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公開伴侶事件發酵 無意間成維權“鬥士”
李銀河肯定沒有想到,時隔20多年之後,自己再度搶盡媒體頭條的緣起不是王小波,而是因為她的“公開出櫃”。只不過公開討論了半天,依舊迷霧重重。
12月18日下午,李銀河更新博文《對所謂拉拉身份曝光的回應》,回應網上出現的“爆料”。之前網上曾廣泛流傳一篇名為《李銀河“拉拉”身份曝光》的文章,作者署名劉長安。文章爆料李銀河是同性戀,長期與一位中年婦女同居。作者稱自己並不歧視同性戀,只是痛感“李銀河把全國同性戀都當成了傻子,一邊利用他們,一邊欺騙他們,她偽裝的光環甚至欺騙全體中國人民。”行文末尾,劉長安更是恨不得讓“倡導性解放而令中國人陷入色情氾濫的泥潭裏的李銀河同志給中國人民一個交代。”
李銀河看上去慈眉善目,可在這篇被斥之為“惡毒”的文章面前,她也按耐不住了。劉長安的文章在幾個論壇轉載,出處不可考。大量轉載的時間是16日,也有14日的。也就是説,李銀河很可能是看到這篇文章的一天之內,就寫了《回應》一文,也算是急就章了。在《回應》一文中,李銀河強調自己是個異性戀,不是同性戀。在王小波過世之後,她認識了一位異性者,已經同居了17年,還收養了一個孩子。李銀河介紹,她的伴侶是一位女變男的變性者,是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人。無論從外貌還是內心看,他都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男性。
雖然李銀河把這段感情形容為“徜徉在寬闊平靜的水面上的小船”,可剛渡過“激流險灘”,她們又再次陷入輿論的漩渦。先是鳳凰新聞在博文刊發一個多小時後就將其改頭換面,以《李銀河自曝與“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人”同居17年》標題賺盡大眾眼球。新浪、搜狐、網易等多家門户網站先後跟進,以“李銀河與變性者同居”“變性伴侶”等為題跟蹤報道。本想澄清自己感情生活的李銀河萬萬沒想到,自己在發送博文的那一刻,不僅沒能把“自己是異性戀”的問題解釋清楚,卻又打開了另一個“潘多拉魔盒”:她的伴侶到底是男是女?他/她到底是誰?

大俠登場
伴隨好奇的目光,李銀河的“大俠”就這樣粉墨登場。在李銀河的描述中,這位人稱“大俠”先是司機:“我在人民日報的西大門等他,他竟是開着一輛深棕色的桑塔納來的,記得我還暗暗猜測他的職業,因為當時有車的人很少。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一位出租車司機”;又是工人:“他不但自己是工人階級,而且他的父母也都是最最質樸的老工人,善良至極”;還是詩人:“他雖然不愛看書,但是愛情把他變成了一個詩人,他為我寫過很多詩,我很喜歡,比如:我想你/在每一個沒有你的夜晚/我的世界淒涼而孤獨/我是那麼地愛你/以至一想到你/我的心就開始深沉/直到哭泣。”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大俠愛她就像愛生命”的感情:“他對我的愛排山倒海,雷霆萬鈞,不由我不受吸引,不受感動。當時的感覺,他就是上帝派來的一位天使,是專程來解救我出失去小波的苦海的。”
多家媒體於是再次跟進:在《中國婦女報》23日的文章,作者宋美婭把李銀河“塑造成了藝術品”;同日,在新浪女性的專訪中,李銀河又變成了“想在美和愛裏面生活到死”的文藝女中年;25日,在深圳晚報的追問下,李銀河再度強調“讓一隻狗承認自己是貓是不誠實的”……從上至下,由外而內。一時間,雖然李銀河面對採訪來者不拒,有問必答,但媒體的狂轟濫炸多少讓她感到一些疲憊了,她和伴侶都開始厭煩媒體對兩人私生活的窺探視角和炒作架勢。
李銀河的“出櫃自白”也受到了來自性別研究羣體和LGBT羣體內部的另外一種批評。他們認為李銀河使用了“同性戀”和“異性戀”這一兩分法,還用男性第三人稱代詞“他”來稱呼自己伴侶的性別,這一分類陷入了傳統的同性戀/異性戀、男/女的二元劃分之中,是一種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
愛情也就在傳播中起了變化。19日上午,鳳凰文化在與李銀河的電話採訪中,思路轉向了“下面的事”。連線中,鳳凰文化問道:“之前您(指李銀河)對女性的身體是沒有慾望的。您是怎麼克服的,因為畢竟您的伴侶雖然做過手術,但是也有一部分是女性的身體?”儘管“性學家”名聲在外,但李銀河的回答還是保持了分寸:“這個有點太涉及個人隱私了,反正涉及性的方面就不談了吧。給大家留一點想象的空間。”24日,新京報也再度向李銀河以及“大俠”發問:“大俠對自己的身體和身份認同感到焦慮嗎?為什麼做手術,並只做了一部分的手術?做手術是為了配合李銀河嗎?”如此單刀直入,李銀河和大俠也只好接招:“我其實對他的身體不牴觸,他做的那部分手術我也勸過他別做,受那個罪幹嘛呢,對於我也沒什麼實質影響。”
李銀河又不是蘋果CEO庫克,怎麼她“出櫃”就這麼熱?李銀河伴侶無愧“大俠”之名,一語道破此中要害:“沒想到我的公開出櫃成了一場社會的‘性教育’了。”

大俠威武
是的,在紛紛擾擾的爭論背後,一羣人再度以“啓蒙者”姿態緩緩走到台前。
首先是張東蓀之孫張鶴慈。20日,他就在新浪微博中表達了自己對李銀河辯解的失望之情:“她把LGBT中的T排除出同性戀羣體,不過是文字遊戲。”張鶴慈還稱,“現在討論的重點不是李銀河私人生活,她提出的【女性中的生理女性心理男性就不算是同性戀】就已經是公共話題。”
於是,“公共話題”接力賽正式打響。20日,澎湃新聞隨即刊髮香港中文大學性別研究博士任珏文章《李銀河私生活被熱議根源何在?挑戰了傳統異性戀的男性權威》。作者雖然不敢肯定“這是網絡時代紅衞兵小將們對自己毫不瞭解的知識分子的專業知識進行的意識形態批鬥”,但香港博士的眼界高度令人難以企及。該文儼然將“褲襠裏的問題上升到了國際局勢的高度”:“當菲美兩國正在為該如何看押殺害跨性別女性Jennifer的美國大兵大傷腦筋的時候,李銀河發出了我是異性戀者的聲明。這儼然是一顆深水炸彈,以振聾發聵的聲音打破了人們對於異性戀關係的想象。這絕不是是一篇簡單的聲明,這是一份異性戀宣言。李銀河用自己作為例子,在網絡公共平台上,給中國人帶來了一堂最生動的性教育公開課。李銀河的異性戀宣言,用自己的個案開啓了中國人的身體心智,打破了古板的男性器官優勢論一統天下的局面,讓人們擴寬了對異性戀的理解,也讓更多人知曉跨性別者的存在。”
**這邊李銀河“剛打開中國人的身體心智”,****3天過後,在《北京青年報》作者唐山的筆下,李銀河又成為了大眾的“囚徒與人質”。**在《李銀河為什麼寫不出好小説》這一看似與李銀河“公開出櫃”事件無關的標題中,卻隱藏着唐山深深的嘆息:“所謂小説,是人的第二人生,我們將此岸不存的東西寄託給它,再用它來批判第一人生。但在李銀河老師生命中,始終找不到第一人生、第二人生的分際,她的第一人生太夢幻化、太精彩,一切艱辛無聊都已被藝術化處理,要麼變成必須,要麼變成神話。……她不過是給大眾詞庫中添了一些新詞。”
添加了哪些新詞?澎湃新聞和新浪收藏頻道馬上收集了國外藝術家對於性別問題的看法與作品,向大眾展示“逼格”。什麼“惠特曼愛好者”啦、“王爾德的書迷是同性戀者彼此相認的暗語”、羅曼尼•布魯克斯油畫作品《自畫像》、安迪•沃霍爾絲網版畫作品《偽裝的自畫像》……一樁樁平日裏從未謀面的身影躍然紙上,使得“這一敏感的藝術家熱衷與關注的領域”開始進入公眾視野。
對於女權主義者而言,李銀河自然以“先鋒鬥士”的形象被擺上枱面。22日,《女聲報》官方微博“女權之聲”在新浪微博就以“荒誕”二字來形容這一事件,併為李銀河的奮鬥無法被人理解感到驚愕:“李銀河一直為改變大家對性別的既定認知而奮鬥,卻仍然無法避免公眾用同一套認知審判她,這實在荒誕。”
還記得能從《舌尖上的中國》裏吃出政治宣傳和民族主義味道的旅美作家沈睿嗎?這一次,她再次打開專屬味蕾,從李銀河事件中吃出了民主的味道:“對非異性戀進行迫害與壓迫,把非我族類都看成是變態,這種大多數的暴政是違反民主基本原則的。”
説一千,道一萬,“啓蒙者”孜孜以求的,無非就是中國需要儘快在同性戀認識問題上“趕歐超美”。財新網即在24日以科學之名,從李銀河的伴侶入手,質疑“國人的科學精神”。作者賈平雖然知道“基督教原教旨和同性戀多元共榮原則的不斷碰撞,才產生了今日歐美社會對異數的寬容”,但他依然“需要指出,歐美有着強有力的同性戀社會運動,其研究水準也非我們可比……我們的路還很長。”
甚至外媒也來跟着攙和。德國之聲電台網站在12月20日刊發報道,稱“相關討論不僅侷限於李銀河的婚戀關係,公眾也開始關注起中國的跨性人羣體。”不過該文也只是泛泛而談,除了闡述話題的熱度,強調中國性少數羣體的低調與社會的偏見以外,再也沒有什麼新鮮的觀點出爐。@荷蘭在線中文網 倒是不憚對李銀河的良心施以最大的敬意,對中國的“愚昧與腐朽”施以惡意:“她真正的偉大和平凡體現在諸多方面。她拿自己的知識分子良心,還有智慧,在跟愚昧和腐朽作戰。她自爆情史,更是在拿自己的身體和隱私在作戰。”
“啓蒙者”一個個現身説性,這畫面太美還是別多看了。難怪微博網友@汪海林 總結:“李銀河老師的文章發表以後,我感覺整個文藝圈都進入了一種寒冬裏的春情勃發之中……”看過了那麼多高大上的闡釋,還是@公民葉海燕 的表態顯得自然一點。這位因為裸照與“校長請跟我開房”的中國民間女權工作室負責人在“看了大俠的專訪,感覺李銀河好幸福”“也需要一個這樣的人,只是一直説不出口。”
其實李銀河就是一個很“單純”的人。至少在海峽另一邊的性學家何春蕤面前,李銀河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這位台灣中央大學英美文學系教授曾在1994年5月22日反性騷擾大遊行中,喊出“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而轟動一時,是台灣婦女運動先驅之一。她立場鮮明,支持性工作者權利,提倡性解放。2005年1月4日,何春蕤甚至在其所主持性/別研究室網站中刊出人獸交照片,而被十三位社會團體代表舉發,而後檢察官以“妨害風化”、“散佈猥褻圖片”為由提起公訴。
和何春蕤的激進相比,李銀河還是相對靦腆的。2006年8月,李銀河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和《人物週刊》就顯得相當主流與傳統:“喜歡一對一,喜歡異性戀,不喜歡一夜情,不喜歡多邊戀,不喜歡一對多。信奉愛情,信奉性和愛不要分開。我並不歧視把性和愛分開的人,有相當多的夫妻是把性和愛分開的。我喜歡和自己相愛的人結婚。如果不愛的話,我是不會去結婚的。”2010年2月,李銀河在《人民日報海外版》採訪對答就反覆提醒“一夜情”“多邊戀”的疾病危害。2009年12月,李銀河在接受《南方日報》採訪再次重申:“一夜情的前提是雙方必須單身,並且要建立在自願的基礎上。一夜情如果發生在已婚的人身上。這就違反婚姻道德了嘛,這是不對的。”看看這些論調,以及她62歲只談了3次戀愛、這17年來只有一個伴的經歷,你還覺得李銀河OPEN嗎?還是那個被“黃袍加身”的鬥士嗎?
縱觀整個輿論場,還是@單車上的騎士 的點評最為貼切:“李銀河雖然寫了三本‘全景式虐戀小説’,但還是一個特別單純的人。只不過太知識分子,太抽象,寫的小説平淡得很。”她就是這麼一個平淡的人,平淡到雖然喜歡福柯,卻也會坦然地表示:“我對福柯也只是一知半解。”對了,她的“大俠”也説了:“我的親戚朋友都知道(我的取向),以前沒公開,只是以前你們沒來問我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