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宇:聽説袁隆平的超級稻攤上大事了?我們來八一下
一篇關於半年前“超級稻減產絕收”的報道,引起了一場輿論地震,不僅讓85歲高齡的袁隆平站出來親自回應,還驚動了農業部。
明星般的“超級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質疑,但仔細推敲可以發現,這些質疑本身就有不少誤區。
質疑一:為什麼“超級稻”試驗水平的畝產量這麼高,而中國實際水稻平均畝產量這麼低?
**釋疑:**中國水稻並非都是“超級稻”,這樣直接比較顯然犯了基本的錯誤。
可即使是同樣的“超級稻”,大田平均產量與試驗田有差異也很正常。因為品種審定的最高產量,不僅靠良種,還需要良法、良田和良態才能實現。
農業生產條件複雜,如果研究人員靠高投入,“精耕細作”力拼單畝最高產量,肯定不合理,但現在用的都是百畝平均。
也就是説,理論上只要傳授途徑通暢,方法就可以複製,無法克服的問題只是在田地和其他環境條件上。

袁隆平(資料圖)
質疑二:為什麼會有“兩優0293”這樣的“高感”稻種,而且還能走向市場?
**釋疑:**百畝均產破千的“Y兩優900”等在近期的報道中經常被提及,並與涉事的“兩優0293”相對比。
“Y兩優900”屬於廣適型超級稻,“兩優0293”則是耐肥型超級稻。也就是説,它的“超級”並非體現在抗病上,而是經得起多施肥。種水稻不能只靠日月精華,真要高產,肥料還是重要因素之一,但不耐肥的品種在施肥過多時會“燒”。
當然,化肥施太多也會導致環境問題。不過袁隆平院士曾表示,超級稻在大面積推廣的時候,產量比百畝片攻關產量打七折的情況下,基本上不需比種植常規水稻品種增加多少化肥量。
但“兩優0293”最大的缺陷就是對稻瘟病“高感”。廣適性“超級稻”誰都想開發,卻只能一步步來。有耐肥的超級稻總比只有普通稻強,在稻瘟少發地區,為何不能嘗試?
質疑三:“超級稻”的提法起源於日本,是喂牲口的?
**釋疑:**日本1981年提出“水稻超高產育種”,後來被日本媒體簡稱為“超級稻”。其研究目的確實是作為飼料稻。福建省農科院研究員陳建民曾在論文中指出,“日本的水稻超高產育種其實就是秈粳交育種……利用了中國、韓國的秈稻品種與日本粳稻品種雜交。
而中國的雜交水稻,至少可以追溯到六七十年代袁隆平的秈型雜交稻三系配套工作。在全國各地農業科技人員的努力下,雜交水稻從三繫到兩系,自有其發展脈絡,既有秈粳雜交,也有秈型雜交。“兩優0293”就是秈型兩系雜交;“Y兩優900”更復雜些,親本中一個是秈型的Y58S,另一個是秈粳交選育的R900。
另外,韓國和國際水稻研究所(IRRI)也有類似的超高產育種計劃。
學界固然會有正常的交流與借鑑,但中日“超級稻”相對獨立的發展也是顯而易見的,湊在一起比較並不妥當。中方借用“超級”這種通俗易懂的詞彙也很自然,如果一聽“超級稻”就覺得都是喂牲口的,按這樣的邏輯,“超人”大概要成豬倌了。
質疑四:“超級稻”重“量”不重“質”?
**釋疑:**1996年,國家農業部組織有關專家論證,初步形成了“超級稻”育種目標。除了產量要求外,還要求北方粳稻和南方秈稻米質分別達到部頒一、二級優質米標準,可見不重“質”的説法並不靠譜。
當然如前所述,在實踐中“質”與“量”不可能一步到位,研究初期優先提高產量本就是“超級稻”項目題中應有之意。在中國這樣人口眾多、人均耕地面積低的國家,就更是如此,否則豈不是落入“何不食肉糜”的窠臼?
部分研究“優質米”的專家,抱怨國家投入不足,暗示“超級稻”項目擠佔了他們的經費,恐怕就是沒有釐清優先順序。而某些媒體挖掘此類“利益相關人士”,誘導他們發言,這種做法也值得商榷。
還有些輿論從“質”與“量”的爭議進一步引申,認為“託市收購”導致農民只追求產量,不追求質量,甚至將中國的“農業體系”稱作“片面追求產量”;並引用國家糧食局局長任正曉的話,突出“階段性過剩”。
但筆者認為,“託市收購”作為一種保護農民利益和國家糧食安全的機制,利遠大於弊,即使取消,農民對市場把握能力有限,市場也未必能引導好農民。“市場就是好”的思維已經讓許多人、許多行業付了學費,農民生活不易,對他們還是高抬貴手吧。
而前述“超級稻”的育種目標也説明,“片面追求產量”並不存在,進入“量”重於“質”的階段,也只是從技術侷限和糧食安全的現實出發。
至於“階段性過剩”的問題,不能只看任局長的隻言片語,他的原話是:“部分品種出現了階段性過剩的情況,但是我們絕不能就此認為中國的糧食又多得不得了了,從而放鬆糧食生產,忽視糧食流通,把我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糧食生產能力給削弱了。糧食生產如果誇下去了,幾年也恢復不起來,我們千萬不能忘記這個曾經有過的深刻教訓。”
時至今日,“超級稻”研究已經能夠實現“質”“量”雙收。袁隆平超級稻百畝片目標攻關團隊的核心專家鄧啓雲表示,在不斷刷新水稻超高產育種產量的基礎上,團隊把超級稻品質的提高,作為了更高的目標。現在的兩系超級雜交水稻,不僅把水稻產量繼續提高了20%到30%,同時也將品質大大改善了。Y兩優1號、Y兩優2號、Y兩優900品種,均達到了國頒3級以上優質米標準。Y兩優900主要米質指標更是達到了1級優質米標準。
質疑五:“超級稻”不“超級”?
**釋疑:**在“兩優0293”引發爭議之後,農業部聲明它們並非“超級稻”,似乎坐實了“隆平高科”存在虛假宣傳。但隆平高科解釋稱,“超級稻”分為農業部認定和省農業廳認定兩種,“兩優0293”屬於後者,農業部雖然沒有認定為超級稻,省認定的仍然有效,它們本來就是兩級認證機構,並不衝突。
這一爭議恰恰直指本次絕收事件的核心——農技企業、基層農技人員與農民的對接問題。前面説過,理論上百畝試驗的方法可以複製,但關鍵就是實踐跟不上。
筆者揣測,隆平高科在宣傳時,恐怕不會解釋説這是“省超級稻”,不是“部超級稻”;真的解釋了,農民也未必在乎。
名稱還是小事,在抗稻瘟這樣的“致命”問題上,溝通也不容樂觀。隆平高科水稻部負責安徽省“兩優0293”品種銷售的郭武強此前表示,在稻瘟病高發區或是曾發生過稻瘟病的區域,農民因為對稻瘟病有了深入瞭解,一般情況下,會進行最少一次的預防稻瘟病措施。經過預防,基本可以得到有效控制。但當地近十多年未發生過“稻瘟病”,老百姓對於這種病幾乎沒有太多概念,儘管當地政府部門、銷售種業方通過短信、電話等進行了提醒,但未引起老百姓足夠的重視,耽誤了最佳的防治時間。
必須承認,不少地區確實有基層農業公司扭曲宣傳;農技人才斷層、指導脱節;或者農民文化素養、科學素養不高,不學習新技術,失敗後卻怨天尤人的現象。這在轉型期的中國或許是無法完全避免的,不應單方面指責某一方。
如果真的因為媒體炒作,使隆平高科額外賠付受災農民,固然能緩解農民的經濟壓力,但從全局看,還不得不警惕可能帶來的負面示範效應。強化整個農技體系,加強國家農技人員、農業企業與農民的“三結合”,才能真正解決問題;靠訴訟或輿論恐怕難以創造一個和諧、進取的農業行業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