，應該給他們自由，對他們有信心，必要時站在學生前面，為他們擋催淚彈。
宣揚在街頭政治運動中進行直接對抗的李柱銘
頭面人物的影響力還不至於決定香港街頭政治運動的走向。而隨着內地整體的逐漸開放，香港並不像以前那樣，作為僅有的幾個“窗口”而擁有巨大的優勢。香港長期作為殖民地的歷史，培養了其高效的公務員隊伍，但是政治決策卻一直由具有世界眼光和大國氣度的英國人掌控，香港本地的決策人才並不充足。
趕上香港產業結構需要調整，美元地位受到衝擊這個時間點，香港特區公務員就暴露出種種問題，他們以理想信念之堅定，抱着上個世紀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不放。雖然在撒切爾夫人與里根的時代，這一經濟政策成果豐碩，但在明顯需要政府幹預的時候，香港特區政府行動之遲緩笨拙令人咋舌。比如香港沒有“中央銀行”，執行“浮動匯率”政策，匯率綁定美元。在美聯儲實施幾次量化寬鬆（Quantitative Easing）降低美元匯率時，香港金管局卻在向美元注資期望美元雄起……這也加劇了香港經濟情勢之嚴峻。
對於香港的年輕人，經濟上的宏大敍事在生活裏有充分體現。升學壓力比大陸還大、產業空心化令就業不易、收入不高房價高企——香港的房價以平方英尺（約平方米的1/11）計算，而數值上卻和大陸一線城市的平方米價格對等。
筆者的住所外觀，窗户密密麻麻排列整齊。香港較好的住宅大抵如此，30到40平米容納一個家庭
因此，近年的香港報章上，“80後”（意義與大陸相同，但讀作八十後——觀察者網注）這個稱謂變得常見。與之前香港街頭政治運動有組織可控制不同，“80後”們登上政治舞台往往強調其“個人”身份，受的約束並不多，行動也與以往的有序、非暴力漸行漸遠。香港媒體描述的“80後”，經常在街頭政治運動中與警察發生對抗，雖然暴力程度並不高，比如推撞或者在警員耳邊吹哨子之類，但也足夠被稱之為“轉折”。此次“佔領中環”行動中，以雨傘襲擊警察，大規模推撞，製造街壘堵塞道路，甚至將幼兒作為“人盾”阻止警方行動，可謂暴力對抗的新高峯。
香港作為一個街頭政治運動頗為和平的地區，如此對抗非常罕見
筆者作為大陸的80後，有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雖非富裕，生活也充實有節奏。如果把這個環境換到香港——票子、房子、車子與前途一起虛無縹緲，筆者這個年紀的人還真是能量大又不穩定的……如果恰好還有個港英政府時代的“好生活”可以“懷念”，那上街“搞搞震”實在不意外。筆者曾經拿着香港“80後”與警方對抗的照片去詢問香港同學的觀點，他們擺擺手説，這些人不是香港的主流——但只要媒體鏡頭對準了這個瞬間，全世界都認為香港發生了警民衝突。
“佔中”發生後，香港特區政府行政長官梁振英在接受媒體採訪（觀察者網刊登了視頻資料並製作了字幕）時表示，外國勢力一直在香港有所參與，並不是“佔中”這一時特有，並會擇日披露外部勢力參與的證據。此前就有香港網民爆料，“肥佬黎”黎智英就與各種外國勢力有着各種各樣的聯繫，而黎智英是佔中的大金主。這個問題之複雜，就連香港政府和警察部門內部都有分歧爆出，此前香港高級警司關翠貞戴着港英警察帽徽在媒體前出鏡，近來又有香港公務員（包括警察）聯署反對公務員工會的“反佔中”聲明。對此筆者只能慨嘆，《基本法》在香港缺了第23條，為之奈何？
香港迴歸祖國已經17年，警服換了好幾套，新的警帽上彆着港英殖民當局皇家警察的帽徽，如此疏忽着實讓人驚詫
香港警察的無奈
放眼全世界的街頭政治運動，香港“佔中”即使鬧到了今天，其暴力程度與對抗程度也不是很高。但就像冷戰中的柏林，“涼戰”中的香港本身也是個高度政治化的城市，更被全球媒體透鏡套着無處可逃，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被渲染到不知哪裏。
如特首梁振英所説，香港政府與警察保持了最大的容忍與耐心。但是據香港總警司許鎮德在新聞發佈會上的介紹，香港法院發佈了“禁制令”後，“佔中”者繼續堵路，圍堵警員、圍堵警車、圍堵警署，甚至試圖劫走警方抓捕的非法佔中者。這種非法集會的行動必須終止。
19日凌晨，在旺角參與“佔中”的兒童
回顧香港警察的執法歷史，他們被英國政府冠以“皇家”的榮譽稱謂並非“浪得虛名”。而香港迴歸後，其警察部隊也變得更加中國化——温柔有餘，嚴厲不足。“佔中”者惡意運用了香港街頭政治運動原有的優點與傳統，計劃將兒童作為街壘中的“肉盾”已是可惡。而那名“幼師”將手段與目的對調，對幼兒進行洗腦更是可怕，如果“幼兒懂不懂不重要”，“在公眾場合獨立思考、自由表達”就是目的，被這樣理念影響的兒童長大以後恐怕還會像此間“佔中”的學生，“獨立思考”和“自由表達”的腔調與姿勢拿捏十足，具體普選問題就“懂不懂不重要了”。
幾十年的往日因有了今日果，以往的和諧場面在這次“佔中”裏消失無蹤，街壘、棍棒、催淚彈輪番登場。當“佔中”者劫持兒童為“人質”與“肉盾”，處於尷尬境地的香港警察將如何行動，我們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