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強：杜特爾特玩轉中美，還是中美催生了杜特爾特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曹強】

最近，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在各國新聞媒體上算是出盡了風頭，同時也讓各路評論家跌碎了眼鏡——他的畫風轉變得實在太快，幾乎沒有人能跟得上他的節奏。

他一會兒大罵奧巴馬，聲稱要和美國“分道揚鑣”，一會兒又積極澄清那只是“誤會”；他前腳才訪問中國和習主席簽署聯合公報，號稱要與美國終結盟友關係，後腳回國又連夜開新聞發佈會表明與美國保持關係才符合國家利益；他大張旗鼓地要加入中國的“意識形態陣營”，卻又訪問日本，或許也會和安倍把酒言歡。杜氏的各種“奇葩”言論和驚人舉動一再刷新人們的固有觀念，就連其傳統盟國美國在被反覆打臉的同時也只能一臉無辜地表示“看不懂”、“請説清楚”。

杜特爾特為什麼會“政治轉向”

杜特爾特真的如同他外在表現得那樣“大嘴巴”、行事衝動而毫無理性嗎？在種種過激言論的背後，讓人看不懂的杜特爾特到底唱得是哪一齣？ “為了貸款與美國鬧離婚”，杜特爾特是認真的嗎？

實際上，杜特爾特所有的誇張言論和出格表現背後都有其嚴密的政治邏輯和清晰的利益訴求。眾所周知，菲律賓是美國在亞太的傳統盟友，政治軍事合作均十分緊密，關係非同一般。美菲之間的關係，簡而言之，就是美國承諾提供對菲律賓的軍事保護，以換取菲律賓對美國在亞太地區利益的支持。這種模式運轉了幾十年，雙方都覺得很好——美國要利益，菲律賓要安全，各得其所。

最近十年來，整體形勢發生了變化。隨着全球經濟的下行，菲律賓在這個盟友體系中得到的好處越來越少。所以，最近幾年，菲律賓政府對於美菲關係總是覺得哪裏不對頭，以至於時不時要隔空喊話甚至“撒個嬌”什麼的——當安全不再是問題的時候，人們就會追求更好的生活，國家也一樣。

實際上，對於菲律賓這樣的小國，如何同大國打交道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搞得好了，大國天天圍着你轉，待為上賓；搞得不好，雞飛蛋打都有可能。杜特爾特的前任阿基諾三世搞的是完全的“一邊倒”政策。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阿基諾，畢竟“一邊倒”跟着美國跑是菲律賓幾十年來的國策。

但是現在時代變了，再死抱着“一邊倒”國策不放就有點不合時宜了。“次貸危機”以後，美國自顧尚且不暇，哪還管得了小弟們。所以，包括菲律賓在內的一眾小弟基本上是在餓着肚子給老大賣命。但是，人畢竟是要吃飯的，不能光靠喊口號活下去。對這些小國來説，出來跟着老大混，説到底還是為了撈點好處。

上一任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對此可能還沒有感覺，因為他畢竟出身社會上層。用我們的話説，他代表的是大資本家的利益，不知民間疾苦。到了出身草根的杜特爾特，經濟就成了一個大問題——菲律賓失業率高企，各種社會問題層出不窮。靠民粹主義上台的杜特爾特深知，不解決選民的肚子問題，他這個總統是當不安穩的。

菲律賓“棄美投中”，中國不計前嫌

既然美國老大賞的胡蘿蔔沒了，那也不能不吃飯啊。怎麼辦呢？——只能自己找胡蘿蔔了。杜特爾特環顧四周，瞄上了中國。中國不但可以給菲律賓提供貸款、投資和基礎建設方面的支持，還可以給菲律賓提供巨大的市場。這對急於在經濟方面做出成績以獲得選民認可的杜特爾特來説，誘惑力是巨大的。

10月20日習近平會見杜特爾特

筆者不知道杜特爾特在做出這一重大戰略抉擇的時候有沒有躊躇過——畢竟菲律賓跟中國鬧了很多不愉快，忽然改弦易轍中國能否接受得了？

但是，就杜特爾特的表現來看，他很聰明，深知處在上升期的中國的外部政治環境非常微妙，渴求得到周邊國家的支持。這個時候，“背棄”美國投奔中國，還真有點許攸夜奔曹營的意思。杜特爾特也算準了中國會有那麼點“千金市骨”的情懷——作為一度的“敵人”，菲律賓曾經如此不靠譜，但只要“痛改前非”跑來投靠，中國依然可以不計前嫌，對其禮遇有加。菲律賓尚且如此，何況其他國家？這會給國際社會釋放一種信號，讓更多的國家受到感召，轉而尋求改善同中國的關係。當然，在此過程中，彰顯大國氣度的投桃報李也是肯定不會少的。

除了經濟考量，政治考量也是另外一個關鍵因素。南海仲裁案一度鬧得風生水起，最後卻不了了之。菲律賓除了拿到一紙空文之外，什麼實際收益也沒落到，還惹惱了中國。甚至在東盟內部，也有部分國家抱怨菲律賓太能“作”。這對菲律賓政府來説是一個很大的壓力。所以，菲律賓政府也基本上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南海問題短期內不可能得到解決。

仲裁既不能改變島嶼佔有的現狀，也不能提供南海主權訴求的合法性依據。為此跟中國硬碰硬，除了給美國製造點“中國威脅論”和“自由航行權”的話題之外，對於解決領土爭端沒有任何實際作用。為此去充當馬前卒，承擔巨大的政治壓力，對於菲律賓來説完全是得不償失。實際情況也是如此——菲律賓不鬧騰還好，最近幾年鬧騰得厲害，反而接連失去了黃巖島和仁愛礁的控制權。同時，還給中國填海造島提供了契機，怎麼看都是虧本買賣。所以杜特爾特一上台，就急於開始政策轉向，並不惜以淡化美菲關係作為接近中國的投名狀。

菲律賓“澄清關係”，美菲不會分手

或許有人會問，杜特爾特這麼搞，把美國惹毛了怎麼辦？實際上，完全不存在這種可能性。菲律賓作為前美國殖民地，與美國之間的關係可謂是歷史久遠而且千絲萬縷，不可能因為杜特爾特的幾句狠話就會全盤反轉。

杜特爾特自己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儘管滿嘴跑火車，但都是在放空炮，從未做出任何徹底惡化美菲關係的實質性動作。此前沒有，以後也未必會有。這是因為，安全是對於包括菲律賓在內所有國家的最根本訴求。而目前能夠為菲律賓提供安全產品的只有美國。中國由於歷史原因和地緣政治因素，暫時還不能取代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也不具備為周邊國家提供充分的公共產品的能力。正是出於對美國軍事上的依賴，才讓杜特爾特一回國就急忙召開新聞發佈會澄清美菲關係，目的不外乎安撫一下美國受傷的心靈。

CNN截圖 10月21日杜特爾特回國後連夜澄清：菲律賓不是要和美國斷絕關係

當然，杜特爾特也吃定了美國一點，那就是，美國在亞太地區實在太依賴菲律賓了，沒有一個國家能夠代替菲律賓的地位。因此，美國不可能因為菲律賓的一點過激行動就放棄這個前沿陣地上至關重要的盟友。所以儘管罵得很兇，但是杜特爾特也不用擔心美國會拋棄自己。

縱觀杜特爾特上台近半年來的所作所為，説白了，就是改變以往“一邊倒”的外交政策和對美國的外交依賴，轉而尋求在中國和美國這兩個亞太大國之間維持關係平衡，從而博取最大的利益。咒罵美國是為了向中國表明態度，澄清對美關係是為了讓美國打消疑慮。杜特爾特所有的舉動都圍繞着現實的利益展開。但是，杜特爾特並不像媒體説得那樣簡單——“一旦利益到手，翻臉比翻書還快”，他深知如果把握不好分寸，失去各方信任，遊戲就沒法玩了。所以，他竭力要在中美之間找一個平衡點，只要控制在安全範圍，即使左右搖擺對其來説也是安全的。

在杜特爾特的戰略謀劃中，對菲律賓來説最理想的狀態應該是——美國為其提供軍事保護，而中國則對其提供經濟援助。這無疑是杜特爾特在任期內所要實現的戰略目標。從宏觀角度來説，不光是杜特爾特，其它東南亞國家都在明裏暗裏地調整對外政策以適應新形勢，只是他們沒有像杜特爾特做得那麼高調而已。

最近出現的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以前跟中國走得很近的國家也在向美國示好，而以前美國戰車上的一些國家則要下車來搭一下中國經濟的便車。典型的例子，比如越南等一些東南亞國家都在實施這種“再平衡”式的政策調整。實際上，這也是中美兩個大國在亞太地區權力結構中不斷博弈產生的必然結果。同時，這種對中關係和對美關係的“再平衡”也將成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東南亞國家外交活動中的常態。

（作者為南京大學中美中心助理研究員、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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